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陽臺上去,韻柳看着新南和那個日本女人同上了一輛汽車。
汽車駛出後天井,轉出公寓的大鐵門,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裡。
樓下住戶開着一隻留聲機,音樂聲清晰的飄到了這裡來,充斥在她的耳邊,代替了任何思想。
空氣裡冰涼的有一種溼重的氣味。韻柳揚起臉去看着陰沉沉的天,那天似乎壓得更低了,濃濃下不下雨來的窒息與憋悶。
汽車在瑟瑟秋風裡一路開過去。
道路兩旁栽種着一棵棵洋梧桐,滿樹招搖的黃葉子像落花一樣往下落。
“就在這兒停吧。”異樣靜默着的汽車裡,忽然聽見沈新南低沉的嗓音開口道。
山口美葉子沉默無聲的轉臉去看了他一眼。轉回臉向前面開車的日本人,她用日語去吩咐他把車停下。
車一停,沈新南就鑽了出去,他從身上摸出了香菸夾子,抽出一支菸來點上了。美葉子沉默無聲的站在他身後。晚暮裡,溼涼的風裡的涼意更重了。一旁的梧桐樹上的落葉在風裡零零落落的往下掉,擦過他的身上時,都顯得有些倉促、無力。
這樣站在他的身後,離他已經很近了,卻分明覺得她和他之間是被一重難以跨越的障礙阻隔着,再難能夠*近。美葉子在沈新南身後,黯然的神色靜默的看着他西裝外套上細細的紋路,飄過來地一陣陣菸捲的幹嗆的氣味直躥進她的鼻腔裡來。
“那批貨根本就是藥品,”她終於開口問了出來。低低的聲音裡沒有質問地氣勢,只有滿腹的悽傷,“你爲什麼要騙我?”
“山口小姐你這麼聰明的人,”他依然背對着她,坦然淡定的聲音道。“應該知道爲什麼。”
“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美葉子靜默了一會兒,忽然不平定的聲音定定問道,“新南君,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我沒有想過要刻意地去欺騙你什麼。電腦站只是,”說到這裡,沈新南略頓了一頓,低下臉去,他把菸捲兒放在嘴邊深深吸了一口。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他方低聲說,“只是,我和你彼此的立場不同。”
“就是你,之所以要和我接觸,恐怕也是有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呼出了一口煙,他又接着毫不留情的直言道。
“但是,……”美葉子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一滴眼淚直直滾了出來,在她蒼白的臉上流過一道溼痕。“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到我對你的心都是真的嗎?”越是絕望,越是從內心深處執拗地炙熱起來,她撲上去,從身後緊緊抱住了新南。哽咽的聲音說,“我知道,我和你之間存在着太多的不應該。我真的也不希望發生這樣地事情,可是,如果我可以去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就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的痛苦了。你能明白嗎?新南君。”
“山口小姐,”沈新南卻斷然去掰開了她摟在他腰間的手,一面往前去走開了一步。“我再明白的告訴你一次,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爲什麼不可能?”身後,滿臉狼藉淚痕的美葉子冷聲反問道,“因爲我是日本人?”她略停了一下,聲音更冷了幾分,“還是因爲那個中國女人?!”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外面的天已經一片漆黑了。屋子裡沒有開燈。風一掀一掀鼓動着窗簾,韻柳歪在一張沙發椅子上朦朦朧朧睡過去了。似睡似醒之間。隱約樓下那隻留聲機還在響着,輕薄地音樂聲聽來卻渺茫的很,恍若是另一個世界裡傳來的聲音……
啪!靜謐的屋子裡,募地一聲輕響,屋子裡的燈隨之猝然之間亮了。韻柳猛然驚醒了過來,刺眼的燈光下,她一時睜不開眼來。直到聽見了有一個男人厚重地皮鞋聲重重落腳在了自己面前,韻柳才心頭一震,意識登時清明瞭過來,她睜眼仰臉去一看,——
“啊!你——”卻見自己地面前正定定的站着一個陌生男人,線條並不柔和地臉上帶着一絲陰冷冷的笑,兩隻眼睛裡光溜溜的目光在她身上不懷好意的遊走着
韻柳渾身一震,立即從沙發椅子上立起了身來,退避到了一邊去,一面質問道,“你是什麼人?!”
話音才落,耳邊忽然卻響起了一片男人刺耳的喧笑聲,韻柳僵硬的轉眼去一看,才發現房門不知何時已經大開着,屋子裡也不止自己面前這一個男人,還有幾個身穿着日本服裝的男人。日本人?又是日本人!他們一個個像狗一樣貪婪的目光涎涎的打量着她,一面互相之間用日本話評頭論足些什麼。韻柳寒涼的一顆心看着這些日本人,感覺到自己身體裡忽然明顯有一股股的寒意直躥上來,——
韻柳下意識的一步步往後退去,直到硬生生撞到了後面的一張桌子上。看着那些日本人慢慢朝自己*過來,她的身子卻抵在了硬邦邦的桌沿上,僵硬的一動也動不了。不知怎麼,她忽然一側臉,眼角里瞥見了身後桌子上擺着的一隻果盤,那裡面明晃晃正有一把刀。韻柳冰冷的一隻手僵硬的探了過去,把那把刀子緊緊的攥在了手裡。這時候她心裡是很清楚的,真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這把刀可以用來結果了自己。
黃黃的燈光涌滿着房間,滿目的蒼涼。她僵冷的身子失掉了僅有的一點溫度,只有手裡緊攥的那把刀和自己脆弱的心跳聲突兀的真實着。帶着很深涼意的夜風從開敞着的窗子裡一陣陣的吹進來,送來隱隱約約地樓下留聲機裡的音樂聲。
這依稀飄來的陣陣輕佻歡悅的音樂現在聽來是那樣不可理喻的不和諧。
這時候地她忽然就想到了新南,他現在會在哪兒呢?……想起他和那個日本女人之間不明不白的關係。心裡就很痛。可是,不知怎麼的,現在一想到他,還是對這個世間重又生出了無限的依戀,雖然是酸楚的。依然再難割捨……
“新南,你回來了!”一派緊張的氛圍裡,韻柳忽然衝着房門出口叫了一聲。
屋裡的幾個日本人都不由得一震,立即頓住了*近過來的腳步,一面齊刷刷轉過臉去警戒地朝房門看了過去。還沒待他們看清楚房門口究竟有沒有沈新南的身影,韻柳已經抓住這一隙機會不顧一切撒開腿就朝房門直衝了過去。
領頭的那個日本人立即反應過來,意識到上了這中國小女人的當,張口吼出氣急敗壞的一聲喝令。其他的幾個日本浪人紛紛都頓悟了過來。這時的韻柳剛跑到房門口,就見離門較近的一個日本人猛然一探手去,從後面一把抓住了韻柳的一隻胳膊。韻柳渾身陡然一寒!這種時候已經由不得多有顧慮了,她狠狠一咬牙,另一隻抓有刀的手隨即用力反揮過去,——
哇啦哇啦!一聲慘叫,那個日本人地胳膊被韻柳手裡的刀狠狠割下去了一道口子,劇痛之下,管不住的一鬆手,脫了身的韻柳瘋了似地衝出了門去。可是這一耽擱。其他的日本浪人也已經轟涌了上來,七手八腳上來抓她,韻柳只顧拼命掙脫,跑到樓梯入口時。不及留意,腳下一滑,——
“啊!”嘴邊失聲的叫出了口,一面她整個人也順着樓梯滾了下去。
重重摔了下去的韻柳渾身疼得眼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可是,這個時候她的身上是撐着一股勁的,看着上面踩着樓梯嗵嗵嗵惡狼一樣撲下來的日本人,她再也不敢多有耽擱,很快就重又站起了身。
當韻柳歪歪倒倒的往下奔去地時候。正迎面遇到有一對體面的外國夫婦從下面上樓來。那個身材高大的異國紳士看見韻柳被一羣人追趕着的一幅悽慘的模樣,當即氣勢洶洶的就上前去幹涉,將那羣窮追下來地日本人統統攔堵在了樓梯上,一面厲聲質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混蛋!”領頭地那個日本人眉毛都豎了起來,兩眼惡狠狠瞪着兇光,喉嚨裡吼出一句惡語來。“快給我滾開。你這隻擋道的狗!”一面譁!抽出了腰間地武士刀。他說的是日本話,那個外國人一聽是日本人。而且看見他們身上紛紛都帶着刀,一時氣勢就消去了大半。身後他的太太這時也害怕了,立即上前去把自己的丈夫拉到了一邊去,給那幫日本人讓了道,看着他們嗵嗵嗵追了下去。
這短暫的耽擱時間裡,韻柳拖着疼痛不堪的身子勉強跑到了外面大街上。夜晚的馬路上,沒有穿鞋的腳跑在溼涼的地上,感覺那柔軟的也像是自己的心,被冷硬的路面冰得寒,硌得痛。
時間大概還不是太晚,馬路上還有很多行人,個個閒適自如的從她身旁擦身而過。在她眼前,一輛一輛的汽車如流水般悠悠然輕駛了過去。……她悽然、孤單的身影站在夜風裡,看着眼前的這種種,陡然生出了一種不真實感——她像是獨自一個人被心慌意亂的關在了一個噩夢裡,眼看着這許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能來叫醒她,把她從夢魘裡拖出來。
聽見身後那一片嘈雜聲,韻柳轉臉一看,遠遠望見那羣人已經追來了,她猛然醒悟了過來,想招手去叫一輛黃包車。可是,眼看着一輛輛黃包車從自己眼前跑了過去,卻就是沒有空車。
“小姐,要車?”終於來了一輛。
那車伕剛把車放下,韻柳正要上去坐下,這時那車伕卻忽然一眼望見了那羣窮兇極惡追過來的日本人,顯然是衝着自己面前這個小姐來的,這人登時一個激靈,“對不住,我不拉了!”
話音還未落定,沒等韻柳有機會去開口央求他,這車伕已經轉回身去拉起了車子,避之不及似的一陣風跑走了。這時身旁的路人也避瘟神似的紛紛繞過她,唯恐惹禍上身。
怔怔看着那輛跑走的黃包車,韻柳渾身驟然冰涼到了極點。
一轉臉,她看見那羣直撲過來的日本浪人,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一刻,夜彷彿是凝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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