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病例:其實你並不存在, 這是一個看上去有些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我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一家精神病院的會面室裡。他原本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學生,以最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市裡最好的高中,成績一直在校里名列前茅,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他。可就在高考前夜,他卻突然失蹤了,這一失蹤就是兩年。就在採訪他之前,我對他的母親進行了一次詳細的採訪,具體瞭解了一下關於他的情況。
他母親說:“高考前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做練習題,很認真。一直到凌晨一點,他房間裡的燈都還是亮着的。他爸老早就睡下了,我也有些撐不住了,也擔心孩子熬夜太累着,就去他房間敲門。我還沒開口,他便隔着門回了一聲,媽,我待會兒就睡,還有兩道題沒做完。這孩子,學習一直都很認真,我也不好打攪到他複習,就說了聲,那你做完題早點兒睡。然後,我就回房睡下了。記得大概是到了凌晨三點左右,我醒了過來,發現他房間裡的燈還是亮着的,於是就起牀到他房間門口敲門,想喊他快點睡覺……”
她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可是,敲了門,卻一直沒人迴應,於是我直接把門推開了,這才發現,燈是亮着的,書本也是攤開的,筆掉在了地上,這孩子卻不在房間裡。我以爲他上廁所去了,卻發現廁所裡沒有人。我就喊他名字,沒人迴應。心想這孩子難不成大晚上偷偷溜出去了?我走到玄關,卻發現他的幾雙鞋全都鞋櫃裡,這孩子總不能光着腳出門兒吧?孩兒他爸聽到動靜,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問我怎麼回事兒,我說孩子不見了。我們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找見他,確定他是出去了。這孩子平常也不去網吧,一門心思投入到學習上,可是這大晚上的,他能去哪兒呢?而且還沒穿鞋,他的手機也在牀頭櫃上充着電。我們倆當時就慌了,給他的班主任老師,還有同學挨個打電話……第二天中午,我們依舊沒找到他,便去派出所報了警,可警察也始終找不到他的下落。”
我道:“他這一失蹤,就是兩年?”
她點了點頭,目光當中閃爍着疲憊,聲音沙啞道:“兩年來,我們四處尋找,發了無數張尋人啓事,卻一直打聽不到他的下落。孩兒他爸也在他失蹤的兩年裡,查出了癌症,沒多久就走了。臨走前,還一直唸叨着,一定要把孩子給找回來……”
她說到這裡,聲音變得哽咽,兩行熱淚順着眼角淌了下來。我向她遞去一包紙巾。
我被這位母親的情緒所帶動,心裡也不是個滋味兒,有些堵得慌。最關鍵在於,這位母親的情緒已經失控,所以,那天上午的採訪,因此而中途暫停,到了下午,才得以繼續。
我接着上午的話題問道:“兩年後,他又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道:“是的。那天晚上,我值夜班到很晚。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可是,當我打開家門,卻發現,孩子房間的燈是亮着的。我當時以爲家裡進了小偷,嚇得喊了一聲。這時,我聽到房間裡傳來動靜,一個人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我一看,那個人,正是我失蹤兩年的兒子!我立馬撲上去,把他抱住,深怕他消失掉。我問他這兩年去了哪兒,沒想到他一臉詫異的樣子看着我說:‘媽,我一直在家裡複習啊,明天還得高考呢!我得把剩下的兩道題做完。對了,爸呢?’”
我聽得怔住了,緩緩道:“你是說,當時,他的意識,還停留在那兩年前,高考前複習的那天晚上?”
她點了點頭道:“他完全不記得,他失蹤的那兩年去了哪裡。他以爲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
我道:“後來,你帶他去做了檢查。”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當時沒檢查出什麼問題,醫生象徵性地給開了些藥,說休養一段時間,他應該就能想起來了。可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夢遊了。有段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遊。”
我問:“他夢遊的時候都幹些什麼?”
她道:“做習題。他好像一直在重複那天晚上的複習。一直重複,一直重複……”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有嘗試過在他夢遊的時候叫醒他麼?”
她點了點頭道:“我試過一次,就不敢再這麼做了。”
我蹙起眉頭,問:“爲什麼?”
她道:“我一叫醒他,他就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像是癲癇發作一樣,一直抽搐十幾分鍾纔好。我又一次帶他去做了檢查,這次他被診斷患有嚴重的精神冠能疾病,他的夢遊和癲癇正是這種疾病引發的。於是我按照醫生的建議,讓他住院治療。”
在那家精神病醫院的會面室裡,我見到了他了,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我和他隔着一張桌子,相對而坐,他看上去很清瘦,似乎並不具備強烈的攻擊性,這使我感到一絲安心。
我小心翼翼道:“可以開始了麼?”
他輕聲道:“可以了。”
我道:“額……你現在……想起來了麼?”
他歪了歪腦袋,看着我:“什麼?”
我道:“就是……那兩年,你失蹤的那兩年,究竟去了哪兒?又經歷了些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消失了。”
我道:“對,那段時間,你失蹤了,你有想起來去了哪兒麼?”
他搖了搖頭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消失了,不是失蹤了。”
我的確沒明白他在說什麼,於是愣愣道:“消失了……是什麼意思?”
他道:“就是不存在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如果你不存在了,那麼現在在這間屋子裡和我對話的人又是誰?”
他道:“我現在是存在的,只不過那兩年,也就是你們認爲我失蹤的那兩年,我是不存在的。”
我感覺有些繞,於是捋了捋思緒道:“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口中所謂的‘不存在’,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他想了想,然後道:“其實……嗯……這很難跟你解釋清楚,嘶……這麼來說吧,在你們看來,我從消失,到再度出現,中間間隔了兩年的時間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他道:“但是,在我的體驗當中,這兩年,是不存在的。”
我掏出筆,在筆記本上飛速地整理着自己想要說的話,然後道:“可不可以這麼理解,就是在你看來,你的消失,和你的出現,是嚴絲合縫地銜接在一起的,就像你做一個簡單的動作,比如從地面上跳起、落下這樣連貫?”
他點頭道:“雖然聽起來……嘶……不怎麼恰當,但可以這麼說。”
我順着他的思路往下道:“可我還是很難理解,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麼活突然間……就不存在了呢?”
他道:“你知道薛定諤之貓吧?”
他的話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第一季《薛定諤之貓》那個病例當中,那個在手術時把病人的心臟挖出來吃掉的心胸外科醫生,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這裡原諒我再簡單地把薛定諤之貓的理論絮叨一遍,怕有些人不知道)
我簡明扼要道:“在一個不透明的密封盒子裡有一隻貓和一瓶毒藥,毒藥有一半的機率會釋放,會毒死這隻貓。也就是說,這隻貓,有一半的機率生,一半的機率死。在盒子沒有打開的情況下,盒子裡的貓的生與死是無法確定的,也就是說,那隻貓處在既是生又是死的疊態當中。”
他點了點頭道:“沒錯,量子力學認爲,萬事萬物存在着不確定性,一個物體,在我們沒有觀測到它之前,它便處在既是生又是死,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狀態當中。而當我們觀測它的時候,他的生死存亡才能得以確定。怎麼說呢?就像你去做體檢,我是打個比方啊,不要在意,體檢結果下來了,你一看,糟了,發現自己得了絕症。但是,按照量子力學的理論來說,你身體裡的絕症,是在你看到體檢結果那一刻纔得到確定的。也就是說,你沒看到體檢結果之前,你身體裡的絕症處於存在和不存在的疊態當中。”
我努力總結他的話:“你的意思是說,絕症也有可能是不存在的,是那份體檢報告讓我的身體被迫選擇了絕症的存在與否?”
他道:“沒錯。有硬幣麼?”
“稍等。”我從錢包裡掏出一枚硬幣遞給他。
他將硬幣往天上一拋,硬幣在空中高速旋轉,墜下,被他啪的一下精準地拍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就像是這枚硬幣,在我沒有把手挪開前,你永遠也不知道它是正面還是反面,也就是說,他既是正面,也是反面,而當我將手挪開的時候,正反才真正得以確定。”他說着,將手挪開,硬幣是正面。
他將硬幣還給我,接着道:“你丟過東西麼?”
我點了點頭:“經常丟。”
他道:“你應該有過這種體驗,某個你熟悉的東西,比如你家裡的一支筆,一把尺子,一本書,某天當你想找它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可是當你有天把它給遺忘掉的時候,它卻突然出現在了你的眼前。”
我不假思索道:“對對對,經常這樣!”
他突然語調神秘而又詭異:“你有沒有想過,那段時間,你之所以找不到它,是因爲,那段時間,它根本就不存在?”
我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着,然後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天你的消失,是因爲你媽媽打開你房間門的時候,讓你被迫選擇了‘不存在’這一狀態,於是你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兩年?”
他點了點頭道:“就是這樣。哈哈!嘶……你信不信,當你走出這間會面室,把門關上,再把門打開的時候,我很有可能會被迫選擇‘不存在’?”
我聳了聳肩道:“不太相信。”
那天結束採訪,我起身離去,他依舊坐在會面室裡。我離開會面室,轉身關上門,突然想起了他對我說的話。於是,我將手再度搭在門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擰動起來。
真的會消失掉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門打開。
會面室裡,空無一人!
難道說……真的……!
我心跳加速,衝進了會面室。這時,我身旁的立櫃突然晃動了兩下,櫃門砰的一聲從裡往外推開了,把我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見他在我面前蹦來跳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嘶……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啦!哈哈哈哈!”
然後,他就被趕來的男護士架走了。
果然,只是一個患者的瘋言瘋語而已。
半年後,我得知,他主動向一名重度腎衰竭女患者捐獻了自己的左腎,救活了一條人命。而那名女患者,正是他的母親。我當時不由得爲之感動,如果不是不幸患上了精神疾病,他將是多好的一個人。
三個月後,我得到消息,他從精神病院裡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逃出去的。
就在他失蹤的當天晚上,他的母親突然在家中猝死。
醫生在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他捐獻給他母親的那顆左腎,憑空消失了。
我的扣扣:一六一二三五六九一二 作者: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