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數本朝官員一樣,洪均比較排斥西方文化。當然,人家的船堅炮利他是領教過的,冷兵器時代的落幕,他心中有數,也是不得不承認現實。
作爲一種妥協,“師夷長技以制夷”,“中學爲體西學爲用”,就自然滲透到對外政策裡面了。而“西學爲用”的“用”,一般也僅限於實業,其他方面仍然是華洋有別,涇渭分明。
使館有自己的廚師和裁縫,因爲在穿衣吃飯方面,洪大人是本色派,堅決不想有所改變。但這身行頭,在法國社會的各種場合,都顯得怪異而招致不同的眼神,確乎是很尷尬的事情。
好在洪大人是一個很開明的外交家,他不把自己的個人愛好強加給使館的其他同仁,他甚至鼓勵別人儘可能多的融入駐在國的社會習俗之中,包括他的夫人,不僅衣着服飾,連言談舉止都符合上流社會貴婦人的標準了。
所以,當太后歐仁妮邀請參加舞會的時候,使館就由西門落停和洪夫人全權代表了。
盧佛爾宮的豪華奢靡達到了極致,舞會廳可以容納上千人同時載歌載舞。
金碧輝煌,華燈流彩。
音樂聲中,太后歐仁妮盛裝款款走來。
只見她雙手一擺,音樂聲立止。
太后道:“各位,今晚在享受輕歌曼舞的快樂之前,我要告訴大家,之所以有如此良宵,除了應該感謝萬能的主以外,還要特別感謝一個人,他就是紅衣主教、樞密院宰相大人!”
在鼓掌聲中,馬薩林走來,昂首站在太后身旁。
太后續道:“就在昨天,國王出巡狩獵,遭到刺客襲擊,是宰相大人粉碎了敵人的圖謀,保護了國王安全。坦率說,宰相大人操勞國事,居功至偉,已經獲得了法蘭西所有榮譽。所以,我沒有什麼可以獎賞他的了,不如送他一個歡樂的舞會,與大家同樂,匯聚成一個狂歡的海洋!”
鼓掌,歡呼,夾雜着竊竊私語。
少頃,馬薩林朗聲道:“苟利社稷,生死以之。況且保衛國王安全,更是爲臣者分內之責。現已查明,刺客系意大利黑幫分子,爲打賭賺取貳佰金幣而策劃的刺殺行動,兇手供認不諱。依照太后和國王的旨意,已經將兇手絞死。”
音樂又起。
馬薩林邀請太后跳第一支舞,兩人翩翩旋轉,神態輕鬆和諧。
西門落停端着一杯紅酒,站在洪夫人一旁。
博福爾公爵夫人走過來了,跟洪夫人和西門落停打招呼。
此人是使館的房東,所以相互都比較熟悉。
博福爾是個風流貴族,爲爭奪情人跟紅衣主教守衛隊隊長保羅鬧翻了,結果兩人決鬥,博福爾死在情敵的火槍之下。
遺產留給了博福爾公爵夫人,包括使館租住的一棟別墅。她雖然是個寡婦,但似乎一點兒都不寂寞,反而快樂得像一隻自由的小鳥。
她說:“洪夫人,我在馬賽見到了你的朋友,說過些天會來巴黎拜會你。”
洪夫人道:“我在法國還有朋友?叫什麼?”
公爵夫人道:“是前不久纔到法國的,江小姐。”
西門落停驚道:“江可兒?”
公爵夫人眼睛盯着他,道:“先生,你好像比洪夫人更感興趣。如果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作爲獎賞,您不請我跳支舞嗎?”
西門落停笑道:“當然。”
西門落停放下酒杯,牽着公爵夫人的手走進舞池,音樂聲中,兩人跳了起來。
“夫人,您經常去馬賽嗎?”
“我是參加朋友的婚禮。”
“什麼時候,我有幸參加您的婚禮。”
“先生,您見過從監獄裡跑出來的人,又主動回到監獄裡去的人嗎?”
西門落停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緩了緩才道:“夫人,我真心讚美您,因爲您有一顆自由的靈魂。”
公爵夫人一對藍色的眼睛直視着他,道:“您也可以理解爲放浪形骸,我不在意。”
一曲終了,二人回到休息區。男僕端着紅酒過來,西門落停替公爵夫人要了一杯。
洪夫人正在跳舞。
西門落停微微抿了一口酒,道:“夫人,關於江小姐,您還能跟我說點什麼?”
經過簡單交談,他明白公爵夫人的性格比較率真,繞來繞去反而會讓她反感。所以就單刀直入了。
公爵夫人道:“先生,如果是您正在追求她,我樂意爲您效勞。馬賽是馬薩林發家的地方,也是他最早的教區。在馬賽,只有宰相,沒有國王。聽說那裡正在訓練軍隊,具體情況不詳,我不關心這些,也沒有打聽消息。至於江小姐在那裡做什麼,我也一無所知。這樣說,您滿意嗎?”
西門落停點點頭,道:“希望我的冒昧沒有使夫人不愉快。”
公爵夫人笑道:“到目前爲止,我還沒有對先生產生不好的印象,儘管您的舞步差強人意。不過,其他方面的美德足以掩蓋這個小小的缺憾,比如得體的坦率和含蓄,都是東方男人的魅力。”
西門落停跟她碰了一下酒杯,道:“我很榮幸。”
沒想到公爵夫人大大方方地將一張名片塞進他的衣兜裡,悄聲道:“如果我的樓下沒有停放着馬車,如果我的落地窗沒有掛着窗簾,則代表這所房子的主人歡迎您。”
西門落停笑道:“但願我的眼神沒那麼差。”
兩人笑得都很開心。
洪夫人回到休息區,道:“看來你們聊得很投機嘛。”
西門落停道:“洪夫人,作爲文化參贊,我一刻都沒忘記我的職責,正在跟公爵夫人聊文化。”
公爵夫人道:“那個穿軍服跳舞的人,就是守衛隊長保羅。他簡直就是一頭公羊,恨不能把所有的女人都弄到他的牀上。其實,此人除了槍法以外,一無是處。可惜現在是小人得志,是宰相的第一紅人。”
這人還真不開眼,這邊正數落着他,他居然湊上前來,要請洪夫人跳舞。
西門落停先一步抓住了洪夫人的手,道:“對不起,先生,洪夫人已經答應跟我跳舞了。對嗎,洪夫人?”
洪夫人道:“是的,失陪。”
然後手牽手步入舞池。
“西門公子,師夷長技以制夷,你學得不錯嘛。”
“洪夫人,我正要說呢,您教我的舞步貌似不及格,人家都批評指正了。”
“得嘞,以後就拜託公爵寡婦教你跳舞,滿意了吧。還有,你這樣對待那個守衛隊長,小心他報復你。”
“無妨,我至少要讓他知道,請洪夫人跳舞,是需要排隊的。”
洪夫人笑了,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聽奉承話,特別是這種奉承話又很得體,又說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