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所人馬未到,電報先到。錢大鬍子看了滿臉不以爲然:“哼”,又連連催促:“快挖,快挖,挖玩了就跑。”
衆人問:“帶着棺材跑?”
大鬍子賭氣說:“就帶着跑!怎麼着?還敢搶咱們家姑娘?對了,乾脆我再看姑娘一眼。”
他說着就要去開棺,有人撲上去攔着說:“老師!紀律呀紀律!”
大鬍子挖耳朵,斜眼。
那人說:“紀……紀……您也讓我看一眼行不行?”
大鬍子吼:“有誰不想看的?”
隊員們面面相覷,最後都賊兮兮地笑出來。
剛裹好的毛氈又被打開,衆人將棺蓋放在古墓邊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然後墓上墓下圍了兩圈,看着棺木大氣不敢出。
棺是彩棺,底紋爲雲氣紋,雲氣之中繪有宴飲、奔馬、駱駝圖案,還有奇形怪狀地長角動物(有些像鹿)。除了這些,棺木兩端還分別繪有日月圖案,日中有三足烏,月中有蟾蜍。
衆人直愣愣地盯着姑娘的面具,無言地問揭還是不揭?
大鬍子也望着那面具。面具由上好木料雕成,過了這麼多年開裂都不甚嚴重;正面用白漆打了底,畫了眼睛鼻子嘴巴,黑是黑,紅是紅,十分好看;面具下是早已板結了的白綾。
大鬍子喉結上上下下動了半天,最後苦着臉說:“面具還是不能動,怕弄壞了。唉!大夥兒好好看看吧。樓蘭組那些人離我們近,又有大卡車,說不定明天就能趕到。往後咱們再想見她,那就得去博物館了。”
衆人沉默,楚海洋突然戴上手套去揭古屍的衣襟。
夏明若說:“幹嘛?”
楚海洋卻只是略微碰了碰,感覺出衣物纖維已經脆化,便收了手,指着古屍的領口笑着說:“看。”
夏明若說:“哎呀,是蜻蜓眼!”
“隋侯之珠,”楚海洋說:“這位姑娘一身披掛的都是寶貝呀。”
“真的!”隊員們也興奮起來:“你看她耳朵上,也是蜻蜓眼!”
蜻蜓眼就是一種玻璃珠,原產于波斯,因爲花紋獨特就像蜻蜓的大眼睛,所以得名。曾侯乙墓中就出土過蜻蜓眼珠串,爲淺藍、淡綠基色白花紋。當時有學者認爲這就是六國之寶之一的“隋侯之珠”,但目前持類似意見的人不多。
又有人說《陌上桑》中,羅敷的“耳中明月珠”也是蜻蜓眼,可惜同樣沒有過硬的證據。
“這種還比較常見,學名叫‘肉紅蝕花石髓珠’,它的製作方法夏鼐先生曾經研究過,”大鬍子又嘆氣:“大夥兒多看看,上了北京就看不着了。”
夏明若又發現了新大陸,說着便去拿:“這是什麼?”
“是玉,”大叔拍掉他的手:“千萬別動。”
“爲什麼?”夏明若笑道:“又長白毛了?”
大叔說:“你不懂,西域採玉有風俗。玉有靈性,如果河流裡產玉,就必須有女人赤身**下水才能取到,否則玉就跑了,因爲女人屬陰,玉也屬陰,同屬陰才能相和。這兒古墓裡的玉尤其帶煞,男人更不能亂拿,得讓個女人先破一下。”
錢大鬍子說:“你這是迷信吧?”
“誰說的?”大叔說:“這是行爲準則。”
夏明若卻一臉當真說:“怎麼辦呢?我們這兒除了沒女的呀,樓蘭組也沒女的呀。”
“那就不能拿了,”大叔問:“老黃呢?”
夏明若說:“老黃是公的。”
正巧老黃蹲在墓坑口看熱鬧,聞言想逃,被夏明若一把揪下來。這哥們一邊奸笑一邊抓着貓爪子去碰玉,老黃喵嗚慘叫,楚海洋說:“住手,太殘忍了。”
他打開筆記本唰唰寫了個“母”字,撕下紙往老黃頭上一貼:“去吧。”
老黃雙目含淚,奈何被禁錮了自由,只能奮力掙扎,錢大鬍子終於看明白了:“你們這是在玩兒吧?”
夏明若吐了吐舌頭,錢大鬍子掄起巨靈掌狠狠在他腦後拍一下,然後把老黃放了出去。
“蓋棺,”他說:“海洋留一下,咱們把壁畫處理好再走。其餘的人先回去,打好包裹準備明天啓程。”
隊員們點頭,收拾一番便離開。夏明若和老黃硬賴着;至於大叔,墓穴就是他的家。
過了一陣子夏明若滿身沙土地從墓坑裡跳出來:“老師!”
“啊?”鬍子聽信了某盜墓賊花言巧語,正在與他分享古墓發掘經驗。
夏明若說:“你來看,這墓室的北牆斜度不對勁。”
大鬍子聞言下墓,楚海洋正蹲在那堵牆前,笑着說:“我都不敢動。”
大鬍子一看,十分驚訝:“咦?這堵牆的顏色是怎麼回事?壁畫底色麼?”他舉着煤油燈湊近細看,又嘆息說:“這幅壁畫很難挽救,顏料層全部黴變了。你們等等,我去換個亮點兒的光源。”
他說着出去了,夏明若說着抓起一捧土說:“怎麼別的不黴單就黴這一面?這面不靠水呀。奇怪……”
楚海洋問:“奇怪什麼?”
夏明若扔掉土說:“這牆後頭有什麼東西,我心裡毛毛的。”
“得了吧你!”楚海洋拍他的腦袋:“裝神弄鬼。”
夏明若撲到他懷裡嬌羞地說:“奴家怕鬼呀!”
楚海洋若有所思說:“難怪你晚上不積極,原來喜歡白天……”
夏明若扭捏一下逃開,楚海洋抓住他的衣角,錢大鬍子這時卻進來了:“幹嘛幹嘛?這麼狹窄的地方不許打架!”
楚海洋意猶未盡地鬆開手,臉一轉,正經八百沒話找話地對大鬍子說:“老師,壁畫修復敦煌所是專家,可以問問他們。”
“別忙,我先看看,這種情況可能敦煌所都束手無策,”大鬍子納悶說:“到底爲什麼會黴成這樣呢?”
他戴上手套在墓室壁上輕輕一觸,壁畫碎片與沙土便淅淅瀝瀝掉了下來,他把碎渣放在手裡小心地搓着,突然拿手去試推。
大叔正巧進墓室,見狀大喊:“等等!”
但已經晚了,牆壁竟然被大鬍子推出了一個洞,他愣了愣,又很驚訝地探頭往洞裡看,結果此時半邊墓室轟然垮塌,將他結結實實埋在下面。
其餘三人站得靠後,只是被沙土澆了一身一臉摔倒在地,頭暈腦漲耳邊嗡嗡作響,又突然一陣怪響,墓室壁後的東西傾瀉而出。不是別的,正是死人,而且是較爲完整軟組織尚在的乾屍,堆成那樣高,看樣子裡面足有上千具。
隔壁竟是一片屍海。
墓室裡的火把瞬間被撲滅了,而後是更大的崩垮與悶響。
夏明若被撂倒在地動彈不得,手邊還摸到半顆毛髮俱存的腦袋,忍不住悽慘地喊起來:“海洋~~~~!”
楚海洋沒回答,大叔倒嚎叫:“哎喲媽呀!死人身上有刀!!”
夏明若喊:“你們在哪裡?”
“我動不了啦!”大叔說:“死人的刀尖抵着我老人家的喉嚨!”
楚海洋喊:“都不要動!墓室頂塌了!你們受傷沒?身上痛不痛?”
“我好好的,”大叔問:“明若呢?”
夏明若一邊咳嗽一邊說:“我也沒事。”
“老師!”楚海洋用更大的聲音喊:“老師!錢鬍子!”
黑暗中沒有任何回答。
“糟了,怎麼不說話,”大叔說:“我也在墓裡被埋過,等挖出去時已經過了三天。雖然六點鐘豹子會來喊我吃晚飯,到時候就有人救,只是鬍子不知道傷得怎樣。”
夏明若明知自己身上壓滿了屍體,但還是努力推拒着那半顆人頭:“海洋,我想通那牆是怎麼回事了。”
楚海洋說:“是血,整堵牆都曾被血浸透過不知幾次,所以壁畫才黴爛得那樣厲害。”
夏明若說:“嗯。”
“嘖嘖,血牆,”大叔長嘆:“二位外甥看過公案故事沒有?死人也會喊冤,今日一塌,怕是死人喊冤了。”
楚海洋說:“迷……”
“喏!喏!科學院有什麼了不起,解釋不了就說迷信,”大叔說:“我早年也遇過,其實我會起卦——當然文革以後就不敢了,這事你們別對外說——有一年有個村子請我,說是剛剛平整出來的一塊地不長莊稼,且種什麼絕收什麼。”
宇文半仙一想:妙!
要知道很多古墓上頭都不長莊稼的,撇開用炒熟的土爲封土,或墓中的有毒物質滲入土壤等原因不談,填充墓坑的夯土往往十分硬實,植被很難在其上生長。
但跑去一看,那土質酥鬆,根本不是封土,挖開後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萬人坑,裡面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骨,不知道又是哪朝哪代的活埋地。
“你說這事怎麼解釋?只能說怨氣沖天,草木尚且能知吧,唉!……鬍子!鬍子!”大叔又問:“鬍子你到底是死是活啊!”
三人乾着急地又過了十多分鐘,突然聽到外界人聲嘈雜,豹子扯着喉嚨在喊:“師父!海洋!明若!還有隊長呀——!!”
大叔面露喜色,喊回去:“臭小子!嚷嚷什麼?!還不快挖!”
楚海洋十分驚訝:“難道已經六點了?”
“怎麼可能!”大叔說:“坍塌前三分鐘我還看過表,四點二十。”
只有夏明若一個人吃吃笑起來。
大叔問他:“笑啥?”
夏明若說:“笑我們怎麼把大救星忘了。”
大叔說:“這兒就我們四人,都壓着呢,哪個去搬的救兵?”
“誰說是人了?”夏明若得意道:“明明是老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