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個行爲……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判刑，普遍偏低。
他竭盡全力爭取，也只是幫向晚彬爭取到六七年。
而自己……
則直奔十年以上！
遭受牽連的，自然是常英才了。
“你確定嗎？”
張瑋皺了皺眉頭，又問了一遍。
到了此刻。
他已經不奢望減刑了。
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
當事人鐵了心要加刑的案子。
再厲害的律師，也不可能辯護成功。
因此。
他只能尊重當事人的意願，盡全力滿足他們的“要求”。
牛歡點了點頭：“確定，把能甩的鍋，都甩我身上就行，至於侵佔罪……”
他頓了頓。
搖頭道：“侵佔罪就不用辯護了，量刑太低。”
臉上滿是嫌棄之色。
張瑋：“……”
看着牛歡，他此刻的心情已是五味雜陳。
他當律師這麼多年。
牛歡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如此從容的被告。
居然還反過來嫌棄刑罰太低！
可這份淡定之中……
還帶着無法形容的悲痛。
辛苦打拼了一輩子。
老婆和別人私通，生的孩子還可能不是自己的……
而且。
私通的對象還是他的好兄弟！
顯然。
監獄之外，已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了。
所以他纔會如此從容。
在監獄裡和監獄外，都已經沒有區別了。
……
5號法院羈押室。
在和牛歡談完之後。
張瑋再次來到了向晚彬的面前。
“張律師，張律師，你可得幫幫我，我不想加刑啊……”
向晚彬見到他之後，面色緊張。
連忙求助：“牛歡那傢伙瘋了，檢察機關都沒查出來，他非要供述，拉着三個人下水。”
“張律師，你是我的辯護律師，伱一定要幫幫我啊……”
在退庭之後。
他就被關押在了5號羈押室。
法院內。
也有暫時關押候審人的地方。
說是羈押室，實際上和牢房差不多。
外面是鐵欄杆。
內部只有兩張椅子。
“牛歡執意加刑，我也沒有辦法。”
張瑋深深看了眼向晚彬。
深吸了一口氣。
作爲三人的辯護律師。
他現在有點騎虎難下。
其中兩個被告互掐了起來，牛歡執意加刑，向晚彬則想要減刑。
向晚彬愣了一下。
連忙說道：“張律師，你不會也相信牛歡所說的吧？我和他老婆之間是清白的啊，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這次純粹是他發瘋，不知道哪個雜種給他說的閒言閒語。”
“張律師，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怎麼可能會和嫂子勾搭在一起呢……”
張瑋額頭上不由浮現了幾條黑線。
嘴角抽了抽。
強迫自己冷靜下，開口說道：“我不管你們之間的恩怨，就這個案子而言……我會尊重雙方當事人的意願。”
“你有什麼辯護要求，都可以跟我說。”
向晚彬一直不肯承認。
可向晚彬的妻子和牛歡卻無比篤定。
空穴不來風。
牛歡也不可能因爲他說的一句話，就突然變得生無可戀。
其中肯定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隱情。
但作爲雙方的辯護人，他必須要兼顧雙方意願。
“我……我要求減刑，盡最大限度減刑！”
向晚彬聞言，連忙說道。
張瑋點了點頭：“你放心，你的減刑辯護，我會堅持做的。”
“那……那我會判多少年？”
向晚彬嚥了咽口水，忍不住追問道。
張瑋皺了皺眉頭。
沉聲道：“你犯的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將根據主罪而定，理論上來說，牛歡判的越多，你判的也越多。”
“我只能告訴你，三年以下，已經不適用於這個罪了。”
話音剛落。
向晚彬如遭雷擊。
反應和七天前的牛歡的反應頗爲相似。
張瑋見他失神，微微搖了搖頭。
離開了5號羈押室。
準備前往常英才的羈押室，商討牛歡和常英才之間的罪責判定問題。
……
晉城。
養老院。
庭審結束後，秦牧帶着張清源等人回到了院裡。
一路上。
張清源、李衛國等人都在討論着案情進展。
“我看牛歡在法庭上的眼神，似乎想殺人，他執意加刑，是不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看過了那麼多個刑事案子，牛歡是我第一個同情的被告。”
“性情中人啊，但他竊取零配件，損害他人財物和車身的問題，也不能抹去。”
“世界上的事，遠不是非黑即白這麼簡單。”
“……”
衆人從案子上，討論到了牛歡身上。
對牛歡的遭遇……
深表同情。
置身處地，他們遇到這種事，或許當庭就打起來了。
可牛歡卻選擇了另一條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法！
也是第一個主動要求加刑的被告！
秦牧全程聽着老張等人的討論，也有些唏噓。
法庭上試圖脫罪的被告他見過不少。
牛歡這樣的，的確是第一次見。
“可惜……沒能看到張瑋對這次案子的辯護思路。”
秦牧搖了搖頭，不由感慨了一句。
張瑋在刑事上的減刑辯護，一向非常精準。
但這一次……
三個被告內訌了，他的辯護思路根本沒有派上用場。
在牛歡當庭供述了其他犯罪事實之後。
案件的證據資料，都需要重新蒐集。
公訴機關還需要調整訴訟請求。
還需要一段調查時間才能開庭審理。
在閒暇之餘。
他點開了小破站，看了眼自己的賬號。
賬號粉絲數已經達到了400萬。
而全網搬運他視頻的人……
也越來越多。
大部分人會寫明轉載出處。
對此。
他並沒有過於追究。
自己視頻傳播的越廣，也能傳播更多的法律知識，以及維權技巧。
讓更多的人在權益受到損害的同時……
不再忍氣吭聲。
比如說最開始的詐捐，以及這次的零配件被替換的事件。
這些事情……
在生活中，時常發生。
受到利益損害的，絕非他一個人。
但很多人都不清楚維權的手段和技巧，不知道該怎麼懲治這種現象。
若是人人都知道可以通過起訴盜竊罪來對付偷換汽車零配件的人，那那些修理廠和4S店絕不敢再做這種事！
“等判決下來了，再做個視頻吧。”
放下了手機。
秦牧心中默唸着。
……
四日後。
秦牧再次收到了開庭通知，要求他作爲證人準時參與庭審。
公安機關立案偵察，將牛歡供述的新的犯罪事實……
全部覈查清楚。
有了完整的證據鏈。
而張清源等人知道這個消息，也是喜出望外。
不請自去。
激動的前往法院，參與旁聽。
類似這種案件……
被告的家屬只有不超過十人。
法庭的旁聽席基本上都被他們給佔滿了。
秦牧坐在證人席上。
全程看着庭審的進行。
公訴人重新陳述了案情和訴訟請求。
這一次……
直接將三人的刑期提升了一個檔次。
要求判處牛歡有期徒刑十二年，判處常英才有期徒刑十年，判處向晚彬有期徒刑六年零六個月。
而聽到了這個訴訟請求後……
牛歡明顯露出了喜色。
常英才和向晚彬則是心有慼慼。
隨後。
進入了質證、舉證環節，雙方都沒有異議。
而在辯論環節裡……
張瑋似乎放棄了牛歡。
竭盡全力爲常英才辯護，將主犯、指使者、實施者、脅迫者都歸在了牛歡身上。
審判長周全民多次詢問牛歡，是否屬實。
牛歡對此都供認不諱。
最後。
張瑋主張常英才爲從犯，屬於初犯，獲利不多，處於被脅迫地位，所犯盜竊罪不應當以情節特別嚴重論處。
要求法院判定其爲情節嚴重。
量刑區間，也應當從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轉變爲有期徒刑十年以下。
而對於向晚彬……
張瑋也盡了律師的職業道德，盡全力圍繞自首情節，做減刑辯護。
案子審理了足足六個小時。
在下午五點的時候。
周全民代表着合議庭，做出了最後宣判：“經過了連續兩次的開庭審理，現在對偷換零配件涉嫌的盜竊案，進行宣判。”
“判決如下：
被告人牛歡，在任職4S店維修部經理期間，借職務之便，對61位車主的汽車執行了偷換零配件的行爲，累計價值41萬元，情節特別嚴重，違反了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
現判處牛歡，犯盜竊罪，處以有期徒刑十三年，追回違法所得，並處罰金20000元。”
“被告人常英才，在任職4S店維修部小組長期間，夥同牛歡進行非法竊取、替換汽車零配件的行爲，兩人協定七三分成，進行牟利，情節嚴重，違反了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
現判處常英才，犯盜竊罪，處以有期徒刑八年，追回違法所得，並處罰金15000元。”
“被告人向晚彬，經營一家修理廠，藉助自有銷售渠道，幫助牛歡銷售非法竊取的零配件，累計價值巨大，達到41萬元，情節特別嚴重，違反了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
現判處向晚彬，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處以有期徒刑六年，追回違法所得，並處罰金15000元。”
“在判決下發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內，若對本判決不服，可向本院發起重審或向上一級法院進行上訴。”
莊嚴的宣判聲，迴盪在法庭上。
這一起開庭兩次的案件……
終於落下了帷幕。
而法庭各方，表情各不相同。
被告席上。
牛歡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神情，對這個判決結果坦然接受。
而常英才則是神情複雜的看着牛歡。
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爲牛歡，他的量刑被提高了很多。
也是牛歡……
在法庭上主動承擔了主使的責任，弱化了他的犯罪行爲。
而向晚彬……
則是臉色陰沉，氣得渾身發顫。
面色扭曲。
憤怒的吼了起來：“牛歡你是不是有病！”
“自己想死，爲什麼要拉上我？！”
“是，我是睡了你老婆，但那是她勾搭的我，我本來是把你當兄弟的！”
“你自己成天只知道搞錢、工作，什麼時候顧過她？”
“除了這件事，我還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出事了，也是我第一時間來派出所的！”
“當年你缺錢，也是我給你指路子，告訴你汽車零配件可以搞錢。”
“我哪點對不起你？”
“我算是瞎了眼，才認識你這個兄弟！”
在聽到判決後。
他再也剋制不住心中的憤怒，對着牛歡不斷咆哮。
將這些天心裡的壓抑和憋屈，一股腦發泄了出來。
而旁聽席。
一個大着肚子的婦女看着發了狂的向晚彬，則是面色羞紅的低下了頭。
可是……
被告席上，無論是牛歡和向晚彬，都沒有看她。
牛歡緩緩擡起頭。
面對向晚彬的咆哮，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只是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最好，別跟我分配在一個監獄。”
向晚彬聽後，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從牛歡的眼神裡……
他看到了冰冷刺骨的恨意。
而沒過多久。
法警便走上前，將三人陸續帶離了法庭。
在進監獄之前，他們將被分配在看守所裡。
等待監獄的接收。
……
山水花園小區。
庭審結束後。
秦牧沒有去養老院，直接返回了家中。
簡單做完晚飯後。
便走入了書房，開始製作這一期的視頻。
面對鏡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狀態。
“大家好，這期視頻更新的有點慢。”
“主要是這個案子……比較複雜，今天判決纔下來。”
先是簡單打了個招呼。
隨後。
他將此次遭遇的汽車偷換零配件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偷換零配件的行爲……
十分隱蔽。
一般人根本發現不了。
即便是汽車發燒友，不去核實，也很難發現零配件有問題。
“在這一行，這種事屢見不鮮，對方之所以敢這麼幹……主要原因還是操作簡單，成本太低，發現的人太少。”
就算被發現了……
有的是原價賠償，有的是三倍賠償。
但發現的人太少了。
總的來說都是賺。
簡單可操作，賠錢又賠不了多少。
這也導致了這種現象極爲氾濫。
“在這裡，up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維權方法。”
緊接着。
秦牧將另一個報警角度，講解了一遍。
“這種行爲，涉嫌了盜竊罪，屬於秘密竊取他人財物，可以依法追究盜竊罪。”
“而盜竊罪的量刑，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了，根據金額，將判處……”
對着鏡頭。
他將盜竊罪的入罪、歸罪、量刑分析了一遍。
“就這樣，4S店維修部的經理和組長進去……”
再接着就是法庭審理環節。
審理期間發生的事，他也詳細說了一遍。
尤其是牛歡駁斥公訴人的證據不全，極限一換一的行爲……
事實上。
牛歡如果不當庭供述額外犯罪事實的話，向晚彬的確只能判處一兩年。
因爲牛歡的一頓操作……
向晚彬的刑法增加到了六年！
這還是考慮到了他的自首情節，不然妥妥的七年！
最後。
秦牧將判決的結果講述了一遍，牛歡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常英才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向晚彬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做這期視頻，主要是給大家提個醒，以後遇到類似的問題，可以用這種方法解決。”
“《三包法》震懾不了替換汽車零配件的行爲，但《刑法》可以。”
至此。
錄製結束。
秦牧輕嘆了一口氣，對牛歡感到有些惋惜。
雖然他也很同情對方。
但一碼歸一碼。
他終究是竊取了價值41萬的汽車零配件。
劣質汽車零配件，對汽車的安全、發動機的損耗等等，都有極大的影響。
這種行爲非常惡劣。
隨後。
秦牧將視頻保存下來，進行剪輯。
加了一些輔助性的視頻資料。
還有庭審直播網下載的庭審片段。
將其發佈到了小破站。
……
晚上八點。
律政先鋒律師事務所。
在案子結束後。
張瑋處理完後續事宜，正打算關事務所回家。
卻看到了向晚彬的妻子。
“張律師，我果然沒看錯你。”
向晚彬的妻子臉上掛滿了笑容，手上還提着各種水果。
對張瑋敬佩不已。
感慨的說道：“別的律師都說最高才判三年，不愧是張律師，以後我朋友要加刑，我一定第一個推薦你。”
張瑋先是一愣。
隨後滿臉通紅，想起了向晚彬妻子的訴求。
開庭之前。
她就要求給向晚彬加刑。
在他從業這麼多年的律師生涯裡，算是比較罕見的“親屬”了。
“咳咳，水果就不用了，我要下班了。”
乾咳了一聲。
張瑋也沒臉再聊下去。
自己律所的招牌……
寫着大大的“專職減刑”四個字。
可這一次……
三個被告，集體加刑。
不。
準確的說，是牛歡和向晚彬加刑。
常英才的刑罰，和未供述犯罪事實之前預估的差不多。
“六年啊，一想到他要在牢裡待六年，我心情就無比暢快，這都是張律師的功勞啊，水果你一定得拿着……”
向晚彬的妻子笑得合不攏嘴，始終堅持要感謝。
自出現之後。
她臉上再也沒有之前的苦大仇深，而是滿滿的舒心。
張瑋：“……這和我關係真的不大。”
聽着向晚彬妻子的話，他總覺得對方是來砸自己招牌的。
神特麼的都是他的功勞。
他只是看不下去牛歡繼續被矇蔽，提醒了一句而已。
其他的……
完全是牛歡自己的決定。
“張律師謙虛了。”
向晚彬的妻子笑了笑，接着說道：“我這次來，其實還有個事想諮詢一下張律師，我想離婚，但是向晚彬都進去了，我還能不能離成婚啊？”
張瑋聞言。
神色一正。
想了想，回答道：“現在他還關押在看守所，你們之間無法離婚。”
“建議等他移送監獄之後，你再去見見對方，要求協議離婚。”
“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你可以向法院申請強制離婚。”
看守所和監獄不同。
關押在看守所期間，除了律師，任何人都禁止見面。
不管是審判前，還是審判後，都禁止見面。
只有監獄才允許親屬探視。
而強制離婚……
則屬於訴訟離婚。
對於夫妻雙方感情破裂的，單方面可以申請離婚。
“原來是這樣。”
向晚彬的妻子若有所思，接着說道：“那張律師能幫我代理這個官司嗎？”
張瑋嘴角抽了抽。
當即拒絕道：“不好意思，我們律所只打刑事官司，不接民事案子。”
向晚彬的妻子聽後，略有些失望。
在她看來。
張瑋的業務能力驚人。
專職加刑。
幫忙打離婚官司的話……
肯定也是一打一個準。
……
梓州。
某高檔小區。
晚上九點。
青嵐正舒服的躺在沙發上，追着電視劇。
突然看到了水友羣裡不斷彈出的消息。
水友們都在艾特她。
“嵐姐，別裝死窺屏了，趕緊出來，出大事了！”
“震驚！替換零配件，被判十三年！”
“前兩年我表哥的車也被替換零配件了，我上門理論，用三包法也才讓對方退一賠三，up果然還是up啊。”
“這個報警起訴的角度，實在是太清奇了，一般人根本想不到！”
“……”
水友羣裡。
消息很快就99+。
青嵐愣了一下。
看了一圈消息。
才意識到是秦牧又更新視頻了。
“有後續了？”
她眨了眨眼睛，神情一亮。
她加了秦牧的好友。
早就知道了秦牧遇到了這種事。
當時還向秦牧建議，提出了好幾個維權方法。
可是……
秦牧似乎都沒看上。
直接將人給送進去了。
至於什麼方法，秦牧並未提前透露，說是要保密。
帶着濃濃的好奇。
她點開了小破站，找到了秦牧的主頁。
看到了最新視頻。
視頻的標題：《除了三包法，還有一個法律能治這種行爲》！
“不會……是刑法吧？”
青嵐嚥了咽口水。
點開視頻，播放了起來。
九分鐘後。
視頻播放結束。
而她看着視頻，久久無言。
盜竊罪！
這個清奇的角度，讓她半天沒回過神。
這算是日常生活中，比較常見的刑法了。
但……
不只是她，還有很多普通人，遇到替換零配件的情況，都不會往這方面聯想。
也只有秦牧，能找到這麼刁鑽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