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在開封的正北,約有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且多爲山路。特別是這個季節,山中氣候酷寒,積雪往往到每年四月才能化盡。是以路徑之險,可想而知。
綠竹生於南國,走北方的山路還是生平第一次。好在她所練孤山派劍法專克寒氣,雖然走得慢些,但畢竟還能適應。
不一日,午時,一行四人來到大同府。
綠竹已疲憊不堪,抱怨道:“餘公子,咱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便是來這髒兮兮的大同府找什麼鬼二爺麼?”
餘蛟笑道:“正是。大同府號稱煤都,四處都是黑色的,自然比不上杭州的湖光山色。怎麼,姑娘後悔了麼?”
綠竹道:“我只是覺得此地沒什麼好玩的,對啦餘公子,想必鬼二爺也是個煤黑子吧。”
白龍邊走邊四顧街上的女子,插道:“嘿嘿,此地連妙齡女子都是煤黑子,那鬼二爺還能白到哪裡去!”
餘蛟道:“二位可大錯特錯了,鬼二爺非但不是煤黑子,而且細皮白肉,若非年歲大了,臉上起了皺紋,跟戲臺上的白面書生半點不差。”
“這大同府居然能出個白面書生?”
綠竹將信將疑。
餘蛟道:“其實鬼二爺並非本地人,而是南方人。本來他是前朝皇宮裡的御醫,深得皇上和後宮嬪妃的寵信。他曾舉薦過一個同鄉進宮裡當了太監,那人就是華秀才。有一年皇宮發生了一次火災,損失頗巨。御史臺調查追究責任時,發現華秀才已經逃跑了,因此他的嫌疑最大。御史大人抓不到嫌犯,自然查到鬼二爺身上,他受了牽連,一家老小均被處死,也是他命大,居然脫離虎口,從此隱姓埋名,跑到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了。”
綠竹不由生了憐憫之心,又道:“卻怎的取了這麼個難聽的名字?”
餘蛟興致很高,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鬼二爺三個字是他自封的,指他的醫術如神如鬼,不僅妙手回春,而且有起死回生之能,總之,醫道之高,當世無雙。”
白龍插道:“既然無雙,他應該叫鬼大爺纔對。”
餘蛟道:“白龍兄,自古杏林規矩頗多,此人雖然孤芳自賞,卻也不敢欺祖。他以爲昔年扁鵲纔是鬼大爺,而他屈居第二,所以自稱鬼二爺。”
綠竹不由被逗笑了,道:“居然還是自謙之詞,有趣。”
青龍惱道:“嘮嘮叨叨說個沒完,老子要吃肉喝酒!”
餘蛟打聽到一家特地道的麪館,要了四碗刀削麪。
這是大同的招牌面食。
刀削麪全憑刀削而得名,以刀功和削技的絕妙而被稱爲“飛刀削麪”,功藝精巧的廚師削出來的麪條“一根落湯鍋,一根空中飄,一根剛出刀,根根魚兒躍”。刀削麪中厚邊薄,棱角分明,形似柳葉,入口外滑內筋,軟而不粘,越嚼越香,配臊子、蘸陳醋同吃,極具風味。
一餐美食讓青龍轉怒爲喜,白龍笑他就是個吃貨。
酒足飯飽,又歇了半晌,這才動身去尋鬼二爺。
找到鬼二爺家時,已是黃昏。
院門沒有關嚴,餘蛟叩了三叩,朗聲道:“開封餘府特來拜見二爺!”
“門沒閂着,進來吧。”
院裡傳出來的聲音稚氣十足,聽來竟像是七八歲孩子在說話。
四人推門進院,都不禁一愣。
原來是一個細皮白肉的老頭,在院中央水池子里正在洗澡,只穿着一個內褲。
那水池子邊沿上結着冰,而老頭泡在水裡非但瞧不出瑟縮之態,反而讓人覺得他似乎很愜意。
餘蛟執禮甚恭,道:“晚輩餘蛟恭請師叔福安。”
那老頭看來就是神醫鬼二爺了。他看看餘蛟,只“嗯”了一聲。
綠竹不禁滿面緋紅,轉身欲走。
鬼二爺卻道:“這位姑娘,你沒見過小娃娃身體麼?老夫已屆七旬,實與小娃娃無異,用不着驚詫,是不是?”
青白雙龍大感有趣,心道這鬼二爺果然有點鬼氣。
老頭見綠竹尷尬,又道:“你們幾個且進屋坐會兒,再有半個時辰,老夫差不多就洗完了。”
青龍瞪大了眼睛,問道:“還要半個時辰,敢問老爺子練得什麼功夫,如此耐冷?”
神醫鬼二爺兩隻手將水捧起來,慢慢灑下,玩得很是開心。道:“耐冷的功夫,你想試試麼?”
白龍道:“我瞧着已經篩糠了,焉敢下去。”
鬼二爺果然半個時辰後才從池子裡爬出來。
他走進屋裡時,也只披了一件單袍。
餘蛟說明了來意。
鬼二爺道:“老夫有句話要問你們,無論你們當中的誰答對了,老夫便可依你們。”
白龍似乎胸有成竹,道:“如此前輩請出題目吧。”
鬼二爺表情相當冷峻,緩緩道:“世界上什麼最毒?”
白龍脫口道:“蛇、蠍、蜈蚣、壁虎、黃蜂,是爲五毒。”他剛領略了泊州的五毒門,故而對答如流。
神醫鬼二爺搖搖頭,顯然不滿意。
“那麼是冰蠶?”
綠竹想起師父的冰蠶飛虻弄得東方公子死去活來,所以在她心裡,最毒莫過於此物。
神醫鬼二爺又搖搖頭。
“世間最毒者可是婦人之心?”
餘蛟滿以爲這個答案會使他點頭,豈知鬼二爺仍舊搖頭,而且嘆了口氣。
神醫鬼二爺若有所思,道:“你們都沒有答對。”
白龍急道:“何以見得?”
神醫鬼二爺有點不耐煩了,厲聲道:“我說不對就不對!”
“師叔,你老人家不是不給治,而是不敢治、不能治,對不對?”
餘蛟想挽回僵局。
“小娃兒,你也不用激我,你們該走了,晚飯只夠老夫一人充飢。”
鬼二爺的語氣像他洗浴的冷水。
白龍急火攻心,高聲道:“你豈非要我斷子絕孫!”
“哼,與其養了子孫給人家殺掉,不如不養。”
鬼二爺此時的語調憂傷哀怨之極。
餘蛟聞言心裡一驚,知道這句話是他說給自己聽的。當年的火災株連,經歷了滿門抄斬之禍。內心之痛,可想而知。只得道:“擾了師叔清靜,實在有愧,晚輩等告辭。”
四人沮喪地向門外走去。
忽聽神醫鬼二爺道:“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