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天年將盡
張勁鬆不敢往深處去想,卻也覺得遍體生寒。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師父累成這個樣子。他想問一下,但終究開不了那個口,雖然剛纔武玲讓他很受傷,可這時候,他也不希望讓武玲更受傷。
黃欣黛沒有走,留下來照顧武雲。武玲送吳長順和張勁鬆兩人上了飛機,臨別之際,還是忍不住關心了一句:“你回去就休一個月假,先把傷養好。”
張勁鬆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好好照顧雲丫頭,別罵她。”
武玲點點頭,然後就和吳長順說話去了。
在飛機上的時候,吳長順一句話都沒說,垂簾結印,自顧自地調息,把張勁鬆晾在一邊。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車燈劃破漆黑的夜幕,山影格外猙獰。看着前方光暗交錯,張勁鬆終於打破了沉默:“師父,你受傷了?”
吳長順道:“老傷了,幾十年都沒好徹底。”
張勁鬆道:“那今天……”
“有沒有今天這個事,都是一樣的。”吳長順打斷了張勁鬆的話,“老毛病了,一直養不好,遲早要發作的。”
張勁鬆靜靜地坐着,不知道說什麼好。
吳長順又道:“呆會兒直接去山上,不住市裡。”
“嗯。好。”張勁鬆回答着,更是擔心。他明白師父是有話要說,但卻不想被司機聽到,哪怕隔音之後前面的司機聽不見,這車裡師父也不想說。
……
紫霞山上一片寂靜,紫霞觀中尚有幾處燈火光亮——清修之地變成旅遊景點之後總會有些不同的。
吳長順的房間裡一片亮堂,照得人臉上藏不下丁點陰暗。張勁鬆盯着吳長順那疲憊而平靜的臉,卻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
“我給你和雲丫頭留了點東西,都在海外。”吳長順說着遞過來一個信封,緩緩道:“這是你的,你記下來,就燒了。”
張勁鬆接在手上,仔細地看了看,果然都是海外的銀行,他從這些東西中看不出來具體是些什麼,到底有多少錢,但估計恐怕也不會少。真要不多的話,用得着這樣嗎?以前還聽師父說過財產都散掉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後手。
嘖,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不服不行啊。
手上拿着的可能就是一筆鉅款,甚至還有可能直接就到海外哪個島當島主去了,這種幻想還是相當有誘惑力的。然而,張勁鬆卻沒有去想那麼多,他沒心思想那些,甚至連記手上的這些東西都有點力不從心。
他現在只剩下擔心,他在擔心師父會不會出事——師父這搞法,擺明了就是在交待後事啊!他不能不懷疑,先前在京城的時候,師父和武雲在房間裡,會不會也像這般交待了一番?
“別這麼苦大仇深的。”吳長順看着張勁鬆,笑了笑,道:“生老病死,你還看不透嗎?”
“我在紅塵裡打滾,連官場都捨不得,怎麼看透生死?”張勁鬆臉上肌肉跳動了一下,語氣有些不好:“你神通廣大,武雲那麼重的傷都治得好,自己身上一點小問題,不至於搞不定吧?”
“你這臭小子,還想激我?”吳長順笑得相當放鬆,“放心吧,撐得過春節。過了正月十五,我就出去,不回來了。”
張勁鬆一聽他這話頓時就急了,吼道:“這怎麼行?你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吳長順道:“天年將至,這也是喜事。”
張勁鬆道:“真人有三元之壽,你一百歲都不到,哪門子的天年?”
“真人有三元之壽,可我的修爲,尚未至真人境界,能身心安泰至今,也算盡天年了。”吳長順搖搖頭道,“雖說道家修的是爐鼎,但並不是捨不得這肉身。看不透生死,又談何修行?太上有言,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佛門也講這臭皮囊終究要捨棄。不必太執着。”
張勁鬆忍着眼淚,咬着牙,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搖頭。
吳長順嘆了一聲:“癡兒,道法自然,來於自然,終將歸於自然。自然規律如此……”
“自然規律,落葉向來歸根。”張勁鬆終於說了話,卻已語不成聲,涕淚橫飛。他明白,師父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就證明師父真的生機將盡,到正月十五之後,便會離開這個世界。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認爲師父至少還能再活幾十年。不說三元之壽,活個一百二十歲應該是不成問題的。然而,今天師父去了一趟京城,回來就給了他一個驚天霹靂。
“莫哭。”吳長順伸手拍了拍張勁鬆的肩頭,認真地說道:“這個事情不怪你,也不怪雲丫頭。就算沒這事兒,我也是明年走。區別只是走的時候顯得年輕點,爛了同樣只是一堆腐肉。”
張勁鬆不說話,只是搖頭掉淚。他也說不清怪不怪武雲,但他這時候非常責怪他自己。他怪自己修爲太低,怪自己把師父請到了京城,怪自己太自大,竟然瘋狂到跑去京城枉想螳臂擋車。
只因爲要逞能,卻害了師父,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吳長順見他這樣子,也不多勸,徑自坐下。張勁鬆雙膝一軟,跪倒在了他面前,這一跪,一直跪到天光大亮人聲漸近。
吳長順到底還是對這個弟子格外疼愛,只得暫時收起別的心思,鬆口道:“起來吧,好好休息去。休個假,這段時間就住在山上陪陪我。”
張勁鬆擡頭看着師父,表情似笑似哭,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我這就下山去請假,然後馬上回來。師父,你先休息,我馬上去。”
看着徒弟匆忙離去的背景,吳長順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繼續垂目靜坐。
張勁鬆這個狀態,要請假自然是很容易的。請完假,車往山上走的時候,他猶豫再三,還是給武玲打了個電話:“要是你不忙,帶着雲丫頭來隨江吧。我們在山上住一段時間。”
武玲冷冷地問:“乾爹怎麼樣了?”
張勁鬆遲疑了一下道:“還好。”
武玲道:“你對我也說謊?”
張勁鬆不說話,不是怕武玲,而是不想說。
武玲又問:“過年也在隨江嗎?”
張勁鬆道:“嗯!”
“你怎麼不去死!”武玲大罵了一句,好一會兒才帶着哭腔道:“我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