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說景緻聊城繁盛堪玩 逛廟會瑞兒遭打遇救(上)
話說大宋河北東路博州聊城縣城無疑是個繁華、熱鬧的地方,相比臨近的其它縣城,它要大要繁盛許多,就算跟博州城相比也並不遜色多少。
聊城城內橫橫豎豎的幾條大街,中間夾雜着或直或斜或七拐八彎的衆多小巷,開滿了大大小小的雜貨店鋪、商行、酒肆、客棧、戲院、青樓、妓院等,還有好幾處大小不等的集市,近三萬來戶人家雜居其間,街坊們或爲了升官,或爲了發財,或爲了謀生,或爲了別的什麼,日日在其中忙碌。
縣城門外還有不少的小街小巷和村落樣的聚居羣落,算是城郊了。住不起城裡的人就湊合着住在城門外,都一般的圍繞着這座熱鬧的城市討生活。
縣城下面鄉鎮的鄉民進城來,往往爲的賣掉一些農產品或手工藝品什麼的,然後買回去一些鹽、布匹或其他日用雜貨。
也有的鄉民進城只是來閒逛看熱鬧的。
雖然看不起眼,他們也發不了財,但鄉民們卻也是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正是他們爲城裡人送來吃的和不少用的東西。
遠近做大買賣的商人喜歡聊城城,因爲這裡交通便利,人口蕃息,市井繁榮,貨品好出手,要採辦貨物也容易。
城東六七裡地的運河碼頭是遠近聞名的河岸商埠,一年四季在這裡水陸週轉的貨物都極多,酒肆、客棧、商鋪林立,也很是繁盛。
商人們還看中聊城城的一樣,就是聊城的衣食住行都比別處方便,買賣做成了,掙了銀子,可以吃喝玩樂消遣一番,再量幾尺綢緞或布匹或金銀珠翠首飾回去孝敬老人或打賞家裡的女人和小孩,豈不美哉?這一點,也爲聊城招徠不少的遊玩客人。
遠近州府官宦、富家子弟以及鄉間地主和鄉紳子弟喜歡來聊城消遣,來玩樂,來消耗他們家中多餘或者本就不多的銀子。
赴任、卸任的官僚和風騷的文人墨客也是愛熱鬧的主,他們在聊城可以極致的張揚他們的得意、作賤他們的失意和宣泄他們的風騷。
這裡的繁榮和熱鬧就是他們最好的背景和舞臺。
除了街市熱鬧,這裡酒館、客棧極多,更重要的一點,聊城青樓、妓院很多,優人、娼妓聲名遠播,是得意或失意官僚以及文人墨客詩酒歌賦消遣的好地方。
雖然聊城縣城沒有什麼特別優美的景緻,不過是城外青山環抱,翠綠欲滴,一條清澈的河流在青山間穿行,從城北穿城而過向城南流去,這就是聊城河。
這聊城河流過城中,不僅增添了景色風情的佳妙之處,商販往來也便利了許多,河兩岸邊上店鋪林立,人氣旺盛,買賣暢旺,尤其集中了南北各地的美食,迎合南來北往的客商遊人的口味。
聊城河流經城中,出城南後繼續往東南流去,再蜿蜒流過四五里地面,河面變得開闊了許多,水也深了,就接上運河大碼頭了。小船可以搖到聊城城裡的河邊小碼頭去上下船客和貨物,大貨船隻能到運河大碼頭錨定卸貨,然後再將貨物拉進城裡去。
由於往來船隻甚多,貨物週轉繁忙,運河大碼頭也變成了一個繁忙熱鬧的小鎮,吃的住的玩的,應有盡有了。
城南幾裡地遠的蔥籠的高山腰間的福緣寺倒是個好去處,規模不小,一年四季香火旺盛,三、四十個和尚在寺內吃齋唸佛,祈求早進佛界,或者也祈求世間一切平安,祈祝來寺施主和香客多福,早圓心願。
福緣寺是個清靜雅緻的處所,是聊城縣虔誠者和有情趣的雅仕淑女喜歡去的處所,一邊禮佛求福,順便散心觀覽山野景色,一向爲聊城縣城善男信女、老爺公子或夫人小姐們遊玩的聖地。
聊城城西門外的城隍廟則不同,兩進的廟宇,裡進爲廟屋,供奉着一尊說不清什麼的神像作爲鎮城之神,居民們求財祈福、祛邪消災等都來拜他。
外進是休息廳,擺了些椅桌板凳供來上香或遊玩的人休息。兩進之間的西側開個小門,連着的是幾間小房子,那是老頭子廟祝的住所。
城隍廟前是個青磚鋪成的大廣場,廣場的西面和南面隔着一彎長滿樹木和野草的小丘,便是一條環繞半個聊城縣城的溪流。
廣場的東面是三排房子,平時沒什麼作用,可今日是廟會的日子,一切都不同了。幾排房子全都變成了店鋪,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各種買賣擺得滿滿當當,城裡出來的、鄉下趕來的,來捧場的、來湊熱鬧的、來消遣的,熙熙攘攘,人可真不少。
大廣場上還擺上兩排各式的雜貨攤,攤前圍着東挑西撿、與攤主討價還價的人羣。耍猴的、賣藝的、賣唱的,甚至純粹賣吆喝的,也要在熱鬧的人海中嶄露頭角,隨便占上一塊地方後就各使絕活,目的明確,只爲逗圍觀的人們的喝彩、開心,討幾文銅錢生活。沒幾個本錢的貨郎也不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或肩挑,或背扛,或手提,邊吆喝着在人羣中穿行,推銷他們的小玩意、果品或小點心或別的什麼小東西。
在大人身邊竄來竄去的小孩子們則把這裡當作難得的歡樂場,這樣的熱鬧盛況是他們平時少見的,即便是城裡的街市也沒有這麼熱鬧;就算是大人們沒有給他們買想吃想玩的,他們也忘情於這熱鬧的歡樂之中;要是再得到所喜歡吃的和玩的,那就再好不過的了。
這一年本應是大宋哲宗元符四年,這哲宗皇帝也夠不應時,上年底罹疾,沉痾在牀,元旦朝賀都略去了,藥石罔效,就在正月初八駕崩,享年僅二十有五,頗爲可惜可嘆。
因哲宗皇帝尚無子嗣,太后與大臣在哲宗皇帝兄弟行中選擇了端王趙佶嗣位。新皇帝也已經繼位,是爲大宋徽宗皇帝,朝廷的喜詔哀詔都頒發下來,改年號爲建中靖國,是爲建中靖國元年,這聊城縣城元宵節的廟會依然熱鬧地進行。
盧永茂來逛廟會也不全是來湊熱鬧,他要帶他的寶貝兒子來開開眼界。
盧永茂二十一歲就娶了正妻,一直沒有生兒育女。到三十四歲納了一房妾,但還依然一直杳無生訊,急得盧永茂不得了,自己是獨苗,年近不惑還是無後,不僅是落個不孝之名,也深感人們背後笑話,甚至可能都覺得有些人盼着他早死以便來侵奪他的家產呢!
盧永茂甚至都懷疑是自己的問題,到處求神問卜求醫問藥,始終就是毫無成效。
三十七歲那年,盧永茂又納了一房妾,就是三娘。
三娘不是什麼明媒正娶——這點只有他知道,但人長的標緻,更重要的是正如相士所推定的“宜於生養”,娶回第三年就爲他誕生這傳宗接代的寶貝,使他老來得子。
當三娘臨盤中,助產婆大喊是個大胖小子時,盧永茂簡直欣喜若狂,“我有兒子啦!”他不禁喊出聲來,隨即就衝進特別佈置的三孃的產房,不顧一切的給初生的嬰兒驗明正身,“真是個大胖小子。我的兒子。”
緊張的興奮之後,是輕鬆的得意。盧永茂太歡喜了!
這一年正好的是大宋神宗皇帝駕崩,哲宗皇帝繼位,新年號元祐元年,國有慶家有喜,盧永茂馬上就給他的兒子起了個符合情景的名字——嘉瑞,希望兒子的降生帶來喜慶、吉祥!
兒子的誕生,對盧永茂,對盧家,都是天大的喜事。有了兒子,就可以傳宗接代。
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雖然盧永茂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這回,有了兒子,總算對得起前輩列祖列宗,不再是不孝子孫了。
有了兒子,將來他就會繼承積聚的資財和家業,也許還會更加興旺。有了兒子,盧永茂就可以直着腰板,擡着頭走路了,不但增添了臉上的光彩,那些鄉鄰遠親也不敢在背地裡詛咒他盧永茂早死以便瓜分他的家產了。
那陣子,盧永茂真的快活的不得了,爲寶貝兒子起了名字後,他就決定闔家上下好好的慶祝一翻,同時宣佈:從即日起,盧府上管家、帳房、丫頭、小廝、幫工、各式僕役人等,要全力保護、照顧三娘母子的起居生活,保證三娘母子要什麼就給她什麼,要怎麼方便就給怎麼方便;甚至於包括大娘、二孃,都得禮讓三娘,絕不得冒犯。
盧嘉瑞的降生,對於盧永茂似乎是天降精靈,使得曾經時常長吁短嘆、苦悶消沉的他彷彿天地換顏,重又感受到生命的勃勃生機!
說來也怪,自從有了盧嘉瑞,盧家的家業也隨着這孩子的到來、成長而不斷興旺。擁有的田地逐年增多,蓄養禽畜更順旺,販賣貨品也更順手,家財是與年俱增。
家裡資財增加了,家業興旺了,盧永茂更加想子孫滿堂,於是更加頻繁、更加努力地向他的妻妾們播種他的願望,甚至還動了兩個丫頭,長年累月,就這樣十幾年過去,盧嘉瑞都已十五歲了,再也不見另結碩果。
盧永茂已經漸漸淡絕了增添子女的念頭,他認定這是老天要他盧家三代單傳了。
好在盧嘉瑞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是頑皮,但還是讓盧永茂感到安慰。
盧嘉瑞八歲時,盧永茂就給他請了啓蒙先生,不到兩年就把三位先生氣走。
盧永茂又陸續續請了兩位聽說學問不錯的老先生來家,給盧嘉瑞教書授業,結果又都相繼受氣而走。
盧嘉瑞不僅頑皮搗蛋,鬼點子多,膽子還大,捉弄先生的事時常發生,令先生受氣難堪,甚至也不好直接跟主人家說,只好自己一走了之。
外邊的一些教書先生,有聽到過一些傳言的,也都輕易不敢上門來。
這兩年就由得孩子玩耍,只在他得空的時候管教管教,同時讓三孃親自督促教導盧嘉瑞讀書,別的人似乎已經管不住這孩子了。
但在盧永茂看來,精靈搗蛋比傻蛋、笨蛋好得多。盧永茂看重的是孩子腦子是否聰明。
“爹,給我買個炸肉餅子吃。”盧嘉瑞又竄回到盧永茂的面前,用手指着一個煎餅攤說。
“瑞兒,不要吃這東西,油煎火烤的,熱氣,吃了容易上火。”盧永茂說了一句。
“爹,給我買,就一個,我要吃,一定很香,聞到了。”盧嘉瑞是抵擋不住香味的誘惑,乾脆一把把爹爹拽到煎餅攤前。
“只一個,不能多吃。”盧永茂拗不過,況且今天也是帶兒子出來玩耍,不想讓他失望。
“多少錢一個?”盧永茂問煎餅的。
“八文錢一個,客官。”
盧永茂就從揹着的書袋裡掏出八文銅錢,放到小桌板上。
盧嘉瑞興奮地挑了一個油麻餅,邊吃邊走開,嘴裡還嘟噥:
“爹,你也吃一個,好香呢。”
“爹不吃。瑞兒,跟着爹,慢慢走,不要跑開太遠,逛到午後咱們就得回家了。”雖然盧嘉瑞已經十五歲了,盧永茂還是生怕他的寶貝兒子會走失。
在嘈雜的人流中,這父子倆從這攤到那攤,從這鋪到那鋪,閒逛着。
盧永茂還不時的在攤子鋪子前停下來,對擺着的貨品挑挑撿撿,偶爾也還討討價,但什麼也沒有買。他想着爲家裡的妻妾們捎帶點什麼,還沒有找到合適的。
當然,盧永茂並不是一定要捎帶什麼,只是有合適的就不妨買上。
他不是那種吝嗇鬼,也不是守財奴,尤其是對家裡妻小。他是想法比較傳統的那種家長,注重家庭的和睦。
他也知道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雖然是應該努力地去多賺,如果命好運氣好,掙到了,就應該舒舒坦坦地花。而且既然出門到了外頭,買些東西回去,討妻妾們開心,是他很樂意做的事情。
他可不想象他父親,辛苦一輩子,確實積攢了一些家資,但生活儉樸得近乎刻薄,自己沒有好好過,死後也沒留下什麼好名聲,下人們的怨言更是時常充耳。
盧永茂知道,父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這個盧家的獨苗傳人。盧永茂也曾有過一個長兄,在他很小時哥哥就夭折了,之後他再也沒有過兄弟姐妹,他就成了盧家的唯一傳人。
盧永茂二十一歲時父親去世,時隔一年母親也去世,留下的家底並不算殷厚,也沒有什麼興旺的氣象,充其量只能算是戶中等的地主人家。
盧永茂就繼承了這份由父母親克勤克儉攢起的家產。他知道,他要做的不僅是守好這份家業,更要發展壯大這份家業。
他逐步增加了田產,收入更多的田租;他闢出一塊地,建起欄舍,僱人飼養豬、雞、羊等禽畜發賣,也收穫了不少的錢財;同時他也做些販運買賣,當中瞅準機會販一兩趟私鹽,亦獲利豐厚。
現在盧家的產業比盧永茂父親在時大得多了,盧永茂成了方圓三、五十里地有名的地主鄉紳。隨着年紀的增加,他感覺到老了,他漸漸地不再想去增加多少財富,只想守成,也享享清福,同時更多地把心思放在兒子身上。
他希望兒子更有出息。
兒子盧嘉瑞的腦子是聰明的,也很機靈,可就是頑皮搗蛋。啓蒙兩年,換了三位先生,都是被他氣走的。
對於如何給兒子講經授業,盧永茂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把兒子送到鄉里學堂去受教,但又覺得應給兒子單獨請個高明的先生讓其在家授業,一來便於自己參與管教,專心學業,二來可讓兒子在高人的教導下學業能更精進,更能在科場出人頭地。
就這樣,在盧永茂猶疑中,加上沒有找到合適的先生,蹉跎又過了兩年。但兒子學經授業是必需的,盧嘉瑞不僅要繼承他的家業,更要博取功名。
盧永茂希望獨苗兒子這一代不但家業興旺、子孫茂盛,還要門庭輝煌、光宗燿祖。
他現在感覺到找位好先生之緊迫了。
盧永茂在街上慢走着,人流熙熙攘攘,挨肩碰臂的。他環顧一下,不見盧嘉瑞在身邊了。
他連忙往遠一點看,仍然不見,再回頭看一下,也不見蹤影。他有一點習慣性的着急,於是他稍稍加快了點腳步。他知道,兒子一般都會走在前頭的。
他終於看見了盧嘉瑞,就站在一個油炸攤的油炸鍋前,正出神地看着小二麻利的動作。
一股濃香伴隨着炸鍋的嗞嗞響聲撲鼻而來,走近看時,只見炸鍋裡幾個黃燦燦的包子餅子什麼的在遊移、在翻滾,盧永茂頓時感覺到這東西對兒子食慾的誘惑力。
“瑞兒,還想吃吶?”盧永茂拍了一下兒子的肩,問道。
“我想吃個炸肉大包。”盧嘉瑞毫不遲疑地答道。他不想掩飾自己的食慾,因爲他的確想吃。
“又燥熱又油膩的,不要吃了。”
“爹,不妨事的,你看那樣子,我還沒見過這麼香的東西吶。給孩兒買一個吧!”
“那就再買一個給你吃,但這是最後一個,不能再吃這種東西了,小心吃出病來了。”頓了一下,盧永茂說道。
盧永茂早知道要給兒子買來吃的,因爲他經不起兒子的要求,他只能在答應之後留下一個口頭語,希望兒子不要再提一樣的要求。
但他也知道,兒子常常也不理會這一點,有什麼要求就會直截了當地提出,而只要稍微堅持一下,都會得到滿足。這已經是習慣的了。
盧嘉瑞於是在攤子的案板上拿起一根竹籤,穿起一個還熱氣騰騰的炸肉大包,吃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走,一邊還沒忘那句“爹爹,你也吃一個,好香,很好吃”。
盧永茂沒有吃,他只想逛,留意攤子鋪子上擺的東西,有合意的買些回去。
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寧可到進膳時炒幾樣小菜,喝上幾杯,那才愜意。
他是打算逛到午後遲一些,到酒家吃上幾杯後再回去。但現在他想的是先要買幾樣貨品回去給他的妻妾們,好讓她們高興高興。他原先沒有想一定要買什麼,現在想既然是難得來逛一回廟會,還是應該買點什麼回去的。
盧永茂在一個翠花攤前停下來,撿看攤上的簪兒、釵兒、頭花、香包、粉盒、汗巾之類的女子飾品用品,看看合適的話就買了些回去給房下娘們也好。
盧嘉瑞可不用想那麼多,他美滋滋的吃着他的炸肉大包,渾身輕快的走着。
雖然在家也有熱鬧開心的時刻,但不能與街市尤其是廟會的熱鬧相比。他喜歡熱鬧,喜歡玩。
他想要是他家也住在城裡就好了。雖說城裡也不是天天有集市的擁擠或廟會的紛繁,但好玩的東西好玩的事情總會多得多。到那時候,他想的可能就不單止是好吃的了。
盧嘉瑞一邊吃着,一邊走着,不時也停一下看看攤子鋪子,看看旁邊擦肩而過的人們。
很多的東西對他來說還是很新奇的,雖然以前父親也帶他到縣城玩過,但不是趕廟會,而且也已經印象依稀了。
炸肉大包陷香皮脆,很合盧嘉瑞的口味。他不想大口大口地吃完,他有點小心的吃,他要享受吃的樂趣。吃到興頭上,他把沾着油膩的右手食指放到嘴裡去吮。油也很香,他吮了一下手指,抽出後又放進去多吮一下。(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