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
他就算想要敷衍應付，也沒辦法了。
資金儘管已經到賬，但對方查的是銀行所有儲戶賬戶轉賬、取款異常的問題。
已經從秦牧一個人……
波及到了全體層面。
這樣一查，什麼問題都能查出來。
“行長，現在怎麼辦？專項組那邊我們不認識人啊。”
“這個節點，送錢肯定不現實，找關係也不好使，又快到年底了……”
“要不找法務來問問吧，看看有沒有什麼補救措施？”
“那現在從其他銀行借來的資金，要不要還回去？”
“……”
參會的高層在短暫沉默後，紛紛出言獻策。
但每個人的神色，都不是很好看。
這次事件同樣波及到了他們。
作爲中高層，他們中飽私囊，貪墨的錢並不在少數。
從轉賬、取款異常，遲早會查到賬目上的問題。
以及其他系列的違規放貸、資金轉移、公款私用……
很快。
在衆人的建議下，法務部的總經理陳銘很快就趕到了會議上。
“若是專項組查到了其他事情，我們現在的風險情況如何？”
衆人翹首以待，連忙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而陳銘在瞭解了相應情況之後……
卻皺了皺眉：“估計不太好辦了。”
包括耿經錄在內，衆人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
“我們銀行屬於民營性質，各個股東出股，在晉城這些年的確發展的不錯，但也積累了很多違規風險。”
緊接着。
陳銘指出了一系列法律層面的問題。
沉聲道：“比如說這次的違規放貸，導致資金鍊出現問題，就涉嫌了違法發放貸款罪。”
在刑法中。
專門對金融機構規定了這款罪責，違規發放貸款罪，視情節嚴重與否，量刑以五年有期徒刑爲界定。
發放貸款金額在100萬以上的，屬於金額巨大，情節嚴重，處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的罰金。
沒錯。
這裡的罰金最高才十萬。
相對於銀行等金融機構來說，幾乎不算錢。
不過……
這裡的罰金，指的是刑事上的處罰。
在行政上，銀行將面臨鉅額的行政罰款，一般是在200萬以上。
而違規發放貸款若是超過了100萬……
則屬於金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處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這個刑期是沒有規定上限的！
也就是說，刑期可以不斷往上追溯。
情節越嚴重，判刑越重。
耿經錄等人聽完之後，臉色愈發蒼白。
違規放貸這種情況，很多私營銀行纔有。
老老實實的經營銀行，能賺幾個錢？
他們每個人一棟別墅都買不起。
只有這種擦邊的違規放貸業務……
才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利潤。
放的多，利潤空間就越大。
但這種情況的風險同樣不小，若是對貸款方的資料把控不嚴，被騙貸款無法迴流資金……
很容易造成資金鍊斷缺。
從而影響整個銀行的運轉！
他們這次，就是這個情況。
“大家放心，這個罪就算被查出來了，也是對單位的主管以及直接負責人進行刑事處罰，其他人接受行政處罰即可。”
而陳銘看到衆人默不作聲，默默安慰了一句。
這種金融類型的犯罪……
一般都是隻誅首惡，以及直接負責人。
比如說銀行的行長，以及放貸部門的業務負責人。
會議室裡。
中高層們聽完，頓時鬆了口氣。
然而……
耿經錄和另一個高層，面色卻更加難看了。
銀行制度有追責機制，他們就算現在想甩鍋也甩不了了。
在他們在任期間搞出的爛攤子……
就需要他們背鍋。
“除了這個罪，還有貪污罪，大家可能也逃不了。”
陳銘看着滿座的中高層，深吸了一口氣。
繼續講解着法律層面的風險問題。
能在銀行達到中高層的，多少都吃過回扣，利用職務之便侵吞、竊取、騙取過銀行資金。
而這些資金……
嚴格來說，並非是銀行所有，屬於公共財物。
這個行爲，將直接構成貪污罪。
而這個罪名，遠比違規放貸更嚴重。
在量刑上，金額特別巨大的，最高可以達到無期徒刑乃至死刑，並處沒收全部財產。
會議室裡。
在他說完了貪污罪的嚴重後果後，衆人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他們辛辛苦苦爬到這個位置。
讓他們清正廉潔，那是不可能的。
多少都有點擦邊或者犯罪行爲。
“不過大家也別擔心，我覺得……以咱們私營銀行的體量，我們之中應該沒人能達到無期的。”
陳銘見衆人狀態有些不對，又接着安慰了一句。
同時不經意的看了眼耿經錄。
以他多年的法務經驗，這裡面最該擔心的應該就是耿經錄了。
作爲行長，他需要承擔很多罪名。
首當其衝。
大部分的罪名，他都無法逃脫。
而自己……
在擔任法務部的總經理之前，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就算出了問題，他最多是交點行政處罰之類的。
刑事責任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這是一個身爲法律人的自信！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挪用公款罪，指的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非法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進行營利活動的……”
陳銘說完。
又看了一眼耿經錄。
對銀行來說，利用儲戶的錢在合法範圍內操作是可行的。
這是這類金融機構的固有功能。
但若是在非法之外使用……
就構成了本罪。
刑期同樣不低。
“還有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若是財產巨大，卻無法解釋清楚的來源的……”
陳銘說完。
再次不經意的看了眼耿經錄。
他覺得自己說的每一款罪名，都和耿經錄脫不了干係。
“你解釋風險，老看我幹嘛？”
耿經錄終於受不了了，反瞪了他一眼。
陳銘乾咳了一聲。
繼續講解着諸多法律層面的風險。
這裡的人都是中高層。
每個人都面臨着違法+坐牢的危機，因此他也沒有避諱什麼。
將某些行爲可能觸犯的刑法、民法、金融法都講述了一遍。
前後累計講了一個小時。
十餘個違法違規行爲。
每個行爲背後，嚴重點都上升到了刑事犯罪層面。
會議室裡。
衆人聽完，都變成了啞巴。
低着頭。
一聲不吭。
衆人中，耿經錄的狀態最不對勁。
臉色變幻不定。
情緒十分複雜。
有忐忑，有害怕，有恐懼，有不甘……
當然。
最多的，則是後悔。
以前他們銀行也發生過這種事，但都被他們混過去了。
但這一次……
卻遇到了秦牧這個刺頭。
好巧不巧，把錢存在了他們銀行裡。
早知道會有這種後果，他們說什麼也不敢動秦牧的錢！
……
養老院。
距離調查兩日之後。
秦牧還在耐心等待着銀保監的結果。
而宋天成和其他幾個寫了舉報資料的老人們，則坐不住了。
“小秦，啥時候能出結果啊？我家蓋房子呢，錢還是沒辦法取出來。”
“爲啥你的錢這麼快就可以取出來，我們才幾萬塊錢，兩天了還沒結果？”
“這私營的就是黑，等錢要回來了，我絕對不再存他們手裡！”
“小秦，你從專業角度分析一下唄，對方會不會判刑，會判多久，我們能去看嗎？”
“……”
宋天成等人天天纏着他。
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對方會不會判刑。
對此。
秦牧只能安慰了他們幾句，讓他們耐心等待。
至於會不會判刑……
那就看專項調查組的調查情況了。
若是查出的問題足夠多，他們將會主動聯繫檢察院，發起公訴。
目前應該處於證據蒐集階段。
而這次的案件屬於經濟金融類特殊案件，估計不會進行公開審理，只會在審理之後公佈判決結果。
“居然不公開？”
宋天成等人的期待瞬間消失。
都有些鬱鬱不樂。
這次的判決，絕對是大快人心。
無數人會拍手叫好。
可惜的是他們無法參與旁聽。
秦牧笑了笑，說道：“就算公開，伱們也很難參與旁聽，這個案子牽扯了很多人，他們的家屬要優先安排，旁聽席沒有你們的位置。”
法院雖然規定公開審理的案件，可以供人旁聽。
但旁聽席……
優先安排的是原告被告雙方直接關係人、親屬、案件相關人員等等。
他之前的案子，要麼是和他相關，要麼是和養老院有關。
老張他們自然可以優先安排。
“好了，耐心等待吧，你們的錢應該很快就可以轉出來了。”
隨後。
秦牧又安慰了一句。
如今專項調查組在調查轉賬、取款異常的問題。
銀行肯定會想方設法，彌補缺口。
他們的違規違法行爲，主要涉嫌的是經濟犯罪。
而經濟類犯罪有個最顯著的特徵……
就是隻要願意彌補缺口，償還造成的經濟損失，可以減罪。
在法律上。
規定了不能因爲沒錢賠付，而加重刑罰，同時也規定了彌補損失，可以減輕刑罰。
所以他覺得……
耿經錄他們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想方設法彌補資金斷缺帶來的系列問題，將他們的屁股擦乾淨。
……
某私營銀行。
行長辦公室。
“現在該還的我都還了……現在刑期能降到多少？”
耿經錄看着陳銘，認真詢問了起來。
此時的他。
頭上多出了十幾根白髮。
滿臉的滄桑和疲憊。
短短几天，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十歲。
自從聽完了陳銘講述的法律風險。
他就開始動用個人資產，去填補之前的各種虧空。
試圖將個人行爲造成的損失盡力彌補。
因爲只有這樣。
他的罪名纔有可能從接近無期徒刑……
不斷往下降。
沒錯。
在會議結束後，他就找陳銘仔細確認了一遍。
會上陳銘看他的眼神，實在是太怪異了。
最後從陳銘的口中，得知了一個可怕的刑期！
二十年以上，二十五年以下！
在數罪併罰的原則下，總刑期不超過三十五年的，最高才判處二十年。
也就是說，他的各項罪名加起來……
已經累計超過了三十五年！
要知道。
無期徒刑也才二十五年！
他這等於是無期之下第一刑了！
聯想到他百度出的秦牧的“輝煌戰績”，他當時就嚇傻了。
表示堅決不幫秦牧刷新記錄。
“償還了大部分財物後，總刑期已經下降到了三十五年以下，數罪併罰，差不多是二十年。”
而陳銘也是非常負責任的，給出了一個精準的刑期。
“還有二十年？！”
耿經錄瞪大了雙眼，滿臉不敢相信。
天知道他這段時間還了多少錢。
幾乎把他這些年“賺”的錢，全部還了進去。
除了部分“養老”的錢。
“行長，罪名太多了。”
陳銘苦笑了一聲。
將他涉嫌的十餘個經濟犯罪，全部說了一遍。
現在能減到35年以下，其實已經非常理想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耿經錄面如死灰，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
陳銘搖了搖頭：“現在專項組該掌握的證據都已經掌握了，法務部可以準備打官司了。”
證據掌握之後。
接下來就是公訴機關的起訴環節。
他們有着一整套完善的法務部，在打官司上從未虛過誰。
在他負責法務部的這段時間裡，就曾起訴過很多斷供不還、老賴等客戶。
幾乎都是他們勝訴。
沒有過敗績。
不過……
這次他們的對手，不是普通人。
而是檢察院這種公訴機關。
他們也不是原告，而是淪爲了被告。
打的還不是他們最擅長經濟糾紛、民事糾紛這種官司。
幾乎必敗無疑！
“我聽說……晉城有一個減刑很厲害的律師。”
耿經錄嚥了咽口水。
提出了一個建議。
他想要讓法務部和那個律師一起，同時幫他打官司。
在訴訟法裡，規定了一個人可以聘請兩個律師。
“另外請律師？”
陳銘聽完，皺了皺眉頭。
臉色有些不悅。
他覺得耿經錄這是對他專業性的質疑。
他幫銀行打了這麼多年的訴訟官司，早已證明了自己，以及法務部的實力！
這個至關重要，生死存亡的時刻……
耿經錄居然不相信自己！
還要去找一個外人！
要知道。
這個官司牽扯麪非常廣，涉案金額巨大，律師費相當驚人！
他並不想和別人共分一杯羹！
正在此時。
“篤篤篤——”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檢察院的三個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出示了身份證件。
以及拘捕令。
“耿經錄是吧？你涉嫌一系列經濟犯罪，跟我們走一趟吧。”
說完。
也不管耿經錄願不願意，直接上前給他拷上了銀白色的手銬。
作爲檢查機關。
檢察院有着直接拘捕的權限。
公安機關的拘捕流程，最終都需要上報他們，經批准才能逮捕嫌疑人。
在必要的時候……
他們可以繞過公安機關，直接對嫌疑人進行拘捕。
耿經錄嚇得面色慘白，但似乎選擇了認命。
並沒有反抗。
這一天……
終究是到來了。
在走出行長辦公室的時候。
他猛地想起了什麼，連忙看向了陳銘。
爆發出了強烈的求生欲。
大喊道：“快去請那個律師，他的名字叫張瑋！”
陳銘：“……”
……
兩個小時後。
張瑋律師事務所。
陳銘再三思量，還是決定按照耿經錄的委託，找到了這裡。
向張瑋說明了來意。
“這麼大的……案子？”
張瑋聽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私營銀行被公訴機關起訴。
涉及了一系列罪名。
目前來看，至少是20年。
對面的這個人……
還是這傢俬營銀行的法務，業務水平絕對不低。
“你們自己有法務，爲什麼還要找我？”
半晌後。
張瑋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陳銘嘴角抽了抽，但還是說道：“我們行長指名要你一起辯護。”
來的路上。
他仔細查詢了一下張瑋的過往辯護經歷。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張瑋接手過的案子……
非常多。
最著名的起訴全網案，他一個人就承包了九百多人！
在刑事減刑上，業務能力當然沒得說。
“我們法務部以前主要打的是民事經濟類訴訟，較少接觸刑事訴訟，想請你一起配合進行辯護。”
陳銘停頓了片刻。
接着說道：“在律師費這塊，按照晉城行業最高標準來。”
張瑋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急着做決定。
這個案件……
實在是太複雜了。
私營銀行，現在遭遇了銀保監的核查，檢察院已經介入。
不日將提起訴訟。
將其告上法庭。
打官司是遲早的事。
而根據陳銘所說，所有中高層都需要辯護。
也就是說……
他若是代理這個案子，相當於一個人接下了十幾個人的訴訟！
而這個案子雖然是刑事案件，但涉及了財產侵佔等金融領域的問題。
收費標準也和刑事案件截然不同。
“張律師，你放心，我們沒有什麼強制要求，只需要盡力維護我方當事人的權益，爭取減刑即可。”
見到張瑋猶豫，陳銘又勸說了起來：“每個不同主體的案子，按照複雜程度，單獨計律師費，每人至少8萬，我方大概有18個當事人需要辯護。”
爲了爭取張瑋的辯護，他直接將律師費的最終報價說了出來。
同是律師。
他非常清楚晉城這類金融糾紛的刑事案件的收費標準。
八萬一個人，已經遠遠超過了同行業。
接下這個案子，至少是一百萬律師費進賬！
他相信，晉城沒有律師能夠抵禦住這種誘惑！
果不其然。
張瑋在聽到了他的最終報價後，神情出現了些許波動。
又是一百萬！
上個月。
他纔剛代理完九百餘人的大案子，狠賺了一筆。
本以爲自己要很久才能再碰到大案子了。
沒想到……
時隔一個多月，又有案子找上門了。
“這個案子……我想先知道案情，再決定是否代理。”
張瑋略微思索，認真說道。
案子牽扯了私營銀行。
他不想貿然做決定。
“這是應該的。”
陳銘見張瑋似乎有意，連忙將案件的前因後果講述了一遍。
最開始。
自然是因爲銀行內部資金鍊斷裂，週轉不過來。
於是。
銀行內的大額用戶資金被抽調填補，無法實時轉出。
無意中引來了秦牧。
“秦牧？”
張瑋嚥了咽口水，又聽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自從經歷了一系列事情後。
他和秦牧已經很熟了。
起訴全網的案子，也是秦牧先透露給他的內幕消息。
此後的一個月。
秦牧一直很低調，默默無聞。
他也只是在前不久的彩禮案裡看到了秦牧。
對方還老老實實的坐在了旁聽席。
而這一次……
鬧出的動靜比上次還大。
整個銀行的中高層，都可能要進去！
晉城的這家銀行……
距離破產清算，已經不遠了。
“張律師認識他？”
陳銘愣了一下，很快反應了過來：“也對，之前張律師代理的起訴全網的案子好像也是他舉報的。”
張瑋點了點頭。
看陳銘的眼神，帶着幾分同情。
轉賬異常這種事情，其實並不算大。
櫃檯人員拖延也是常事。
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會耐心等待，等到銀行把資金到位，度過了危機。
但秦牧不會。
“好在這個案件是公訴，秦牧不會參與，這個案子我接了。”
緊接着。
他深吸了一口氣，果斷接下了這個案子。
案子的情況雖然複雜，但還是有可減刑的空間的。
而且。
一個案子一百萬！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耿經錄他們給的太多了！
隨後。
兩人商討了一下後續細節，約定了見當事人的時間。
陳銘便匆匆離開了律所。
而在對方離開後。
張瑋拿出了手機，撥通了老婆的電話。
“喂？”
“老婆，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上次看的別墅太小了，再換一個吧。”
“對，又來了個大案子，這些天可能要加會兒班。”
“怎麼天天都有大案子？這還不都是秦牧乾的……”
……
養老院。
秦牧還不知道張瑋又陰差陽錯的接下了銀行方面的代理辯護。
此時的他，剛收到了銀保監的反饋。
表示專項調查結果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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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方涉嫌違法犯罪，正在走相關程序公訴。
讓他耐心等待判決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