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南已經走了,瀟席還怔怔站在那裡。
短暫的一剎那間,過往的許多記憶片斷過電似的閃過他的腦海,——從六安那個雨夜,他第一眼看見躺在雨地裡昏迷不醒的她開始,……
人生如戲,這世上真的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可是她們又是如此的不相像。現在細想來,其實有很多的疑點可以讓他去懷疑她的身份,可是,似乎是有什麼在引導着他刻意的迴避開了那樣去做。……其中那份微妙的原因,瀟席隱約也知道:她給他的感覺是那樣的特別,他真的是投入了全部身心的在依戀她。……話說回來,真正的蓉欣又怎能給自己那種特別的感覺,原來她根本就是另一個人。
但是她到底是誰?爲什麼要欺瞞了他們這麼久的時間?她這麼做究竟是爲什麼?……愛果真是盲目的嗎?縱然她身上纏繞着這許多的謎團,甚至他連她真實的姓名都還不知道,他的心卻依然還是無法控制的在牽掛着她。
瀟席孤單單一個人,茫然的徘徊在華燈初上的街頭,滿眼迷亂的燈火。……
“蓉欣已經不在六安了。”
第二天一早,當瀟席在醫院裡找到方承錦,向他請一段時間的假,打算去六安找蓉欣時,承錦卻告訴瀟席,道,“前不久,我離開上海,就是去六安找蓉欣,能找的線索都找過了,不過,……”
承錦沒有說下去,後面的話化作了一聲低沉的嘆息。
“我就是怕你負擔太重,纔沒有告訴你。”他接着又低聲說。
“蓉欣在我心裡一直都像是我的妹妹一樣,而且,這次會發生這種事,完全都要怪我。蓉欣是和我一起去的六安,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我有責任把她找回來。”想到蓉欣的處境,瀟席一臉難以掩飾的焦灼。
“蓉欣是我地女兒,難道我心裡不比你着急?”承錦卻道,“但是我不能丟下醫院裡裡外外這麼一大攤子的事不管不問,你也有你的本職工作。找蓉欣的事,已經有人在做。不少你一個,你現在需要做好的是你在醫院的工作。還有你的父親,他現在身體不好,也需要你在身邊照顧。”
“不,”瀟席搖了搖頭。“蓉欣她根本還就是一個孩子,她……”一想起蓉欣嬌生慣養地小姐脾氣,哪裡受得了什麼苦,瀟席心裡抑制不住的陣陣難受。
“的確,蓉欣不像韻柳。”承錦忽然深嘆了一聲,沉沉道,“要是能有她一半的堅強。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人擔心了。”
“韻柳?”瀟席突然聽見一個從未聽過的陌生名字,深深怔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
“難道,……她叫韻柳?”
瀟席不自主地放低了聲音,當那可能是她名字的兩個字念在嘴裡,他的心抑制不住的微微有些顫動,——似乎是這一刻終於觸摸到了她的真實。16K
承錦一聽瀟席這樣問自己。立即明白過來,瀟席知道地並不多。關於他們秦家和韻柳之間的恩怨糾纏,他也一定還不知道。
“伯父——”
“我對她的瞭解,也僅止於此。”還沒等瀟席進一步問下去,承錦就打斷了他。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他緊接着道,“身爲醫生。治病醫人,首要就需專心,千萬不要讓這些事擾亂了自己地心神。說到責任,你更需要對自己的病人負責。”
瀟席默不作聲的聽着,把一聲嘆息收進了心底。
“對了,你父母知道這件事了嗎?”承錦忽然想起來,問道。
“他們還不知道。”瀟席低聲說。
“那就不要讓你父母知道了。這件事,能少一個人就少一個人知道吧。我不想再讓更多的人爲這件事擔心了。”
說完,方承錦心裡一聲沉嘆,轉身走了。
承錦終究沒有讓瀟席知道韻柳冒充蓉欣的真實目的。可是,他也無法預料其中的那段隱情究竟能瞞多久。……韻柳不是個普通女孩子,她太有主見,她的堅忍也非常人所能及,如果她執意堅持繼續報復下去,大概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她。可是,點點滴滴地日常相處中,方承錦同時又能感覺到她其實是一個善良而且很懂得體貼人意的女孩子,只是太多的苦難,磨冷了她的心。
也許,如果能夠讓她更多地感受到人世的溫暖,她大概是能放下仇恨地吧。
方承錦深思着沉沉走在自己的醫院裡。兩個女兒都讓他擔心,對她們地擔心卻又不同。
他並不擔心韻柳一個人在外不會照顧好自己。讓他擔心的是,她這次悄然離開,是不是表示她已經放棄了報復呢?當她再次出現時,又將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路兩旁,一棵棵梧桐樹上已經是滿樹的黃葉子,風一吹,就會落下一大片下來。瀟席在馬路上信步走着,晚風吹在身上很有些涼意了,已經是深秋了。
快三個月了,韻柳始終音信全無,甚至連她是不是還在上海,他都不知道。然而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的思緒。她越是遠離他的生活,她留給他的記憶也越是明晰深刻起來。
路過一家小旅館時,瀟席放慢了腳步,他記得就在這家旅店,他和她一起冒險救治過一個受了槍傷的男人,當時,給那男人做手術時,就是她給他臨時充當的副手。
他還記得,回去的路上,他們在一家做夜市的攤子上吃了幾碗混沌。
瀟席腳下不自覺的就朝那晚吃混沌的方向走了過去,沒想到果然看見了那個攤子。
這時候天還不算太晚,混沌攤子倒已經擺起來了。還是一盞昏黃的電燈,簡陋的桌子板凳,只是下混沌的熱水子鍋裡熱騰騰冒着地白氣明顯要濃厚了許多。畢竟幾個月過去了,現在已經是冷天了。
“老闆。早啊。”瀟席走上前,和那個攤主打着招呼。
“今天是早啦,天冷了,天黑的也早啦,我這攤子也得早點來擺!”攤主也笑着說。
“是啊,天是冷了,”瀟席黯淡的笑了笑。低嘆着道,“上次來的時候,夏天還沒過去呢。”
“原來這位先生你來我這小攤子上吃過混沌哪,難怪我看着有些面熟呢。”攤主直瞅着瀟席,說。
“是來過。”瀟席聲音低了下去,“和一位小姐一起。”
“啊,”攤主忽然眼睛一亮,突兀的問道,“這位先生你是不是就是那晚和林小姐一起來的那位?”
瀟席一聽這麼一句。不由得怔了一怔,不過,立即胸口就有些收緊——這個攤主口中的林小姐會不會就是韻柳?
“林小姐隔一些日子就會過來吃我做地混沌,”攤主接着笑呵呵的說,“她還總是誇我家的混沌味道好。”
瀟席的神色忽然緊張起來。
“你說的林小姐是不是留着長長地頭髮,”他直直看着攤主,問道,“人長得很漂亮,說話也很溫雅,只是不太愛笑。”
那攤主被他這麼一問。倒是愣了一愣,遲疑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位林小姐。”
瀟席黯淡的臉被一抹難以掩飾的神采瞬間點亮了。身體裡翻滾着的欣喜、激動的情緒和深秋冰冷地空氣形成着強烈的反差,雙重震顫着他的身體。
過去了好一會兒。他才竭力按捺下自己身體裡激烈地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是這樣,”瀟席這時才解釋道,“我和她失去聯繫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了,我也一直都在找她——
你剛纔說,她隔一些日子就會來這裡吃混沌,是嗎?”
那晚,瀟席的心情一直都無法真正平定下來,現在至少他知道她還在上海,至少知道了她過得還好。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可能會再見到她。
從那晚之後,只要是晚上一有空閒,瀟席就會過來這個夜市攤子上等韻柳,希望能等到她。
但是,又是一個月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卻始終都沒能在這裡見到過她的身影。
瀟席常常都是等到收攤,他還不願意走,一夜一夜在冰冷的空氣裡徘徊守候着,初冬的天已經很冷了。
“老闆。”
募地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久違了地輕柔的女孩聲音,小攤主一轉身,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正緩步走了過來,過膝的煙紫色呢子大衣下面露出來裡面穿着的柳色旗袍下襬。藉着昏黃的燈光,小攤主定睛一看,——
“哎呀,林小姐!”
這年輕女子正是林韻柳。現在獨自一人支撐着在外生活,覺得累地時候,覺得孤獨的時候,她總愛來這個小吃攤子上。
坐在之前坐過地位子上,看着燒得紅彤彤的火光,還有燒着滾水的大鐵鍋子裡冒着熱騰騰的白氣,她疲累的身心總能在這裡找到一絲絲的溫暖,……只是,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有時候,不經意間會有一種錯覺,瀟席就坐在她的對面……
“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你過來了,林小姐。”小攤主立即拿乾淨的抹布把桌子板凳擦擦乾淨。
“嗯,”韻柳慢慢在位子上坐了下來,一面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自從身上的傷沒有大礙之後,韻柳就又多找了兩份兼職,所以現在很少能有空閒時間。
“林小姐,這段時間一直有一位先生來這邊等你,每回來,一等就是等到我收攤子,他纔會走。”攤主把混沌端過來的時候,一面就想起來告訴韻柳,道,“好像是一個醫生,姓秦。”
攤主剛說完,又來了兩個客人,他就忙着趕上去招呼了。
韻柳聽完他的話,怔怔楞了一會兒。
她忽然從桌邊站了起來,一面從包裡拿出了該付的混沌錢放在桌子上,混沌也沒有吃,就走了。
“咦?”那個攤主忙完那邊,一轉身,往韻柳這邊一看,“人呢?怎麼走了?”位子上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了,桌子上的混沌碗裡還直冒着熱氣。
攤主暗自納悶着走過去收拾,一擡頭卻見一身黑呢子大衣的瀟席從遠處走過來了。
“秦先生,你來得不巧,林小姐今天倒是來了,不過剛剛已經走了。”攤主立即就熱心的告訴他,道。
瀟席一聽這話,臉上一呆,等返過神來,立即四下裡望了望,眼前一條條長長寂寂的街卻只見夜色濃濃。
“她是朝哪個方向走的?”轉回臉來,他急忙就問向那攤主。
“這……我剛好沒看見。”
“剛纔那位小姐,是吧?”這時,攤子上的一個男客人忽然開口插了進來,一面擡起一隻手往一個方向一指,“往那個方向走的。”
“多謝。”瀟席倉促謝過,一面已經轉腳朝那人所指的方向緊趕了過去。
急匆匆一路快步走着,一面四下裡焦灼的張望着,尋找着那一個熟悉的身影,冬夜的冷刺痛着他的肌膚,身體裡那一顆心卻焦灼的揪緊着,他不停的在心裡默唸着:“韻柳,讓我見你一面,讓我見你一面……”
募然間,前方十多米的地方,那一個嬌柔的身姿從濃濃夜色裡隱隱顯露了出來。
“韻柳,……”瀟席顫抖着心遠遠的朝那個背影叫了一聲。
雖然相隔了一段距離,在這寂寂的冬夜裡,身後的那一個熟悉的聲音,卻還是很真切的傳進了她的耳裡。……她知道是他,可是卻是第一次聽見他這麼叫着她的名字,在那一個瞬間,她還是不自主的放慢下了腳步。
“韻柳,是你嗎?我是瀟席。”瀟席的心在狂跳着,滾涌的情緒堵塞着他的喉嚨,讓他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竭力按捺下自己劇烈的情緒,慢慢朝她*過去。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再次聽見他溫煦的聲音,韻柳再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心竟然會控制不住的癱軟下去,濃濃的暖意在心底裡滋生出來,卻也參雜着陣陣的酸楚……就在她幾乎就要轉身的時候,她忽然還是醒悟了過來,極力剋制住了,隨即加緊了步子,快步往前走去。
一轉角,看見前面十字路口正有一輛黃包車冉冉跑着,韻柳忙就招手叫住了。
黃包車載着韻柳很快消失在了濃濃夜色深處。……
等到瀟席急奔着趕過來的時候,早已經不見她的身影了,四顧茫茫一片。
“韻柳,韻柳,……”他只有茫然的叫着她的名字,在那個寒冷的街頭,……
黃包車上,韻柳的心久久的還在顫抖着,身體也開始抑制不住的發起抖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冬夜寂寂的冷。
想起剛纔他那一聲輕喚,不知怎麼,濃濃的酸楚一陣一陣侵襲着她的心頭,她的眼睛裡忽然潤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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