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4 重啓勞動路的開發

694、重啓勞動路的開發(第二更)

上一次安全生產事故發生以後,縣裡就立即部署,全縣要加強安全生產工作,而且縣裡還總結經驗,動用所有可以動用的力量來避免此類事故的再次發生。雖然上一次因爲一起事故,處理了人,但事隔不到半年,勞動路卻發生了火災。

張勁鬆是第一時間接到的通知,這起火災是發生在人員密集區的。雖說有可能不是安全生產事故,但造成的後果肯定不亞於企業出事,所以張勁鬆接到電話後立即趕到了勞動路。

張勁鬆的車子剛進了勞動路,遠遠的就看到了一股濃煙在前面不遠處。張勁鬆心裡一緊,這個火災不發生人員傷亡倒是好,但凡死個人,那麼他這個縣長可就不安寧了。

上次事故的時候,自己還是縣委副書記,追責根本就追不到自己頭上來,姜富強倒黴,因爲事故被調走,自己這才當了幾個月的縣長。如果因爲這起事故自己在被追究個責任,那也太不值了。所以張勁鬆的心裡還是非常緊張的,他在車上就給打了電話問了問情況,而消防隊正在現場滅火,太詳細的情況一個時候也說不上來。

張勁鬆有點怕了。

勞動路這一片本來就是人員密集區,而且全都是老房子,雖說屬於燃翼的特色,文化氣息很濃,但這些老建築因爲年久失修,而且消防設施根本就不完善,平日裡最怕的就是着火。可怕啥來啥,張勁鬆讓司機把車開快一點,但這路也不好走,張勁鬆越是心急,車子開得就越慢,在離事故地點不到一里的地方,張勁鬆乾脆讓司機停車,自己徒步往前走。

剛到現場,吳忠誠的車也到了。他們倆還來不及說句話,消防隊大隊長就跑了過來,跟兩位領導做起了彙報:報告吳書記、張縣長……我們是十分鐘前趕到的現場,火勢還沒控制住,初步判斷是因爲線路老化引發的火災,同志們已經進去了,正在搜索看看裡面有沒有人。

張勁鬆氣急敗壞,搶在吳忠誠前面說了話,他趕緊吩咐消防大隊大隊長道:不管怎麼樣,一定要保證人員的安全。

吳忠誠沒說話,走遠了幾步,面色凝重。

張勁鬆大體看了看,着火的是一間老房子,屋頂已經燒的面目全非,幸運的是這間房子是靠着馬路的。消防車就停在馬路上,兩臺高壓水槍正衝着房子噴水,幾名消防隊員帶着呼吸器站在房子不遠處,由一臺水槍掩護着他們,不大一會,消防隊長又跑到張勁鬆面前,氣喘吁吁地說:縣長,找出來兩個人,馬上就出來了。

話音剛落,幾名消防隊員擡着一個已經被薰得黢黑的人從房子裡面出來了,接着幾個醫生小跑着過去,把人放倒擔架上,張勁鬆沒來得及過去看一眼,人就被救護車拉走了。

第一個人剛被拉走,屋裡又被救出一個人,又是一陣忙碌。張勁鬆站在一旁,身邊已經聚集了幾個科局的一把手,誰都不說話,因爲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具體情況誰都說不上來。

幾名消防隊員都從屋裡撤了出來,大隊長過去問了問情況,然後又跑到了吳忠誠跟前,張勁鬆馬上走了過去,大隊長說:縣長,屋裡搜完了,救出兩個人,估計沒生命危險。

吳忠誠嚴肅的點了點頭,說:再搜一遍,一定要確保裡面沒人。

是!大隊長一個立正,轉身又跑到門口。

各有關單位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而且都聚集到了吳忠誠身邊,吳忠誠不說什麼話,但張勁鬆看得出,他也非常緊張。雖然看上去火勢不大,但火是發生在居民區的,如果控制不住,會引發一連串的火災,人員傷亡會非常嚴重,到時候出了大事,別說是縣長,恐怕縣委書記都保不住了,吳忠誠他能不怕麼?

縣消防隊是公安局直屬,歸公安局和武警雙重管理。但之前縣裡資金緊張,消防隊只給配了兩臺消防車,一臺是水車,一臺泡沫車,這種火災只能用水車,但水車卻有個缺點,就是打完了水,要加水,如果附近沒有消防栓,那麼來回加水的時間就會耽誤滅火的時間,這次算是幸運的,勞動路上唯一的消防栓就在不遠處,消防車能借用得上。所以這邊往火場打水,那邊就能一直補充水源,這樣一來,火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半個小時後,大火被撲滅,兩棟被燒得黑乎乎的房子還在冒着煙。張勁鬆不放心,又命令消防隊進去搜了一遍,在確定裡面沒人了,各位領導們才紛紛撤走。

上午發生的火災,下午吳忠誠便召集了縣有關部門開火災分析會。消防大隊大隊長給與會人員簡單介紹了火災情況,勞動路因爲房子太過於陳舊,線路老化比較嚴重,很多通電線路都是十幾年前才佈設的,所以容易發生火災。

因爲勞動路的古建築需要保護,而且改造方案遲遲未定下,所以這些年基本上對這一片沒什麼動作。這場火災就是因爲一家廚房的電線老化,家中無人,引發了火災,好在着火的地方靠近馬路,滅火相對簡單,纔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但即便這樣,還是導致了兩幢房子被燒燬,其中一家有兩人被燒成重傷,目前正在醫院救治。

縣公安局、供電公司、消防大隊、安監局、以及縣委縣政府辦公室的人員和有關領導參加了會議。張勁鬆坐在一旁,他慶幸這次事故沒死人,但這把火也着實燒的他頭腦清醒了很多,看來縣裡的工作只關注經濟發展是不行的。

老百姓的事哪一件都不小,這把火如果發生在農村,可能幾天就會被人們遺忘,但這是在縣城,而且還是在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即便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和經濟損失,那麼這次事故給縣裡帶來的教訓也是非同小可的,這次倖免,下一次就不一定躲過一劫了。

吳忠誠聽完了消防大隊長的彙報,板着臉總結了一通,他沉聲道:同志們,勞動路這場火災給我們帶來的教訓是深刻的。這是發生在馬路邊,如果發生在衚衕裡,那後果就不堪設想!而且今天沒有風,如果起風,那肯定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勞動路一直是縣城的重點保護對象,即便這樣,還是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我想這其中的原因,我們大家心裡都有數。啊,我們每天都喊安全,每天都強調安全,可事故還是發生了,這場火災的教訓是深刻的,我們暫且不說是誰的責任,爲了避免以後出現類似事故,大家都要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

吳忠誠就說了這麼多,張勁鬆作爲縣長,他說兩句是必然的。

這場火災來的太意外,以至於他根本就沒有心理準備。但在事故面前,張勁鬆並沒有慌了手腳,他看了看吳忠誠,說道:書記說的沒錯,這把火來的太突然,各部門回去以後,要立即開展一次火災隱患大排查,不單單是居民區,各企業和各單位也要重點檢查一下火災隱患,安委會負責牽頭,消防大隊具體落實,其他部門要配合好,一定要不留死角,檢查到位,檢查出的隱患要追蹤整改,決不能漏過一個地方。消防隊有問題嗎?

消防大隊的大隊長結過話頭,道:我覺得光進行隱患排查還不夠,勞動路這片我們早就跟縣裡提出過,這一片的火災隱患太多,而且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的安全意識你淡薄,有些事情根本就不重視。其他新建的小區我們都進行了驗收,沒什麼問題,關鍵就是這一片,這片的通電線路如果能全部換掉,就是解決了一個最大的隱患了。

電力公司的領導也出席了會議,他一聽這話,立即就頂了上去,問消防大隊長,道:換大線我們電業公司可以做,但每家每戶都換線,這錢誰出?這些老人們誰願意拿出錢來把家裡的電線換一個遍?這都幾十年了沒問題,現在說換就換,恐怕他們不樂意吧?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大問題。

消防隊說得有道理,把電線都換掉,那肯定能解決一個大問題。但電力公司說得也不是沒道理,他們纔不會傻到出錢給老百姓換電線!當然,這也不是一個小費用了,而這部分錢縣裡出,那就更說不過去了,燃翼幾十萬人口,你只給勞動路這片換,那其他的人肯定有意見,再說了,縣裡也沒有這種先例啊。

每家每戶出錢是最合理的方式,可這些老人們平日裡就守着這些老房子艱難度日,有點收入也是拿點少得可憐的退休金和擺個小攤掙的仨核桃倆棗,沒人會願意拿出錢來給自己家換電線,就算是出了火災,這些老人們也以爲是個意外事故,根本就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何況,住在這裡的老人們都覺得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要是把電線都換了,說不定哪天這一片就拆了,那就得不償失,這種可能性誰都明白。

電力公司把這事撇得一乾二淨也正常,他們根本就沒有責任給這一片改造通電線路,而張勁鬆聽了他們的話也不敢輕易表態。這些錢縣裡能拿得起,但這錢不能拿,拿了的話弊大於利,張勁鬆看了一眼吳忠誠,他沒有說話的意思,乾脆,自己也先不說話了,聽聽別人的意見再說吧。

新上任的安監局長原來是經濟局的副局長,他剛上任不久,張勁鬆讓他們牽頭,這個壓力必然會落到安監局身上。但安監局也明白,他們是管企業的,雖然掛着個縣政府安委會的牌子,但也只是個頭銜罷了,縣裡哪個部門都比安監局牛,要調動這些部門,沒有縣長髮話,根本就辦不了,如今把這麼大的責任扣在安監局的頭上,局長感覺亞歷山大,所以他也出來撇責任了。

安監局長說:企業方面好說,我們安監局會落實到每家企業,不管是火災隱患,還是其他事故隱患,我們都會排查一遍,而且會督促企業進行整改,這件事安委會會出文,到時候會按時報到縣政府。

安監局沒提勞動路的事,把這責任也撇開了,而其他部門就跟沒什麼關係了,乾脆不說話,等着領導下結論。

消防大隊長不愧是當兵的出身,做事喜歡認真,他見個個都愁眉苦臉,便又奮不顧身的挺了上去,道:這件事可不可以這麼做?消防隊出個告示,把勞動路片區的隱患公佈給每家每戶,讓他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然後再提改造線路的事,畢竟這也是對他們有好處的,誰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

公安局分管消防的副局長實在是忍不住了,天底下還有敢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主?你消防隊可以下告示,但如果有人不聽勸,死活不拿錢,到最後出了事,這責任還不是你消防隊頂着麼?他瞪了一眼大隊長,道: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麻煩。你每家每戶下通知可以,但你敢保證這些老頭老太太思想覺悟都這麼高麼?要是他們有這個意識,這些線路早就換了,還等到現在麼?

消防大隊長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頓時蔫了頭,不再說話。

吳忠誠一直在聽着,雖然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但沒有一個人提到點子上。這件事他心裡已經有了定論,要想徹底解決,不改造是不可能了,但這是縣裡的大事,跟這些個不敢亂說話的局長們沒必要說,這些人說的只是些皮毛,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他看了看張勁鬆,心裡一百個不爽。當初開了好幾次常委會都提到勞動路改造的事,每次都是張勁鬆頂板,現在好了,出事了,這次如果這件事解決不了,那這個責任就由你張勁鬆承擔好了,你不是縣長麼?縣長不管,難不成我縣委書記管?

其實剛纔張勁鬆說的話,吳忠誠就有點煩。自己本想借着別人的嘴說出這件事,也好給張勁鬆打個預防針,可張勁鬆一個隱患排查就把這些人給帶溝裡了!

說這些沒用的屁話,最後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但吳忠誠現在並不急,他這次勝券在握,他明白,張勁鬆這一次是肯定頂不住了,如果他非要頂,那麼就把責任分開,量他張勁鬆也沒這個膽量。

吳忠誠板着臉,不是跟他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現在心裡想的啥,他看了一圈,道:同志們說的都有道理。這樣吧,縣政府安排一下,從明天開始,全縣安排一次安全隱患大排查,就按照剛纔縣長說的分工。各部門一定要重視起來,誰的職責誰負責,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就找那個環節,至於勞動路那一片,縣裡再開個會研究研究。

吳忠誠這是在側面的告訴張勁鬆,勞動路那片現在除了他自己誰說了都不算了,就算你張勁鬆也說不出別的來。沒出事你可以隨便說,但出了事那就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張勁鬆也聽出了吳忠誠的意思,他一邊點頭答應着吳忠誠的安排,一邊說道:好,這事回去我就安排。

吳忠誠又強調了傷者的救治問題,同時又囑咐民政部門適當的時候可以給與援助,這會開了半個小時就散了。

這火災一出,本來把計劃安排的滿滿張勁鬆不得不重新安排一下當前的工作了。他回到縣政府,先是找到了分管安全的副縣長,把自己該交代的交代了一番,然後讓辦公室起草了一個全縣安全隱患大排查的通知,下發到了各局委。

張勁鬆這次要搞一次大動作,倒不是因爲這場火造成的損失多大,只是張勁松明白一個道理,縣裡的任何工作都不如安全重要。如果老百姓感覺不到安全,那其他的工作都不用談。卡諾基的第一理論不就是安全麼?這個張勁鬆還專門研究過,只是這場火提醒了他,這次隱患排查的確要好好搞一搞了,要不然再出點事,那自己可能就真擔責任了。

張勁鬆想把這件事做實,但有時候卻又不得不走個形式。等通知一出,張勁鬆便決定跟着檢查組到實地去看一看,至少在電視上露個面,也好讓老百姓覺得自己這次是動真格的。

張勁鬆沒到別處,而是跟着檢查組來到了勞動路居民區。

這一片是發生事故的地方,也是火災隱患最嚴重的地方。張勁鬆選擇這裡有兩個原因,一來是他作爲縣長,這裡着火了,羣衆自然希望能得到領導的重視,而這個領導也就是縣長,所以張勁鬆到這裡來,是最明智的選擇;第二個原因則是他想聽一聽這裡老百姓的意思,畢竟下一步吳忠誠想幹啥,大家心裡都明白。

檢查組是由消防隊、安監局、城管局等單位組成,今天因爲是張勁鬆跟着,所以電視臺也跟了人,檢查組各部門也是分管副局長齊上陣。

一行人剛進到勞動路,就被羣衆團團圍住了。

圍上來的的確都是些老頭老太太,全縣都知道,勞動路這些老房子雖然稱得上是古董,但很多房子年久失修,平日裡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好點的雖然不漏雨,但門窗都已經不嚴,冬天有暖氣也擋不住門縫裡的寒風。年輕人都不想住在這裡,只有那些沒地去,或者是有懷舊情結的老人們才捨不得離開這裡,所以張勁鬆一行來到這裡,很多羣衆見到縣長來了,都想過來問這問那。

張勁鬆示意隨行人員停住,跟這些老年人聊了起來。

一個看上去七十多歲的老頭先認出了張勁鬆,他帶了個頭,笑着對大家說:今天縣長來我們這裡指導工作了,大家歡迎。說完,帶頭鼓起掌。

老人們對張勁鬆還算是熟悉,紛紛拍手歡迎,張勁鬆客氣的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安靜,接着他便對大家說道:大家好,今天我帶了縣裡幾個部門的人,來幫大家查查隱患,保障你們的生活安全,同事,我也是過來看看大家,你們有什麼困難,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

帶頭鼓掌的老頭看上去精神還不錯,也可能以前是哪裡的退休幹部,說起話來很有味道,他見到縣長並不緊張,也不含蓄,直接說道:縣長能來我們這個地方,我們已經很高興了,您來看我們,就是我們的福氣啊,我們都老了,不能給政府添麻煩了。

張勁鬆笑了笑,說:大爺,您這是哪裡話啊,縣裡一直重視勞動路片區老百姓的生活,今天我來的目的就是想聽聽你們對縣裡的意見,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老頭果然是不負衆望,當着一羣領導和一羣老頭老太太的面,對張勁鬆說:張縣長,既然這樣,那我就代表我們這些老人們說幾句話,縣長啊,說實話,我們這些人,要是有別的辦法,誰想住在這裡啊,唉!都說縣裡要開發,這都傳了十多年了,這不還是光打雷不下雨麼。

張勁鬆愣了一下,他實在是沒想到,這個老頭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接着,一個老太太說話了,她瞥了一眼剛纔說話的老頭,說:我說老劉,你不想住這裡不代表大家不想住啊,我都在這裡住一輩子了,哪裡不好啊?我覺得挺好啊,要讓我走,我還捨不得走呢。

老太太這話一出,大家開始七嘴八言議論開了,張勁鬆仔細聽了聽,樂於搬走和不樂於搬走的,大約一半對一半,搬走的一般都是思想比較開放,而不搬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又說要保護老祖宗的產業的,有說住在這裡習慣的,也有的說嫌住樓房麻煩的,而張勁鬆雖然現在是一個縣長的身份站在這裡,他根本就無法給這些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一直反對改造,其實就是想把這塊發展成一個旅遊區,到時候這裡的房子不但可以得到免費的維修,甚至這裡的老百姓都能借此得到實惠。但這說起來容易,真正實施起來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年。現在這裡是着了一把火,說不定明天就會着三把火,萬一出個大事,恐怕不光是自己被上面問責,這裡的老百姓也會對自己唾罵了。

張勁鬆借老人們辯論的空隙,插了一句話:鄉親們,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至於勞動路這一片的問題下一步如何處理,縣委縣政府正在研究,我保證不出三年,這一片會得到徹底的解決,給這裡的老百姓一個安全、安靜、和諧的生活環境。

老頭老太太們當然不滿意張勁鬆的這個承諾。

具體怎麼辦,張勁鬆並沒有說出來。他不是不想說,但現在的形勢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他無法給老百姓一個承諾。他是個縣長,但這種大事他一個人說了也不算。

老百姓卻不這麼認爲,他們覺得你縣長就是大官,你說怎麼搞,那就怎麼搞,誰也擋不住的。所以,張勁鬆話音剛落,一個老太太就說話了:張縣長啊,你給我們個痛快話,這一片到底怎麼個弄法?我們可不想整天提心吊膽的住在這裡,前兩天老李家的房子燒了,差點燒死人,這兩天我都沒睡好覺。

張勁鬆對着老太太笑了笑,道:大娘,這件事縣裡還要開會研究,不是說怎麼搞就怎麼搞的,我們要聽聽你們的意見,畢竟這跟你們的生活是息息相關的啊。

剛纔第一個說話的老頭又趁機插了一句,他說:縣長說的沒錯,我們這片要動的話早就動了,不會拖到現在。有張縣長在,縣裡不會坐視不管的,張縣長,我們聽你的。

是啊,是啊,張縣長,我們聽你的。幾個老頭也跟着說。

張勁鬆頓感肩上的膽子又重了。老百姓這麼相信自己,而自己現在還不知道能給老百姓帶來什麼,至於勞動路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張勁鬆心裡根本就沒有底氣。讓他很慶幸的是,自己的威望在老百姓眼裡也算是有點成就的,至少這些老頭老太太能說出暖自己心窩子的話,自己不給他們一個確切的回答,他覺得這些人是可以理解他的。

張勁鬆又跟這些人聊了一會,便跟檢查組實地檢查了幾個住戶,提出了一些需要整改和注意的問題。當然,這是在民宅裡檢查,檢查組對於發現的隱患只能是建議,用不上強制手段。如果這家主人覺悟高,那麼這些隱患會毫不猶豫的整改掉,但如果住戶不當回事,那麼就算是他張勁鬆也沒有辦法。

離開勞動路片區,這羣老人把張勁鬆送上了車,在他們期盼的眼神裡,張勁鬆有些感動,又有些感到自己力不從心。這個責任他擔不起,作爲一縣之長,有時候很多事情也是非常無奈的,張勁鬆即便再強硬,在現實面前,他也不得不妥協。

從勞動路出來,張勁鬆又跟隨檢查組去了一家企業,這是一家木製傢俱企業,雖然規模不大,防火形勢十分嚴峻。雖然企業之前已經接到了通知,知道縣長要來,刻意的整理了一番,但張勁鬆一行到了企業以後,發現的問題還真不少。

這個企業規模小,但生產能力大。這樣一來,很多原料和成品就堆滿了車間,別說是個消防車,就連自行車都進不去。張勁鬆還是第一次到這家企業,而且這還是縣裡選了一家條件比較好的,其他的企業根本就不用去,張勁鬆就能想到會是怎麼一種狀況了。

企業老闆很擔心的樣子看着張勁鬆,其實張勁鬆也明白,這也不能把問題的根源一股腦的都算到企業頭上。誰也想把企業做大做強,但縣裡的資金有限,而且至今縣裡也沒有一項有利於小微企業貸款優惠的政策,這樣一來,單憑企業自己去實現規模的擴大很有難度。

當然,資金是一方面,土地也是個棘手的問題。現在國家已經對土地劃了紅線,如果你置換不出其他的復耕,那麼你就不能在耕地上上工業項目,這是硬性規定,誰都不能越線的。

檢查組把檢查出的問題列了慢慢的一張紙,拿給張勁鬆看。

張勁鬆只是隨便看了一眼,便把企業老闆叫道跟前。老闆已經嚇得不成樣子,這麼多問題,估計自己的企業要關門了,而且縣長就在跟前,關門只是一句話的事。

張勁鬆並沒有拿隱患說事,而是讓老闆坐下來,他和藹的問老闆:企業現在有什麼困難?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張縣長今天這是怎麼了?來查隱患還是來慰問老百姓來了,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企業老闆更是驚得不知道說啥好了,他完全想不到張勁鬆會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而且隻字未提隱患的事。他一時間竟然啞巴了,好在旁邊安監局的副局長提醒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趕緊笑着對張勁鬆道:縣長,企業現在沒什麼困難,挺好的,挺好的。

張勁鬆知道這個老闆是怕說錯了話,他笑了笑,道:你別緊張嘛,你現在把我當朋友,咱倆現在就是聊天,你們企業的情況我也看到了,如果沒困難,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有什麼困難,你儘管提,縣裡能給你解決的,一定會想辦法給你解決,你們也是給縣裡做了貢獻的,每年都納稅,而且還解決了這麼多勞動力。

張勁鬆這話說的太實在,老闆心裡那是一陣熱氣騰騰。他沒想到堂堂一個大縣長,竟然能這麼平易近人,而且說話的口氣不帶一點官腔,完全不像姜富強開會的時候那麼的嚴厲。

老闆畢竟是生意人,心眼還是比較活的。他覺得這樣的機會不多,雖然縣長是帶隊來查隱患的,但既然縣長讓自己說困難,那現在不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他乾脆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就是關門,說錯了話總比失去這個機會要好。老闆稍稍遲疑了一下,便對張勁鬆道:張縣長,我跟你說心裡話吧,企業現在並不缺訂單,也不缺工人,缺的就是資金和土地。銀行的貸款要求的太嚴,我們這些小老闆們在企業貸不了幾個錢,而且你也看到了,廠區就這麼點,現在就是讓我搞好防火工作,我也很難搞,這些木頭和傢俱沒地方放啊,再說,設備都很大,車間裡擺兩臺設備就滿了,根本就做不到消防通道……其實我們也怕出事,出了事受損失的還是我們企業,但現在這情況,不擴大規模就養不住工人,希望縣裡能給協調協調,最好能從其他地方重新批一塊地,貸款如果能到位,我們會立即建新廠。

其實張勁鬆現在才知道,縣裡下這麼大力氣搞招商引資工作,完全沒有意識到當地小企業也有心把企業規模做大,只是在政策上沒有向這些小企業傾斜而已。像是孟紫萱那樣的大企業,各種優惠條件都給了,可像這樣的木製傢俱企業,連個貸款都貸不出來,這些本地企業家們就算有這個雄心,也沒這個能力啊!

張勁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慶幸自己發現這個問題發現得還不算晚。這些事如果自己不是親耳聽到,恐怕沒人會跟自己彙報,而且這些小企業老闆也不可能到自己辦公室跟自己說這些。

張勁鬆看着企業老闆那期待的眼神,自己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這算是他工作的一個失誤,只顧了大的而忽視了小的,如果不是這次隱患大排查,自己的這個失誤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發現。

他思考了一下,心平氣和的對企業老闆說道:你說的事情我已經記下了,貸款的事縣裡會考慮。看能夠討論出一個什麼合適的辦法,爭取跟大企業享受到同等待遇。土地問題這需要縣裡開會研究,這件事我會盡快落實……你的問題也是其他小企業存在的共性問題,這件事縣裡會重視起來的,現在問題解決不了,你們的大腦裡一定要緊繃一個安全弦,這些隱患都是非常明顯的……剛纔我大體看了看,有些問題徹底解決可能有困難,但思想上堅決不能放鬆,該投資的投資,該加人的加人,有困難跟縣裡提,但一定要保證安全。

老闆幾乎要熱淚盈眶了,他使勁地點了點頭,對張勁鬆表態道:請政府放心,請張縣長放心,如果我們企業出了事故,我就坐在廠門口等着公安局來抓我。

這話引來了大家一片鬨笑,張勁鬆也笑了笑。

隨行的人員無不佩服張勁鬆的辦事能力,這看似無法整改的隱患,張勁鬆卻能解決的如此輕鬆,根本就不用下整改指令,不用逼着企業去整改,有時候這只是一個策略,但對於張勁鬆來說,他需要了解的實在是太多了。

張勁鬆回到辦公室,把這幾件事都列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他有個習慣,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秘書去記錄,他自己都會把事情按照輕重緩急程度列上一個計劃。什麼時候需要辦理那些事,他都有詳細的記載,小企業貸款的事需要開個會研究一下,這可以往後推一推。倒是勞動路那一片卻迫在眉睫了,張勁鬆把這件事列在了第一位上。

其實根本就不用張勁鬆操心,自有操心的人。

那就是吳忠誠。

這起火災事故又重新燃起了他想把勞動路改造一番的希望,這次他是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了。事情還沒過一週,吳忠誠就着急召開了一次臨時縣委常委開會了,議題只有一項,那就是討論勞動路改造的問題。

張勁鬆非常明白吳忠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其實就是想開發那片地,從而給他帶來不菲的收入,僅此而已。而且他虎視眈眈勞動路那片地也不是一時半會了,現在終於有了機會,他肯定不會放過的。

對這個開發嘛,張勁鬆是持反對態度的,勞動路那片幾百年的建築如果付之一炬,那肯定會讓人心疼的,就算是不搞房地產開發,那麼那一片搞成旅遊項目也不是解決不了問題。況且,很多老百姓也都支持,但張勁鬆也感覺到了事情的急迫性和嚴重性,至於能不能在常委會上頂住吳忠誠,他心裡沒底。

常委會一開始,吳忠誠就沒有絲毫的掩飾,一開口就直奔主題:同志們,今天我們討論一下勞動路的事,前幾天勞動路着了一把火,雖然不是很嚴重,但也暴露出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一片的房子太老,各種安全隱患層出不窮,檢查組把問題都彙總到了我這裡,我看了以後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心驚膽戰。現在來看,這一片是需要搞一下了,要不然出了大問題,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張勁鬆不是不懂安全事故的嚴重性,這次是萬幸,如果再嚴總一點,恐怕自己縣長的這個寶座丟了都有可能。所以吳忠誠說這些話,他基本上沒有反對的理由,但不反對不代表他就支持吳忠誠,吳忠誠說完,張勁鬆接過話頭,說:勞動路的確需要改造改造了,我也親自去過那裡,隱患的確不少,但是我覺得這一片畢竟是幾百年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搞房地產開發的話會把所有的房子都拆掉,那樣未免太可惜了。

吳忠誠立即反駁道:安全無小事,如果勞動路不下大力氣改造,恐怕這些隱患就很難避免,到時候再出點事,別說我一個縣委書記,就是市委書記脫不了責任,恐怕在座的誰也不想擔上這麼個責任吧。

這話其實就是說給張勁鬆聽的,張勁鬆也是人,幹到縣長這個位子對他來說也是付出了很多,他當然不想丟了帽子,而吳忠誠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張勁鬆接着說道:我覺得保護性開發很有必要,動還是要動,關鍵問題就是如何動。我個人的建議是進行修繕,把勞動路發展成一個帶有民族特色的旅遊區比較妥當,這樣既保護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也能解決安全隱患問題。

張勁鬆也明白,他這屬於垂死掙扎,但不管怎麼樣,該說的他還是要說的。

吳忠誠自然要跟他辯論一番,他的目的可不是依着張勁鬆的思路,修路的事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這個勞動路可不能讓你張勁鬆搶了風頭,那自己這個縣委書記就別幹了,回家種地算了。

吳忠誠說:發展成旅遊區,短時間內肯定解決不了,畢竟我們燃翼其他配套設施沒有發展起來,旅遊區開發,餐飲、住宿、購物所有的設施都必須一起上,我們現在的能力還打不到這個水平,想法是好的,但要想解決勞動路的問題,這個辦法行不通。

吳忠誠可謂是一點面子都沒給張勁鬆,把張勁鬆的想法反駁的那叫一個乾淨利索。

梅勝言接過話頭道:我覺得勞動路還是搞房地產開發比較好,畢竟那一片的老人們誰都不想整天提心吊膽的住在那麼老的房子裡,況且這一片現在來說搞開發還比較容易,如果三五年下去,說不定政策還不允許了,到那個時候在開發,什麼都晚了。

幾個吳忠誠的親信也都紛紛支持吳忠誠的意思。

張勁鬆知道,這次自己是說什麼也白搭了。就算有幾個替自己說話的,那也只是杯水車薪,根本就扭轉不了大局面。

況且,張勁鬆在內心深處也不打算再跟吳忠誠爭勞動路了。吳忠誠虎視眈眈勞動路不是一天兩天,況且現在的形勢太緊迫,誰也不敢保證勞動路就不會再出事。張勁鬆這次放棄了,任憑這些人怎麼說,就算是到最後舉手表決的時候,他都沒再說一句話。

這事情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定住了,甚至連一次激烈的討論都沒有。張勁鬆坦然了,他覺得,任何事情都具有他的兩面性。勞動路自己把握不住,也見不得不是好事。吳忠誠想開發,就由他去吧,即便這件事情屬於縣政府的範疇,但張勁鬆現在已經不在乎那麼多,這件事到底能辦到什麼程度,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勞動路改造,調子是吳忠誠定下的,從拆遷到招商到建設,這一些列過程下來,吳忠誠肯定能掙個盆滿鉢滿。這些大工程,每一個程序都需要縣裡過問,既然這件事是吳忠誠下決心去做的,那麼什麼事情都要他經手,他這一經手,所有的好處都變砸到了他頭上。但吳忠誠想把這個工程一口吃下,這肯定是不可能也是不現實的事情,縣裡不只是他一個當官的,即便他是一把手,那麼還有很多人虎視眈眈地盯着這個工程呢。

雖然勞動路改造屬於政府管轄範疇,但張勁鬆決定不插手這項工程,他也就不打算從這個工程中獲得什麼好處了。他不缺錢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張勁鬆是不想再節外生枝。

縣裡有分管建設的副縣長,多少年了,縣裡第一次這麼大手筆的動勞動路,這些分管的官員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他們可不想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況且縣委那邊也有不少人過問,張勁鬆若是硬插手這件事,那勢必會威脅到很多人的利益,特別是吳忠誠。

張勁鬆現在不想跟吳忠誠決裂。況且,他若是參與了這件事,那肯定是費力不討好,搞不好,那就是自己的責任,搞好了還不是自己的政績,這事張勁鬆想得很明白。

張勁鬆不參與,也不反對手下的人各顯神通。特別是縣裡一些跟張勁鬆關係比較好的建築企業,他們從張勁鬆這裡得不到什麼工程,但不管是哪個環節,吳忠誠總要選定一些開發商吧?這些建築企業從吳忠誠選定的開發商手裡拿點工程,容易程度遠比從縣裡的官員手裡拿到工程要高的多。

很多時候,商人與商人之間的關係,遠比商人與官員之間的關係近得多。

然而,張勁鬆並沒有因爲放手一個勞動路改造而有所輕鬆,早晨剛上班,張勁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手機像是着了魔一樣,嗡嗡的震個不停。

之所以張勁鬆對這個手機很敏感,是因爲這個號碼很少有人知道,而且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會把這個手機帶在身上,一直處於震動狀態,從未響過鈴。但凡知道這個號碼的,都是跟自己走的很近的人,幾個大局的一把手也少有人知道他這個電話,最重要的是,張勁鬆對外公佈這個號碼的時候,他曾經囑咐過,沒特殊情況不要打這個電話。

把電話調成震動也是張勁鬆從進入官場一來一直沿用下來的習慣,他是縣長,但他很有原則,開會的時候絕對不會讓自己是手機響鈴,沒當官的時候,他這麼做是避免領導反感,而當了官,他這麼做就是以身作則,如果是他開的會,主持人肯定會囑咐大家開會之前關機,如果是大會,那麼就會加一句,關機或者調成震動。

其實張勁鬆還有兩個號,一個是對外的,也就是縣政府網站對外公佈的,這個號單獨一個手機,由秘書掌管,一般的小事都由秘書自行解決,除非有必要,秘書纔會跟自己彙報,張勁松本人是不會接聽那個電話的,還有一個號是他家人和工作方面聯繫用的,這個號他自己帶着,知道的人雖然不如對外公佈那個號多,但要比現在正在震動的這個號要少。

現在來電的這個號碼,卻是張勁鬆最敏感的一個號。他知道,這個電話一響,就代表着有不得不跟自己彙報的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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