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頭土臉地回來,我罵自己,這是瞎折騰啥?在家老實呆着不就得了,真不嫌丟人!明天就把工作辭掉,繼續在家上網玩遊戲。
正在想的時候,有人敲門,一聽那半死不活的聲音,我就知道準是偉傑家裡沒人,死小子又來我家蹭飯了。門剛打開一條縫,他就鑽進屋了,幾步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拿了點小食品,打開了一罐可樂,邊吃邊說:“叔,你臉帶紅光,今天約會去了吧?那女的就是光盤店那個吧?叔,那女的喜歡你吧?叔,人家嫌你老,說自己有男朋友了吧?”
我給他泡了包方便麪,懶得再讓他改口叫我哥哥,只是嘆了口氣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你臉上都寫着呢!”
我說:“跟年齡沒關係,人家有男朋友,我要是有錢,一定可以追到她。”
他看了看我,用鄙視的神情說:“叔,不是我說你,就你那慫蛋包樣兒,有錢也追不到……”
我用力地把泡麪放到桌子上,對他說:“塞你的飯!沒事兒別學大人說話!”
他吃飽了,我問他作業寫完沒有。他說寫完了。過了一會兒他說:“叔,今天學校組織捐款了,給班裡一個同學,他媽媽得癌症了。但是這個同學平時很壞,大家都不願意捐。你說我捐嗎?我怕我捐了別人說我臭顯擺。”
我愣住了,想起了小時候給同班同學捐款的時候,那時候小孩子能捐個十塊二十塊就很了不起了,所以終究沒有捐夠數額,同學還是死掉了。那個同學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轉過身走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說:“捐。他再不好,也是一個人,如果媽媽死了,他也會傷心的。傷心總是不好的事情。”
他撅着嘴說:“可是他打過我啊!”
我說:“小朋友之間打架很正常啊,等你長大了,可能還會覺得小時候打架也很有趣呢!每個人都有缺點,他打人,早晚有一天會被比他還厲害的人教訓,但是不能僅僅因爲他喜歡欺負人,就讓他沒有了媽媽。一個人受到的懲罰要與他犯過的錯相等,你說對吧?”
偉傑點了點頭,問:“那我捐多少呢?”
我說:“捐多少都是心意,在能力許可的範圍內,盡力地幫助別人,自己也會感到快樂。人要過得去自己的良心。來,我帶個頭,先捐100塊。”
他說了句讓我極度窩火的話:“叔,你那麼老了,才捐一百啊?我們老師還比你年輕呢,都捐200。”
這個死小子,如果他將來下地獄,一定是因爲他那條賤舌頭!我心裡狠狠地罵。
過了幾天,他過來對我說:“叔,我同學買了張彩票,中了100萬。夠他們看病的了。”
我“哦”了一聲,繼續看成人雜誌。但讓我沒有料到的是:很快,他就成了我們這裡的名人。因爲據說:那個同學中的彩票,是他幫着買的。這死小子,一分錢沒捐,拿着我的一百塊去買了50張彩票給那個同學。
老師沒好氣地把他數落了一頓,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他家那麼有錢,也不奉獻一點愛心,簡直是爲富不仁。這麼小小的年紀,就有賭棍心態,長大也是吃喝嫖賭的貨,引得同學一片嘲笑。
但是第二天,老師眉開眼笑,偷偷把他叫到辦公室,小聲問他:“你有內部消息還是怎麼的?你怎麼知道能中的?”
見偉傑不說,他適時地換了個話題:“馬上就要升初中了,你這成績真是考不上好學校。一直想給你弄個三好,也沒有理由。想幫你都沒法幫。”
孩子把這話轉告了父親,父親一拍大腿,老師當月就買了一輛小汽車。
從此來他們家的人越來越多,有提着大包小包過來的,有擺酒設宴慷慨激昂地說“苟富貴無相忘”的,還有破衣爛衫哭哭啼啼祈求幫助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門檻都要踏破了。他父親不止一次把他們趕出門去。最後警察也來調查他們了。
這天偉傑哭着來找我,說他要搬家了。因爲這裡實在住不下去了。
我撫了撫孩子的頭,說:“哥哥明白,你是該搬走了。走了一定要好好學習。”
他呵呵一笑,說:“咱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他走後,我眼窩竟然有點溼。
很快他們就搬家了。他臨走的那一天,衝我揮了揮手,說:“哥,我走了。”
我苦笑,心裡想:這時候想起來叫我哥了,早幹什麼去了,現在叫也沒用了,才33就被人當作38了。
從此,我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沒有一點波瀾。爲了打發時間,我又穿上了西裝,找了份工作。不是因爲缺錢,而是純屬無聊,再也沒有人陪我打遊戲了。買來的成人雜誌一直堆在沙發上,已經落滿了灰塵。
有一天,他打來了電話,我一聽是他,竟然喜笑顏開。我心想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還想這個混小子了?
他說他們搬到了城市的另一邊,剛剛適應了新學校。這邊沒有人再來煩他了。我笑道:“那就好,專心學習吧,你小子考得上初中嗎?”
他笑着說:“懸。大不了以後擺攤兒算卦去。”
我說:“有前途,我看好你。你比我有出息多了。”
他突然問:“你爲什麼從來不找我要彩票號碼呢?”
我說:“想過,後來我想,你說得對,我就是有錢了,也是個慫蛋包,夠吃夠喝就完了。再說了,一旦找你要了號碼,就會想不停地要,人都是貪婪的。”
他很老成地說:“是啊,貪婪得恨不得自己印鈔票。”
他又說:“叔,要不我給你買套房子,你搬來輔導我功課吧?”
我說:“我當初說是輔導你功課,其實就是想把你騙過來陪我玩電子遊戲,我這二把刀把你輔導成這樣,你媽要是知道了非把我打死不可。哈哈,可別跟你媽說啊!你要敢說,我就告訴她你看我成人雜誌。”
他不屑地說:“叔,不是我說你一根筋,你也不想想,如果你說了,第一個倒黴的會是誰?”
我心想:這小子學習不咋地,這種事情倒是懂得很多。他真是十一歲的孩子嗎?
放下電話,心裡還挺開心,我心想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還真想他了?切!
過了一會兒,他發來一條短信,說:“這是號碼,36333,把最後一個號碼換了,別買太多,圍繞着這個號買一些小獎,不然抽不到這個獎。到下期我還告訴你。快去買吧,別猶豫,我爸說了,人有多少錢,就有多大膽子,你多有點錢說不定就不那麼慫了。”
我看了之後哭笑不得,但猶豫了半天,還是去買了。中了50多萬。不是我心口不一,原來我不要,是覺得找孩子要彩票號碼,會給人感覺居心不良。現在他搬走了,無所謂了,而且我也沒找他要,是他主動給的。再說我就是不買,這錢也被貪污了,也到不了窮人手裡,我買了,這不就等於是變相扶貧了嗎?
領獎的時候,我戴着口罩墨鏡去的,結果工作人員很不屑,說:“人家中五千萬都沒你捂得嚴。”
第二次給我號碼,我大着膽子買了一堆,結果沒中。他怪我說:誰叫你買那麼多!我心想感情這抽獎還挑着抽,買多了還不抽了。
第三次我將他給我的號碼換了一個數字,技巧性地買了一些小獎,加到一起又中了100萬。我仍然戴着口罩與墨鏡去的。不是怕被人盯上,而是怕被人認出來我上次就來過。結果工作人員一見我,就說:“呦,行啊,又中了,記得下次換身衣服。”
我揣着錢去追求女生,膽子確實大了不少。我開着新買的沃爾沃,穿上幾萬塊的阿瑪尼西裝,撥電話約她出去。
晚上一見面,寧寧笑着說:“好久不見啊。”
我說:“是啊,你最近怎麼樣?”
她淡然一笑,說:“還那樣唄!你最近倒是發財了啊。又開車又戴金錶的。口袋裡還有金筆,你說你不會寫字帶這個幹嘛?”
我笑着說:“裝文化人兒唄!”
我問她:“你男朋友同意你出來跟別人約會了?”
她嘿嘿一笑:“騎驢找馬唄。”
我一聽,這就是有戲啊。我忙說:“你面前不就有一匹馬嗎?”
結果她一笑說:“大叔,你還不如驢呢。”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她卻哈哈地笑。我心想感情我變成了挖別人牆角的猥瑣大叔了,於是剛剛的開心心情全無蹤影了。
她可能是見到了我的不滿神情,覺得自己玩笑開過火兒了。又急忙說:“逗你的,我從來就沒有過男朋友。唉,越是漂亮女生越沒人敢追啊……”
她可能覺得給我點希望,會讓我好受點,但我更窩火了。上次我窮的時候,你嫌我老,說有對象,現在看我有錢了,就又說沒有了是嗎?
但生氣歸生氣,我還是厚着臉,說道:“那你看我行嗎?”
她甩了甩頭髮,甜甜地笑着,那神情簡直能迷死人,她說:“不行。”
我說:“我哪裡不行?”
她說:“你雖然人老點,但長得還行,雖然有點不要臉,但風度也湊合,不過你太有錢,不放心。”
我心想:奶奶的,那你不早說?早說我就不這麼燒包了!再說,這年頭還有女人嫌男人有錢的?虛僞的騙子!
罵歸罵,但這麼漂亮的美人還是要追的,我說:“那我把錢都捐了?”
她臉紅了,低下頭說:“那我倒可以考慮一下吧!”
自從得到了寧寧的表態,我們的關係迅速升溫,除了她得知我不是30歲而是33歲之外,就沒有吵過架。我們買了房子,購置了傢俱,拍了結婚照,就差辦婚禮了。我們拿着錢四處揮霍,美國、歐洲、印度、日本都是我們經常去玩的地方。
就在我正沉浸在幸福中的時候。偉傑的父親來電話了。讓我快去看看偉傑。我急忙問偉傑怎麼了。他說:“病了,你快來吧!”
按照他們給的地址,我帶着寧寧開車去了他家。我急忙奔到樓上,卻看到幾個身穿道袍的道士,正在燒什麼東西。他們擋在門口,說過一會兒做完法事才能進去。
我心裡責怪他父親,孩子病了就去醫院,弄這封建迷信幹嘛?
當我見到偉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他滿臉烏黑,手腳冰涼。那雙原本有神的大眼睛,呆滯地盯着天花板。聽說我來,臉上馬上就露出了笑容,急忙想要坐起來。
我說你別動,就躺着吧。你怎麼了?
他只是笑。
他母親說:“癌症。道士說,這是泄露天機的報應。”
我說:“都是迷信!帶孩子去醫院看看。”
他們都說:“看過了。都擴散了。”
我的眼淚馬上就涌了出來。我怕情緒影響到偉傑,急忙站起來去了趟廁所。在衛生間裡,我再也沒忍住痛哭了起來。
寧寧一直陪着他,兩個人倒是有說有笑。偉傑像是看不清我一樣,眯着眼看了我好一會兒,說:“叔,你身上的顏色好漂亮。你終於不是灰色的了。”
這時候一個道士走過來說我臉上有黑氣,問我有沒有也買過彩票,偉傑忙插嘴說:“沒有。”
我想問這有什麼關係嗎,但偉傑用力捏着我的手,不讓我說話。
寧寧聽不太懂,但也沒敢問。聊了一會兒,偉傑說他累了,就睡着了。他父親對我們說:“就這樣吧,孩子雖然救不活了,但是也過得挺快樂了。這也要多感謝你,你照顧了他那麼多年!”
我說我得感謝他陪我玩了那麼多年。
我們悄悄地離開了。寧寧一路上一直提醒我慢慢開車,我不勝其煩。
晚上回家,我不吃飯也不說話。突然寧寧說:“給我講講他吧,說出來好受些。”
我一開始不願開口,但是終歸還是講了。講到他與我開心的時光,我們一起笑了起來。我說我能遇到你,全是因爲他,我娶得起你,也全是因爲他。隨後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夜再無言語。
第二天一早,他母親打來電話,說偉傑死了。我說不出話,默默地放下了電話。
頭七之後,我又去了他家。家裡很冷清地坐着幾個人,他母親說:“孩子託夢,說他欠債太多。做好事欠的能免,不是做好事的不能免。只有把錢都還了,才能讓他去好的地方。”
他媽媽說完這話,就默默地抽泣了起來。其他人都默不作聲。那些受了偉傑好處的人都眼睛看着別處不說話。這使得屋子顯得更加冷清了,過了一會兒,他媽嘆了口氣,說:“凡是在這裡的人,都是有心的好人,我感謝各位,其他那些受了好處的,從孩子病的時候,就沒再來過。一個個當初都說得好聽。”
偉傑爸直攔她,說孩子都沒了,還說這幹啥。
他媽生氣地喊:“孩子在那邊吃不上喝不上,要替那幫王八蛋把債都還上!”
我聽了這話,如芒在背,身上陣陣發麻。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一個老太太說了:“我家孩子當初病了,就拿了十萬。都看病了。應該算是做好事。”
偉傑爸說:“咳!您那是給孩子看病,咱都知道。”
另一個人中年女人說:“那錢我給孩子上學了。也該算是做好事的!”
一個男人搶着說:“凡是心裡有愧的,今天都沒來。今天來的,都是心裡沒愧的,我們拿錢做生意,帶動就業,養活了那麼多人,也是做好事啊。”
衆人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她的母親嘆了口氣,眼睛環視了一圈,然後對我說:“這裡就只有你沒有拿過錢,你可真是個好人,這麼多年一直那麼照顧小杰。”
我坐在那裡默默地一言不發,心裡卻是如坐鍼氈,度日如年。
回家之後,我對寧寧說,要不咱們把錢都捐了吧!寧寧說行。
我又說:“咱們還花了很多,就算都捐了也不夠,只有房子在升值,如果把房子賣了,剛好能還上所有的債。”
寧寧擡起頭,看着我說:“要不把我也賣了?”
看她沒有好氣,就沒再說什麼。我一夜翻過來覆過去,就像烙燒餅一樣,看着身邊熟睡的寧寧,漂亮得像洋娃娃一般,我又看了看這市區繁華地段的大房子。我問自己:你真的要放棄這一切嗎?外面天漸漸亮了,我爬起來,輕手輕腳地做了早飯。
寧寧睡眼惺忪地起牀,看到做好的早點,多疑地問我:“你幹嘛了這是?發什麼神經竟然起來做了早餐?”
我說快刷牙去,趁熱吃了上班去。
寧寧狐疑地看着我,說:“你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我說:“把你餵飽之後,就把你拿去賣了。賣到柬埔寨。”
她說:“我這樣的不值錢。”
我問:“你什麼時候有自知之明瞭?”
她說:“因爲越漂亮越賣不上價錢,他們怕漂亮的守不住。”
我笑了笑,沒說話。
“你還在想那件事嗎?”她問。
我沉默着點了點頭。
她說:“你現在手頭還有多少?”
我報給她一個數字,她略有吃驚,說:“知道你有錢,沒想到你這樣有錢。你捐吧,當初我說讓你捐,我不是說着玩的。不過我說明白了,我讓你捐是對你不放心,可不是說我信他媽媽的話,那都是迷信。只捐現金這是我的底線。”
“那房子和車呢?”我問。
她鐵青着臉沒說話。
我說要不咱們扔硬幣吧,說着我拿出一塊錢,我說,你選一面吧!
她說:“如果是正面,分手,如果是反面,就不分手。”
我拿着硬幣的手僵在了空中。我強忍着怒火,耐心地說:“我說的是房子。”
她針鋒相對地說:“我說的也是房子。我也不想再跟你講道理了,你比我大那麼多,你什麼都懂。反正這房子是家的根本,沒有了房子,咱們住哪裡?”
我說:“租房。”
她說:“租的房子是暫時的。”
我拍桌子吼道:“買的房子也是暫時的。就連你在這世界上也是暫時的!有什麼不是暫時的?!”
她嗚咽着說:“咱們也是暫時的嗎?”
我緩和了語氣說:“寧寧,咱們做事要過得去自己的良心。”
她說:“他是你的朋友對嗎?”
我點頭。
她說:“他如果真的是你的朋友,就應該希望你過得好。”
我說:“我也希望他在那邊過得好。”
她說:“那都是騙人的,人根本就沒有靈魂!”
我說:“寧寧,人要是沒有靈魂,就是一團爛肉。人不但有靈魂,而且靈魂還是有顏色的。正因爲人有靈魂,纔有了卑微與高貴之分。告訴你,這房子我是賣定了。”
她聽了滿臉都是淚水,默默地一個人穿好了衣服,慢慢地換了鞋子,打開了門。我知道她想我叫住她,但我沒有。
我只是對她說:“等你想通了,你一定會回來的,因爲你肯定希望與一個有良心的人過一輩子。”
她說:“你別太自信了。”
但我堅信她一定會回來。今天她會回來嗎?我在出租屋子裡,拋起了一枚硬幣。硬幣在空中旋轉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門外會是她嗎?我的心臟怦怦地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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