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氣色已經明顯有所好轉,周峰從家裡帶來母親熬的雞湯,李霞不肯吃,周峰就嚇唬她,如果你不吃東西,我就把你割脈的事告訴你爸爸媽媽!
這一招果然有用,李霞乖乖的吃、乖乖的喝、也乖乖的睡覺。
但是,她變得更安靜、更沉默了,常常一個人對着空氣中某個焦點默默的出神,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
林羽如想到昨夜夢裡的情景,她寸步不離的守着李霞,害怕李霞再做傻事。
晚上九點多,林羽如確定李霞睡着了以後,她讓周峰陪她一起回宿舍拿cd機,離匯演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她還沒想好每個人在哪一段音樂出場。
到了學校,林羽如讓周峰在樓下等着,她拿出宿舍的鑰匙,往樓上走去。
她一打開宿舍的門,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她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氣味。
她摸索着門邊的開關,緊張的四處看着。
這種氣味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濃郁。
她突然全身一緊。
她已經聞出來了,這是——鮮血的腥味!
但是隻一會兒,她的心就放下了,她猜想血腥味是昨晚李霞留下來的。
地板上的血跡已經幹了,留下了一塊深褐色的印記!
林羽如走到牀邊去拿cd,她整個人又楞住了,她發現被子正散亂的鋪在牀上。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睡過她的牀!
這種反應使她驚嚇了一跳,她再一次惶恐的四處看着。
門是鎖着的,窗戶也是關着的,沒有人能進得來。
而且宿舍只有兩把鑰匙,一把本來在張海英那裡的,因爲林羽如不回家,所以張海英把鑰匙留給了她,另一把在王玲那裡。
難道是王玲回來了?
王玲的牀上很整齊,不象是已經回來的樣子。
即使王玲真的回來了,她也有她自己的牀,完全沒必要睡林羽如的牀。
林羽如感到一種無聲的恐懼,正從她體內迅速的蔓延開來。
這種恐懼仍然來自於她的牀,和那一牀凌亂的被子。
她不知道在被子裡面隱藏着什麼樣不可想象的恐怖。
她驀地想到了蛇!
她踉蹌着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了胡英的牀上。
然後她拿起胡英放在牀頭的書往被子上扔去,她心想,如果被子裡有蛇,或者什麼活的東西,被她這麼一頓亂砸,肯定會驚跳得爬出來的。
當她把最後一本書也扔到了牀上以後,她發現被子里根本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從裡面爬出來。
也許裡面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她站起來去收拾牀上的書,對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懊惱。
也許自己本來就沒有疊被子。
她跪在牀上,冷不防觸碰到一團微微凸起的東西,隔着被子,那團東西軟綿綿的。
她的手立刻就象被電擊中了一樣,縮了回去,整個人跳下了牀。
她猛地掀開了被子。
牀上赫然扭曲着一隻血肉模糊的白貓,兩隻眼睛已經被人挖掉!
林羽如的腦子剎時空白!
呼吸也停止了!
她的耳邊迴響着李霞的話——那貓叫得很慘,就象有人在虐待它一樣……
林羽如還沒來得及尖叫,她的思維又被另外一種模糊、不容抗拒的力量緊緊抓住了。
她的頭完全不受控制的轉了過去,她的視線停在了窗戶上!
這一刻的恐懼,對林羽如來說,是致命的!
那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掌,緊貼在玻璃上,慢慢的往下滑,拖出了五條鮮紅的印記!
片刻,林羽如終於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尖叫,失魂落魄的跑出了宿舍。
一頭撞在了正往樓上跑的周峰身上。
周峰一把拉住了她:“怎麼了?”
林羽如說不出話,她只覺得胃裡面正在不堪忍受的翻滾着,她用力地掙開周峰的手,跌跌撞撞的衝下樓去,蹲在一邊狂吐不止。
周峰追下去,用手拍林羽如的後背,一邊往樓上看,一邊問:“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
林羽如還在吐着,最後變成了乾嘔,彷彿把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一樣。
終於再也吐不出來了,林羽如深抽了一口氣,緊緊地抓住周峰,哭着說:“鬼!有鬼!有鬼!”
“有鬼?”
林羽如抹了一把眼淚:“貓……那隻貓,有一隻手在窗戶上,全是血……,眼睛被人挖了……”
林羽如說得沒頭沒腦、語無倫次,周峰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周峰問:“誰的眼睛被人挖了?”
“李霞……”
“李霞?”周峰打斷她,驚訝的說:“李霞不是在醫院嗎?怎麼會眼睛被人挖了?”
“不是!不是!李霞說有一個人一直站在窗戶外面偷看,是真的,我也感覺到了……”
“走,我們上去看看。”
“不去!不去!”林羽如驚恐的後退:“有一隻貓,還有一隻手……”
“別怕,有我在呢。”
周峰不由分說的拉着林羽如往樓上跑。
窗戶上什麼也沒有,沒有那隻血淋淋的手,也沒有血跡。
周峰推開窗戶看了一下,然後關了起來:“沒有啊,你們這是住在二樓,不可能有人站在外面的,一定是太緊張,出現的幻覺。”
林羽如感覺有些恍惚:“貓……,我牀上有一隻貓,被人挖掉了眼睛……”
林羽如疑惑的看着她的牀,被子本來是掀開着的,現在卻鋪得很整齊。
周峰走過去一把掀開了被子,他轉頭看林羽如:“沒有貓啊,什麼都沒有。”
林羽如跑過去看,真的什麼都沒有!
難道剛剛是自己的幻覺?
不可能的!
怎會有如此清晰的幻覺?
她知道自己再緊張還不至於神智不清,於是她不甘心的把被子再掀開了一些。
然後,她看到了被子上的斑斑血跡!
她看着周峰:“不是幻覺,這兒還有血,真的有一隻貓在我牀上。”
“但是沒有貓,不是嗎?如果真的有,那它去哪了?它不可能自己飛了的。”
“可是這血……”
周峰想了一下:“可能是昨天晚上,你沾到了李霞身上的血,然後又不小心沾到了牀上。”
“是嗎?”
“嗯,肯定是的,不然怎麼解釋?你別往壞處想,會嚇壞自己的。”
被周峰這麼一說,林羽如這會兒也不確定是怎麼回事了,她彎下身子往牀底下看去,被她打掃乾淨了以後,牀底下一目瞭然,什麼也沒有。
她困惑的看着牀上的血跡,真的是李霞的血嗎?
她用手去摸那些血,她的手陡然抽搐了一下。
她喃喃的說:“這不是李霞的血,這些血還是溼的!”
林羽如跟周峰從宿舍拿完cd機回到醫院,李霞還沒醒,仍在沉沉的睡着,那樣子看起來就象一個天真無邪的嬰孩。
周峰對林羽如說:“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睡不着,心裡也很亂,我們去外面坐會兒吧?”
林羽如看了李霞一眼,點點頭,跟周峰一起走出了病房。
她心裡確實是很亂,她無法解釋晚上看見的那隻貓跟那隻手,爲什麼要丟一隻貓在她的牀上?還要把它的眼睛挖掉?
她想起了曾經在李霞牀上看到的那隻貓,她的心猛顫了一下。
“你餓不餓?要不要去吃東西?你剛剛全吐了。”
“不餓。”
林羽如滿腦子都是那隻貓跟那隻手,鮮血淋漓,她只覺得一陣反胃,哪裡還吃得下什麼東西。
他們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今夜月色很好,蒼穹裡掛着一彎明月,幾顆星星,在那高高的清空中閃耀。風篩動了樹梢,樹影在搖晃。夜,寂靜而深沉。
她輕輕的嘆息,覺得內心深處有一根細細的纖維,在抽動着,抽痛了她的神經,抽痛了她的思想。
她凝視着蒼穹,輕聲的問:“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不相信!”周峰心虛的回答,“你呢?”
“我以前不相信的,現在有點相信了,這個問題估計永遠也找不到清晰的答案,有的人說沒有,有的人說有,鬼到底是什麼?一說到鬼,人們就很自然的跟恐怖聯繫到一起,鬼應該是人死了之後變的,對吧?爲什麼死了以後就一定要變成那麼恐怖的樣子去嚇人呢?不是伸着長長的舌頭,就是滿臉的血,再就是弄些你根本想象不出來的東西把你嚇個半死,是人都免不了一死,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人爲什麼到最後都要死呢?難道就是爲了能嚇唬別人而死?還是爲了能變成鬼而死?如果真是這樣,我覺得蒲松齡的《聊齋》是寫給那些鬼看的。”
“爲什麼?”周峰不解。
“人的本性都是善的,鬼本來也是人,所以他們也應該受到一定的教育呀,既然已經變成了鬼,而且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爲什麼一定要做厲鬼呢?做個好鬼不是更好嗎?還可以拯救那些罪惡的靈魂。”
周峰看着林羽如,一本正經的說:“陰間應該沒學校,不過你可以把你的意見寫在紙上,燒給閻羅王看,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採納了,玉皇大帝再一高興,直接封閻羅王當神仙,仙跟鬼就可以合成一界了……,我考慮寫一本書。”
“寫書?”林羽如睜大了眼睛,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光下清亮得出奇。
“嗯,書名就叫……,哈!《仙鬼串門》,或者《仙鬼一家親》,要不叫《仙鬼學校》也成,你說呢?”
“去!討厭!”林羽如打了周峰一下,笑了起來。
“其實,有時候看看月亮也挺好的,至少可以暫時忘記那些幻覺。”
“不是幻覺!”
“不是嗎?”
“當然不是!”林羽如堅持着。
“好吧,我們不說這個,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做什麼?”
“以後?”
“對呀,出了學校以後啊,人總不能一輩子都讀書吧?”
林羽如的神情陷入了一片恍惚,她用手託着下巴,輕聲的說:“沒想過,以後對於我來說,太遙遠了。”
“怎麼會遙遠呢?時間很快的,眼睛一眨就畢業了。”
林羽如淡淡的笑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深刻的淒涼,聲音飄忽着:“有時候,想得太多,是一種奢望。”
“你好象對未來很悲觀。”
“不是悲觀,而是看不見。”
“怎麼會看不見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不是嗎?”
林羽如沒回答他的話,失神的仰望天空,喃喃的說:“那兒有一隻風箏,你看到了嗎?”
“風箏?這麼晚怎麼會有風箏?”周峰被林羽如的話弄得丈二般摸不着頭腦。
“是的,當它斷線了以後,它就會飛到天上去,或者掉到海里,它終究是要去它該去的地方的。”
周峰楞楞的看着林羽如,完全不知所云。
林羽如轉過頭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呢?你打算以後做什麼?”
周峰迴過神:“我爸爸媽媽是希望我讀大學的,但我自己不想讀大學,我覺得純粹是在浪費時間、浪費青春,等幾年大學讀完人都老了,我想去讀計算機專業,將來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電腦公司。”
“好啊!有抱負,我支持你!”
周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過也只是這樣想想,以後的事,神鬼難料。”
“話是這麼說,但是有理想總是好的,有目標就有動力嘛,說不定幾年以後,你就成功了呢?”
“林羽如。”
“嗯?”
“你有沒有覺得我很熟悉過?”
林羽如一時沒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歪着腦袋問:“什麼意思?”
“我總覺得以前見過你,但又肯定沒見過,你明白嗎?”
“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就對了,因爲我自己也不明白,這種感覺很難說得清楚,我明明從沒見過你,卻覺得你很熟悉,應該是在潛意識裡面見過,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就好象……好象在我剛出生,睜開的第一眼看見過你一樣,然後一直到現在,再遇到你。”
林羽如聽的一頭霧水:“你剛出生?那你還記得?”
“我只是打個比喻,我表達不了。”
“但你的比喻有點不合乎常理。”
“爲什麼不合乎常理?你不知道嗎?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對他第一眼看見的東西印象是最深刻的,不過,也是最模糊的。”
“我不知道,我只聽出了矛盾。”
周峰笑了笑,轉開了話題:“你的舞臺劇聽得怎麼樣了?”
一說到舞臺劇,林羽如立刻顯得神采飛揚:“這兩天不是在忙李霞嗎?沒聽,不過應該沒問題,你明天去問問班主任,看他跟電影院的人有沒有說好?如果說好了,我們明天就可以開始排練了。”
“又是我去問嗎?我總覺得班主任這段時間有……”
一陣突如其來的奔跑聲從他們身後傳來,周峰止住了沒有說完的話。
周峰剛準備回頭去看,一個黑影從他身邊迅速的一閃而過,黑影身上那件碩大的衣服也似有意無意的從周峰頭上拂了過去,把他的臉跟整個腦袋都罩住了,溼漉漉的,帶着一股粘稠的腥味。
緊接着,一串鑰匙從黑影身上滑落,黑影似乎並未發覺,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黑暗中。
“怎麼跟鬼一樣?趕着去投胎啊!”
周峰一邊沒好氣的咕噥着,一邊用手去摸自己的臉。
林羽如看着周峰,眼睛赫然睜大了,嘴巴微張着,臉上是驚駭過度的神情。
在林羽如顫抖的喊出那個“血”字的時候,周峰也已經看到了自己滿手掌的血!
那是黑影穿的衣服留在他臉上的!
他們同時往黑暗中看去,那裡一片漆黑。
周峰支吾着,有些心虛的說:“剛剛……那個人,你,你看清楚了嗎?他……全身都是……血嗎?”
周峰覺得整隻手都是冰冷的,似乎不是他自己的手。
“我,我沒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她的頭髮,她好象……沒有臉……”
林羽如一眼看見掉在周峰前面臺階上的一串鑰匙,她撿了起來,鑰匙上沾了血跡。
上面有一個用大頭貼製作的鑰匙扣。
林羽如藉着從醫院大廳內照射出來的淡藍日光燈看,照片裡的女孩有點模糊,但仍看得出來有一張陽光燦爛般的笑臉。
林羽如想,照片裡的女孩就是剛剛那個黑影嗎?她爲什麼衣服上都是血?
周峰也看到了,他問:“那是什麼?”
林羽如說:“鑰匙,剛剛那個人掉的,還有一張照片,你看。”
周峰剛一碰到鑰匙,手指立刻縮了回去,彷彿那串鑰匙是一塊被燒紅的烙鐵。心臟也跟着猛抽了一下,他失聲而痛苦的脫口而出:“張雲!”
“張雲?”
周峰沒說話,而是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用手慌亂的去擦臉上、頭上的血,可是卻越擦越多。
好象不是別人留在他身上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正從體內不斷的往外涌。
他索性脫了衣服去擦,一張臉剎時變成了血紅色。
他停下來,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一把搶過林羽如手裡的鑰匙,站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往黑暗中扔去,把衣服也扔了出去,象個瘋子一樣大聲的喊着:“你他媽的來啊!我不怕你!來啊!你出來!”
林羽如一時被嚇呆了,驚恐的盯着他看,他的臉扭曲着,象一個剛剛嗜過血的魔鬼!
周峰轉過頭來,用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林羽如,然後抱着腦袋朝黑暗中跑去。
跑了好久,周峰停了下來,陡然的放慢了腳步,他突然覺得筋疲力竭了起來。
昏暗的路燈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孤獨的、疲乏的邁着步子,那種深切的、無助的感覺,又慢慢的、逐漸的向他緊緊的包圍了過來。
作者:無名 Q Q:1 6 1 2 3 5 6 9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