突來的話音將莫小川和葉辛的視線全吸引了過去。兩人相對而望,均是一臉詫異,只見那人三十多歲的模樣,背後揹着一把四指寬的並鋒長刀,桌上擺着一樣小菜,四壺酒。莫小川笑了笑提起酒罈子,看着那人,道:“這位兄臺可是一人太過寂寞?”
“正是!”那人一聽莫小川這話,雙手齊上,便如同是耍雜技一般,將四個酒壺先後丟起,待酒壺還在空中的空檔,將桌上的小菜和屁股下面的凳子麻利地搬到了莫小川這邊,隨即“啪啪啪啪!”一連四聲輕響,竟是絲毫不差地一手接一手放,整齊地把四壺酒排列到了莫小川身旁的桌面。隨後嘿嘿笑着,道:“正想找個人說話,兄弟便開口了,當真是知音啊。”
莫小川不禁一愣,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到了這種境界的,自己只不過了搭了一句話,他便不拿自己當外人了,還沒等怎麼呢,就成了知音了。
那人也不客氣,未等莫小川說話,便伸手將桌上的牛肉抓起來丟到了嘴裡,道:“兄弟,看你鬍子雖然比我的長,但是面嫩些,應該沒有我大。咱們兄弟也不見外,我癡長几歲,我便爲兄,你爲弟吧。對了老弟,你叫什麼來着?”
莫小川有些哭下不得,他這幾年,也算是閱人無數,可還從未見過這種人,不過,他也知道,江湖上有很多這種蹭飯的主,先是套近乎,然後過來一通亂吃,完事拍拍就走,這還是好的,若是更不要臉的,臨走還要拿上一些。
莫小川雖然爲見過這種人,卻是聽說過的,當初剛到西樑的時候,有人便給了他支招,讓他這樣解決一頓飯去,只是,他總是放不下臉來,雖然他自詡臉皮厚是好事情,卻也當真做不出這等無恥的事來。
但是,一般這樣做的人都是爲了求一口吃的,可這人看起來,雖然裝扮很是隨意,卻並不想連頓飯都吃不起的人。因此,莫小川對他爲何如此,卻是有些不確定,不過,既然對方這麼不拿自己當外人,莫小川也不能任憑他這般胡來。
看着那人又將手伸向了牛肉,莫小川一臺筷子擋了下來,道:“這位兄臺,你我好似並不熟吧?”
“一回生,二回熟嘛!”那人並不擡手,壓着莫小川的筷子,便又像牛肉抓去。
莫小川的手臂不懂,依舊這般支撐着,兩人相互較着勁,雙方卻是誰也沒有騰手的意思。莫小川雖然內力提不上來,但本身的力氣還是在的,自信便是遇到一般的江湖高手,自己也是不怕的。可這人所表現出來的功力,卻不蛋蛋是那種普通的江湖高手,兩人僵持一小會兒,那雙筷子便輕響一聲,斷裂開來,那人順利地抓了一塊牛肉丟到了嘴裡。
葉辛在一旁看着,有些疑惑。方纔的莫小川分明沒有用內力,不然有真氣相護,筷子是絕對沒這麼容易斷的,亦或者這人的武功奇高,莫小川用在筷子上的那點真氣並不能阻攔他。
見這人嚼了幾口,嘿嘿笑着,道:“不錯,不錯,這味道的確是極好的。”說着,又向一旁的菜伸去了筷子,葉辛忍不住一伸手,用筷子夾住了對方的筷子,道:“先生是客,怎麼能讓先生自己忙呢,還是由我代勞吧。”
“不必了,我這人隨意慣了。”那人依舊將筷子朝下壓去,但葉辛也不是好惹的,別看他在莫小川身邊好似一個柔弱女子似的,但畢竟她也是葉展雲精心培養的女兒,自然是不差的。
這次,那人卻是目中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猛地一抽筷子,朝着葉辛的脖子點了過去。葉辛側身避讓,隨即還擊,兩人眨眼間便過了十餘招。
葉辛的病本來便未痊癒,起先還好,時間稍長一點,便顯得有些力氣跟不上,在被對方盪開還擊之時,便收招不急,眼見對方的筷子便要點到自己身上,此刻不管是葉辛離席躍起,還是被對方點在身上,都算是她輸了。
莫小川一旁看的真切,猛地一拍桌子,葉辛放在桌旁的長劍便被彈了起來,剛好擋住了對方的一擊,同時葉辛將長劍握在了手中,這般短暫的交手,葉辛和莫小川都是雙眉一凝,雖然短短的交手,還看不出對方的武功到底是什麼境界,但是,至少不比葉辛差,這卻是肯定的。
按理說滄州這樣的小城,宗師級的高手雖不能說沒有,卻絕對不多,兩人不由得將此人與追兵聯繫到了一起。
那人見葉辛握着劍,警惕地看着他,笑着搖了搖頭,將筷子放了下來,道:“二位莫要誤會,在下並非來找麻煩的,只是看到賢伉儷如此融洽,且這位兄弟言語均是高論,這纔想過來與老弟飲上一杯,若是不歡飲,在下便就此離開便是。”
此刻莫小川卻是不能放他走了,若是此人當真是追兵的話,此番定然是前來試探虛實的,眼下心中有底,便要藉故離開,若是他再這番回來的時候,怕便不是他一個人了。
現在只有他一人,便是他的武功頗高,只要葉辛肯幫忙,莫小川也自信能對付的了他,因此,莫小川笑了笑,道:“兄臺和不早說,既然如此,我便陪兄臺多飲幾杯。”
葉辛看着這個人,卻是說不出的反感,聽莫小川這般說,本想說些什麼,但又怕礙了莫小川的面子,便閉上了口,只是看着那人的眼神,卻並不友善。
那人也不介意,舉起酒壺來,在莫小川的酒罈子上輕輕一碰,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老弟當真是個爽快之人,好,那我們便飲個痛快。”說罷,當先仰頭將一壺酒全部灌下了肚裡去。
飲罷之後,還打了一個酒嗝,道:“好酒……”
莫小川也提起罈子灌了幾口,放下了酒罈子,道:“兄臺看樣子,不像是本地人,不知該怎麼稱呼兄臺。”
“不瞞二位,在下的確不是本地人,而是南唐人。”那人微微一笑道:“鄙人姓李,若是老弟不嫌棄的話,便喚我一聲李大哥如何?”
莫小川微微點頭,道:“李大哥,我們再飲一杯。”說着舉起了酒罈子。
兩人又一次飲罷,那人道:“方纔問了老弟的姓名,卻還未得到回答,當然,我們只是萍水相逢,若是不方便將的話,便不說就是,我只稱呼你爲老弟,我可不想被人告之一個假名。”
莫小川本來還真想說一個假名字,聽到他這般說,便笑了笑,道:“李大哥既然這般說了,那我們便只飲酒便是。”
那人點了點頭,道:“正合我意。”說罷,舉起酒壺對着葉辛,道:“弟妹好似不太喜歡我這粗人,不過,這也難怪,方纔是我太過莽撞了,得罪了弟妹。這壺酒,便算是我賠罪了。”說罷,他舉起了酒壺,仰頭灌了進去。
葉辛蹙了蹙眉,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又看了看莫小川,有些猶豫。莫小川對着她微微點頭,葉辛這才端起酒杯來,放在脣邊輕抿了一口。
“對了,這小城按理說,高手並不多,原先以爲只有老弟的身手不錯,卻沒想到弟妹也有這般功夫,看弟妹的武功,好似是葉門的功夫吧?”那人突然說道。
葉辛猛地面色一變,盯着那人,眉頭緊鎖。
莫小川卻是不動聲色地道:“我若是真能娶到葉門的弟子,那便是做夢都能樂醒了,李大哥高擡了。”
“那便是我看錯了。”那人呵呵一笑,也未在說什麼。
之後,葉辛一直都未開口,甚至都沒有動筷子,而莫小川和那人卻是邊吃邊聊,只是話說的少,酒飲的多,時間悄悄地過着,一個時辰好似不知不覺便已經過去了。
莫小川酒足飯飽之後,站起身來,道:“李大哥,今日一見,你我很是投緣。只是,兄弟還有事在身,不能多陪,李大哥慢飲,我們先走了。”說罷,莫小川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道:“李大哥,告辭。”
那人點了點頭,道:“不送。”
隨即,莫小川與葉辛起身出門,兩人來到外面,那人還坐在那裡飲着酒,看樣子,對他們離開,並不關心。莫小川通過這一個時辰的交流,已經確定了對方的確是南唐人,便放心了下來,雖然對那人突然對自己產生興趣,還是有些疑惑,不過,也並未多想了,或許,他只是一個人悶的厲害,想找一個陪他飲酒的人,想多了,反而自尋煩惱。
來到外面,莫小川先將葉辛扶上馬車,隨後自己趕着車,朝前方行去,找了一家客棧後,將馬和車安頓好,便要了一個房間,回屋休息了。
葉辛這一路上,都是不言不語。
一直回到屋子之後,莫小川這纔來到她身邊笑着,道:“娘子,怎麼了,這般的不高興,是不是因爲打輸了,所以心中有氣?”
葉辛擡起眼皮,看着莫小川,道:“那人這般無禮,你爲何還對他如此客氣?”
莫小川搖了搖頭,道:“他雖然無禮,卻並無什麼惡意,我們若是過分相逼,豈不是自找麻煩。而且,他雖然與我的娘子動手,不過,出手每次都是點到即止,也並不是那種當真無禮之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來娘子,你看夫君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莫小川說着,從身後拿出了兩個油紙包裹,攤開了,裡面有些小菜和糕點。
葉辛疑惑地看着這些東西,道:“你什麼時候弄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去牽馬的時候,吩咐小二給放到車上的,今日因爲那個姓李的,害得我的娘子都沒有吃東西,若不是看在我打不過他的份上,此刻他早已經是一堆灰燼了。”莫小川說着拿起一塊糕點放到了葉辛的脣邊,道:“來,娘子,吃些東西。餓瘦了,相公會心疼的……”
葉辛忍不住一笑,隨即道:“你又沒正經了。我只是答應了扮裝你的娘、娘子……卻沒真的嫁、嫁於你,你怎地就要了一個房間?”
莫小川一拍大腿,道:“啊呀,我怎麼把這個忘記了。你說讓你當我的娘子,你那個時候答應了,我還以爲成了真的,怎麼把這個給忘了,當真該死,要不,我們便假戲真做了吧?今日這客棧,便當做洞房……”
“你……”葉辛的臉猛地一紅,又羞又怒,盯着莫小川卻是說不出話來了。
莫小川急忙擺手,道:“別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說着把糕點又拿的近了些,道:“好了,吃些吧。吃了,我就告訴你爲什麼我只開一個房間。”
葉辛瞅了他一眼,張開小口,輕輕一咬,將糕點含到了口中。
莫小川臉上露出了微笑,道:“這樣才乖嘛。”
“你說不說?”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現在我們在外人看來,便如一隊真正的夫妻,若是我開兩間房,必然會讓人生疑。所以,還是委屈我們的葉大美人忍耐一下自己的眼睛,和我這個醜小子將就一晚,雖然我也想今日便趕去景州,但是,現在的天色,午時已過,時間已經不夠了。現在走,我們又要走夜路了。你身子還弱,受不得涼,所以,我們明日一早再走。”莫小川說道。
“你這人總是說着說着,便沒個正形了。你這般怎麼御下……”葉辛說罷,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了。
莫小川輕咳一聲,道:“我只在美麗的姑娘面前,纔會如此。面對那些臭小子,每次說完話,不多踢他們一腳,便算是輕了的。還能這般說話,他們做夢。”
葉辛搖了搖頭頭,沒有再說什麼。
莫小川將糕點和小菜都在桌子上放好,道:“你先吃着。”說罷,便去牀邊去搬備用的被褥了。
葉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做什麼?”
莫小川一邊擺弄着牀鋪,一邊道:“葉大郡主已經讓我苟且在這房間,如此大的恩賜,我也不能得寸進尺,再和你搶牀不是。我打個底鋪。你放心吃吧。我晚上即不磨牙,也不打嗝,還不放屁,更不會站起來翻身,絕對驚擾不着你的……”
“……”葉辛看了看他,卻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莫小川擺弄好了之後,躺了上前,試了試還算舒服,便道:“我先睡了,你吃過東西,也休息一會兒吧。”
葉辛點了點頭。莫小川便閉上了雙眼。
下午時分,外面又下起了雨,待到傍晚的時候,一個驚雷將莫小川吵醒了過來,他睜眼一看,只見葉辛正坐在他的身旁,手指還搭在他的手腕上,臉上滿是驚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驚雷嚇得。
莫小川見狀,心中一緊,卻是故作無事,道:“一個雷而已,不要怕。”說着,輕輕一拍葉辛的肩膀。
但是,結果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葉辛竟然順勢靠在了他的肩頭,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難道到現在你還信不過我,覺得我會殺你嗎?”
“呵呵……”莫小川乾笑了一聲,道:“不告訴你什麼?”
“早在那鎮上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你丟那兩個銅錢出去的時候,手勁雖然極大,速度卻並不是很快。當時我只是以爲你對付兩個普通人,故意不用內力。今日你與那人交手的時候,我便更奇怪了。以你的武功,若不是遇到我爹爹那樣個高手,哪裡有人能這般容易折斷你手中的筷子。你睡着那會兒,我一個人無聊,便坐在這邊看你。便覺得你內息有些紊亂,這才忍不住探你的脈搏,沒想到你竟然傷的這般嚴重……”葉辛說着眼圈有些發紅,道:“你經脈受損,本受不得涼的,這一路上,你還總將你的衣服給我裹在身上,我……”說着,葉辛的淚珠便滾落了下來。
莫小川輕嘆了一聲,看來自己對葉辛的警惕是越來越小了。前些時候,還怕她會發現這些,可今日居然如此放鬆,在她面前就這般睡了,還睡的這麼的死。當真是自討苦吃了。
莫小川攤了攤手,搖頭道:“其實也沒什麼。我還以爲你早已經猜到了,當初若非我重傷的話,我不必用計擒你了。”說着,她伸手拭擦了一下葉辛面上的淚珠,道:“至於將衣服給你披上,這是因爲我的傷本來便這樣了,便是再受些涼,亦無大礙。所謂死豬不怕開水燙,即便燙了也不疼,沒什麼的……”
葉辛被他說的說不住破涕一笑,隨即又落下了淚珠,道:“你便是這樣,總是這樣。你當初既然如此重傷,怎地又敢將我的解開,便不怕我對你出手?”
“對我出手?”莫小川輕哼一聲,道:“我是什麼人?即便是提不上內力,對付你這樣第一個小丫頭,還用的着內功嗎?再說,你若真有那色心,實在對我出手了,我也沒辦法,只有從了你了……”說罷,還擺出一副色迷迷樣子,嘿嘿笑了起來。
葉辛忍不住輕輕搗了他一拳,道:“你這人,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莫小川誇張地咳嗽了起來,道:“啊呀,經脈盡斷了。要死了,活不下去了……”
葉辛緊張地扶住了他,道:“你怎麼樣了?哪裡不舒服?”說着,看到莫小川一臉壞笑,頓時明白了過來,站起身來,道:“算了,你這般不愛惜自己,我也懶得管你,反正你的死我,也與我沒有太大的關係。”
“怎麼能沒有關係呢?”莫小川睜大了雙眼,道:“你現在是我的娘子,我若是死了,你便成了寡婦,這麼漂亮的小寡婦,該有多少人惦記啊。不行,我不能死,我要堅強的活着,不能讓人惦記我的寡婦……”
“呸!你纔是寡婦。”葉辛輕聲罵了一句,隨後抹了抹眼淚,一臉擔憂,道:“我用功幫你疏通經脈吧。你現在的奇經八脈全部都堵塞不通,能正常活動我都有些稀奇。肯定很疼吧?”
莫小川隨意的擺了擺手,道:“沒事,這點疼,早已經習慣了。若是現在身上沒有些疼的地方,我還覺得不正常呢。”
葉辛看着莫小川,這纔想到,方纔莫小川被自己搗了一拳,倒並非完全是裝的,他現在的經脈受損如此嚴重,身體本來便多處痛楚,方纔自己的雖然未用什麼力氣,卻也會讓他很疼吧。
看着莫小川此刻還是一臉笑意,葉辛不知怎地,覺得心裡好疼好疼,緊緊地咬着下脣,看着他,猛地將臉埋入了他的懷中,剛剛擦乾淨的淚珠,又滾落了下來,輕泣之聲,隱隱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