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遭遇了不順心事的人,往往會逃避現實。
而最簡單的逃避現實的辦法,就是睡着了別醒來。
所以,當李詩情意識到休息並不能讓她想起什麼時,哪怕她正在慢慢恢復知覺時,也根本不想睜開眼睛。
“不對!”
就這麼閉着眼睛假寐了一會兒,李詩情開始感覺到異常。
病牀會有這種搖晃感麼?
而且,她好像也不是躺着的啊!
難道,警方要把自己轉移到其他什麼地方?
想到這裡,李詩情大驚失色,再也顧不得裝睡,連忙睜開眼睛。她想的一點都沒錯,她現在是在一輛公交車裡,正跟隨着車子在移動。
朝對面的窗外看去,剛剛路過一座公交站臺,車子速度不快,隱約能看見上面寫的是“沿江路站”幾個字。
“等等,那兩位警官先生不是說沿江路路段因爲車禍已經被封閉了嗎?難道他們要把我載到現場去看看,好刺激我回憶一些情況?”
李詩情拼命按下心中的驚恐,打量着四周。
怎麼看,情況怎麼違和。
這裡不是她想象的警車,怎麼看都只是一輛普通的公交車。
她也並不像是要被人押運到什麼地方去。車上沒有一個穿警服的人,除了幾個年輕人,大多數都是老頭老太太。
大概是她的動作太大,隔壁原本頭靠着車窗休息的乘客也被她的動作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看向周圍。
“臥槽,怎麼回事!”
帶着眼鏡的小哥取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四下環顧。
然後,他一下子跳了起來,像是個精神病一樣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臉,還對着車窗看自己的臉,摳自己的耳朵,活似個發病的自戀狂。
李詩情只看了他一眼就沒心思管人家在吃驚什麼。她這段時間吃的驚已經夠多了,現在的她只想給家裡人打個電話。
說到電話……
口袋裡沉甸甸的難道是手機?
江警官不是說不允許她對外聯繫嗎?怎麼又把手機還給她了?
李詩情慌亂地從口袋裡掏着手機。隔壁那個莫名其妙的眼鏡小哥多半發病結束了,居然拍了下隔壁李詩情的肩膀,渾似見鬼了一樣看着她,問出一大串莫名其妙的問題。
“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不對,我們怎麼會還在這裡?”
他的聲音又幹又澀,說話時還不住地去揉耳廓。
“你誰啊?”
李詩情握着手機,懵然地看着眼鏡小哥。
“我認識你嗎?”
這個戴眼鏡的小哥聽到李詩情說的話後呆了一下,繼而神色激動,“你不認識我?你把我害的那麼慘!你把我拉下車以後,我……”
過一會兒,他又愣住了,改口說:“不,我應該謝謝你,要是沒有你那麼對我……”
“我不認識你!”
看着他既激動又語無倫次的樣子,李詩情嚇得往後退了退,差點後仰栽下車子的座椅。
莫非她遇到了一個發病的精神病患者?
這麼一想,李詩情更害怕了,再看到後面有個空位,她想都沒想就起身換了個位置,跑到後面去了,離那個莫名其妙的人遠遠的。
等她一屁股坐好,立刻就給媽媽打電話。
等待電話撥通的時間裡,李詩情的餘光看見那個眼鏡小哥使勁往車窗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直奔司機而去。
“喂,媽媽,我跟你說,我……”
電話終於接通了,聽到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李詩情激動地開口,想把之前遇到的古怪事情告訴家裡人。
然而她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某個人的吼叫聲裡。
“司機,趕緊靠邊停車!這輛車要出事!”
眼鏡小哥像是嚇壞了,站在司機旁邊大聲地喊,“這車不能上橋!有危險!”
“誰跟你說要出事的?出什麼事?”
司機大概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聲音有點慌亂,“你瞎說什麼呢!”
“喂,你剛剛纔說什麼?你那邊好像很吵?我沒聽到……”
電話那頭,媽媽似乎也被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嚇了一跳,連忙追問:“你那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李詩情伸長脖子看着眼前眼前這一幕,嚇得心驚肉跳,腦子裡卻產生了個可怕的猜測。
公交車,停車。
會出事。
不能上橋。
難道……
這眼睛小哥舉止這麼詭異,終於有乘客感覺到了不妥,也跟着站了起來,想去前方制止這個激動的小哥。
“怎麼回事?這小夥子是不是有毛病?”
老頭老太太們指指點點。
“好好的怎麼咒自己坐的車要出事?!”
“來幾個人,幫忙把這小夥子按住!”
有個腰上掛着一大串鑰匙的叔叔去拉眼鏡小哥,反倒被他甩開的手震得差點摔倒,氣得大喊:“公交車裡鬧什麼呢!就算出事你也是你鬧的!”
這大叔一叫,不少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跟着大叔一起“圍攻”了過去,七手八腳地把他按倒在了前方上車的地方,死死地壓住。
“司機,司機!馬上調頭,把這小夥子送到派出所去!”
那個意氣風發指揮着乘客“制服”小哥的大叔喊着,“一直這麼壓着他不是個事兒啊!”
“嗯?”
司機大概是嚇到了,愣了下,連忙點頭。
“哦,好,好的。”
“情情?喂?情情?你那邊怎麼了?”
媽媽還在手機那頭反覆地詢問着。
“媽媽,我這邊好像出事了……”
李詩情被自己的猜測嚇得渾身冰涼,無意識地開口,“我這邊車上有個怪人,說車子會……”
話說到一半,她就感覺到車子突然失控,整輛車像是急轉彎沒有控制好方向那樣甩了出去,直直撞上了什麼。
“嘭!”
她被突然掀起的熱浪震暈了過去。
***
再次醒來時,李詩情還在這趟公交車上,整個人好好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車上一半的人都在瞌睡,剩下的也大多在玩手機,也有寥寥幾個和她一樣睜開眼就看看窗外的,不過那表情看起來像是擔心自己坐過站了。
這明明是很詭異的一件事,可李詩情的內心卻奇異的很平靜。
因爲她知道自己現在正在經歷的事情,不是真的。
她的身體應該還在那個病房裡。
問詢她的警察在得到答案前不會允許她離開。
那個“張隊”說有什麼事情就喊一聲,他們就在外面。那說明她的門口一定有警方的便衣警察守着,任何人進出都會被盤問。
沒有任何人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偷出來,就爲了把她送上一輛莫名其妙的公交車。
最重要的是,她的手機現在正好生生的躺在自己的口袋裡。
而在現實中,她的手機在做顱腦CT時被醫院的醫院人員保管了,之後就沒有交還給她,估計是急診室忙着救人顧不上,也可能是警方擔心她往外傳遞消息。
所以,按照常理來說,她現在的情況,要麼是白天被問的問題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正在做一個有關當時回憶的夢……
要麼,就是因爲腦震盪震壞了腦袋,現在正在重新構建當時的記憶,從而產生了某種認知障礙或者錯覺。
無論是哪一種,既然全是假的,那就只要靜靜的接受就好。李詩情想着,或許等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經歷完,自己就會恢復記憶。
“已經開到這裡了。所以,這就是我缺失的那部分記憶?”
李詩情往窗外看去,發現車快開到上橋前的最後一個十字路口了。她思考着剛剛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曾經發生的事。
幾位警官都說她上過那輛出事的公交車,有監控畫面爲證,應該不是假的。
而且,她只是因爲腦震盪而失憶了,但在車上的記憶應該還是存在與腦海裡的,會夢見那輛車上發生的事情很正常……的吧?
那麼,她隔壁的這個眼鏡小哥,很有可能就是真實存在的人,而不是她想象出來的。
難道,他就是導致公交車慘劇發生的原因?
“哎。”
李詩情嘆着氣感慨。
這小哥看着人模人樣的,根本不像是個瘋子,誰能想到,公交車出事可能和他有關係?
還牽連到了她。
在李詩情唏噓的同時,那位小哥也跟着清醒了。
和剛剛一樣,他一清醒就情緒激動地站起身,再次低頭看向李詩情。
李詩情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哪怕是做夢或者記憶錯亂,她也不想和一個瘋子對視。
“抱歉,讓我出去一下。”
誰料這個小哥並沒有和之前李詩情記憶裡那樣大喊大叫,而是剋制住了情緒,一邊微微地顫抖着,一邊客氣地請她讓一下。
李詩情忙不迭站起身,和上次一樣,移到了最近的一個空位上。
太可怕了!
平靜下來的瘋子比情緒激動的瘋子更可怕!
小哥從座位裡出去後,在車廂裡四下張望了下,最後目光鎖定在固定在車窗上的安全錘上。
看到小哥目光移向安全錘時,李詩情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撒潑不成,還要鬧事的節奏?!
這人豈止是瘋,恐怕還有很嚴重的危害社會的傾向!
眼看着那小哥正要伸手去摘自己頭頂上的安全錘,李詩情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
“你要幹什麼!”
聽見李詩情在說話,眼鏡小哥垂眸看了她一眼,看向她的眼神既奇異又古怪。
“你是不是問我要幹什麼?”
他對李詩情輕輕一笑,自問自答。
“我要讓車停下來。”
然後,他摘下了安全錘。
安全錘被拔下的那一刻,車廂裡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這警報聲太可怕了,不但分貝極大,聲音還又尖又細,頭頂上這尖利的警報聲一起,李詩情感覺到自己的右耳“嗡”地一痛,而後完全聽不見了。
“這夢境還自帶五感的嗎?這不科學!”
她痛苦地捂着自己右邊的耳朵,看着車廂裡不少犯瞌睡的人被嚇得驚醒過來,茫然地東張西望。
那小哥卻像是沒事人一樣,還站在那仔細閱讀完了安全錘旁邊貼着的使用方法,纔開始嘗試着往車窗上敲擊。
“司機,快停車!有人要破窗!”
車上有人驚慌失措地喊着。
“快點停車啊!”
“發生什麼事了?後面發生什麼事了?啊什麼在響!”
司機比乘客還慌張,估計也是第一次遇見有乘客把安全錘拿下來的情況。
“有人摘了安全錘在破窗!司機你快停車!”
車子裡亂成一片,車窗隨着小哥的敲擊,開始出現一點點的開裂。
車內的騷動引起了路上不少人的注意,李詩情注意到路上有些車子開始減慢速度,也有的加快了速度,都想離這輛公交車遠一點,畢竟誰也不知道這輛車上發生了什麼。
很快,這輛車附近的路面就空出了一大片空處來。
憤怒的乘客又一齊撲向她身後的眼鏡小哥,再一次把他制服,而這輛車,也開始慢慢減速,並越來越慢。
李詩情看見被制服的小哥不但沒有驚慌,甚至一絲掙扎也沒有,任由人們把他按倒在地,奪下了安全錘。
見到李詩情在看他,被壓在地上滿身狼狽的小哥竟然還對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果然是瘋子!
李詩情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雞皮疙瘩,有些不太確定這只是場夢了。
這麼平凡的她,夢不出這樣的變態。
所以果然還是她當時的回憶嗎?
將這樣的“記憶”說給警官們聽,也不會被取信的吧?
就在李詩情和被制服的眼鏡小哥都以爲車子肯定會靠邊停車時,路口卻突然竄出來一輛摩托車,直直朝着正準備靠邊的公交車撞了過來。
吱!
司機大叔嚇了一跳,反射性猛打方向盤想要躲閃,笨重的公交車吃力的想要轉彎,車子卻再一次失控,撞向了對向車道。
一片慘叫聲中,李詩情眼睜睜地看着公交車撞上了迎面過來的那輛油罐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