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總是讓人這般的不省心。”
這熟悉的一句話,成功的讓坐在牀上的枯槁女人瞪大了眼睛,她眼裡流出一絲不容錯識的恐懼,手指微微的彎曲了一會兒,好像在抽搐。
這句話連同之前嬌柔女子溫溫軟軟的話,都是她曾經對她說過的。可事實上,當年她喂這個被鬼魅上了身的女兒的藥都是極苦極寒的傷身之藥,而她多操心的事,是怎樣將這個便宜女兒的用度縮減到最小,她嫁進王家,王家這諾大的家產就全部都是她的,她一個銅板都不願意浪費在這小丫頭身上。
所以在她那端莊大方的笑容之下,藏着的往往都是陰狠刻薄的算計。
而她那好夫君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或者說,察覺到了也不在意,反正也不過是個丫頭片子,不值錢。
女人神情猙獰的看着面前這張如花笑容,王佳柔,怎麼會一夜之間變得這麼恐怖……
王佳柔輕輕的笑了,那嬌柔的笑容,就好像三月的柳絮,輕柔,卻又讓人忍不住的憐惜。
她收回了爲她的好後母整理髮絲的手,然後故作委屈的說道:“母親爲何要這般看着我?難道是女兒又做了什麼錯事。千般萬般都是女兒的錯,還請母親不要阻撓,等母親病好了,就可以好好的教訓女兒了,還請母親千萬不要爲了一些小事,氣壞了身子。”
這些話,卻不是以往王夫人對王佳柔說的,而是王員外教訓王佳柔時說的。
每當王佳柔被王夫人挑出了毛病,還不等王佳柔辯解,王夫人就會裝作一副爲你好你卻不領情的模樣,無奈的看着王員外,然後王員外便會狠狠的收拾王佳柔一頓。就是因爲這個原因,王佳柔在王家纔會過得這般悽慘。
這時,就聽見王佳柔語氣又溫柔了三分的說道:“母親,你放心,你以前是怎麼對我的,我今後也會這麼對你,不如此做,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你且放心好了。”
說罷,她又端起放置在一旁,已經涼了的藥碗,舀起一勺藥,緩緩的往前送。勺子刻在藥碗上,發出叮咚一聲,聽着倒有幾分悅耳,王佳柔又笑吟吟的補了一句:“母親,喝藥吧。”
可就在這時,一道金光彷彿道流星一般,跨過重重的夜色,向着這個房間衝來,一種極陽極正的道蘊散發出來,讓房中的王佳柔不快的皺起了眉頭:“哪來的小蒼蠅,竟敢阻止我侍奉母親!”
而還沒等她的話音落下,一個男子的聲音也恍若霹靂一般響起:“大膽妖孽,居然敢殘害無辜。”
那射進來的金光迅速的化爲原形,變作一把小劍,向着王佳柔射去,劍上蘊含的破邪之意,讓王佳柔臉色又青了半分,她輕輕的哼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不知死活。”
她青蔥般的手指迅速的擡起,修剪得宜的指甲也如同殭屍一般,迅速的邊長,那尖銳的,陰狠的,帶着一絲晦氣的指甲高高的擡起,然後恰到好處的擋在了金色小劍的面前,讓金色小劍瞬間停滯在半空中。
下一刻,她的指甲收緊,金色小劍上瀰漫的金光就如濺入了石子的荷塘一般,迅速破碎。
王佳柔的手指甲還要再收緊,可這金色小劍也顯然不是凡物,非但沒有就此回去,反而讓劍身上的銘文更爲的璀璨,那誅滅一切妖邪的劍意,讓王佳柔指甲都被灼燒的稍稍的彎曲。
而就這麼三息的時間,金色小劍的主人就已經飛身前來,這處鬼魅之氣最爲凝重的院落,他一眼就看到了色如春花,顏如美玉的王佳柔,可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那一張極美極柔的皮肉上,而在王佳柔皮相之下掩藏着深深的戾氣。
他擡手召回了金色小劍,然後大喝一聲:“妖孽,休得猖狂。”
與此同時,王府的下人都已經被驚醒,他們紛紛趕來這一處原本便最是熱鬧的院落,將夜路四周圍得水泄不通。
成雲遊歷到這一個小鎮,本是打算休息兩天就離開,沒想到鎮上的客棧都已經滿員,連向尋常百姓家投宿沒了位置,他不由起了好奇之心,然後三兩下便得知了事情的因由,一聽之下便覺得格外的不對勁,便前來城東探尋,這一探尋之下,就發現了王府的不對勁之處。
偌大的府邸,已經被層層的鬼氣所籠罩,院落中溢滿了陰氣與污穢之氣,所過之處沒有半絲的生氣,反而瀰漫着不祥的死氣,這哪裡是活人居住的院落,分明是一座鬼屋,而鬼屋中的人,又豈能被凡塵俗世的人認可?
而他之前聽鎮上百姓所言,就能猜到,這王家的人之前大概還都是活人,可在之後,卻無端端的招惹鬼魅,以至於一家子都變成了活死人。
而那鬼魅是誰,最可疑的自然是性情突然大變的王小姐。
他便一路尋主院,果然看見了王小姐在用污穢之物害人,那哪裡是什麼精心熬製的良藥,分明是陰氣溼氣凝結起來的鬼川之水!
若是活人,將這碗所謂的‘藥’喝了下去,只怕身體再健壯的人都要大病三月,而王夫人已經被殘害得這般悽慘,這碗藥灌下去,非得讓她變成也活死人不可,所以他便迅速的出手阻攔。
這一攔,果然就讓那所謂的王小姐現出了原形。
身穿一身普通衣袍的成雲非但不像個道士,反而像一個大家公子哥,劍眉星目,俊朗非凡。
他也不多說廢話,馭使着那一炳金色小劍,如同疾風驟雨一般,向着王佳柔攻去。
王佳柔臉色變得鐵青一片,她眉峰微微的向外舒展,暈散的眉峰人上了一片猩紅的顏色,讓她看上去更爲的妖媚,也更爲的動人心魄。
她語氣依然是溫溫柔柔的,就彷彿是在和心儀之人互訴衷腸:“真是多管閒事。”
可這句話從她的口中說出,卻還是無端端的帶上了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讓人在聽到的那一瞬便恨不得奪路而逃。
這時,一道道僵硬中帶着一絲詭異的聲音出現在這院落:“小姐,出了什麼事嗎?可需要我等的幫忙?”
聲音一遍一遍的重複響起,如同復讀機一般,可音色卻不盡相同,就連說話的快慢都參差不齊,就好似上百隻鸚鵡在學舌一般,一道道詢問的聲音疊加起來,這道聲音剛剛消失,另一道的聲音就出現了,讓人只覺渾身發涼。
成雲稍稍的抽出了一些心神,去查探周圍的變化,就看到了一張張蒼白僵硬如死屍的臉,他心中本就高漲的怒火,瞬間又提高了一截。
“呔!”他大聲喝了一聲,聲音如同春雷初響,炸的四周都凝滯了一瞬,然後金色小劍就險之又險的劃過了王佳柔的臉頰,在王佳柔那一張嬌柔又美麗的臉上留下了一道狹長的劃痕。
絲絲血液從那劃痕中溢出,非但沒有絲毫的血腥味,帶着一種讓人魂魄都彷彿輕飄飄的奇異馨香,而隨着香味的飄散,爲在這個院落外的王家下人們頓時更爲躁動的,他們的聲音也更爲的頻繁:“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你應一聲,我們進來幫你。”聲音裡藏着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渴望。
這時,就看見王佳柔再一次避開金色小劍的攻擊,往旁邊一讓,一道有些虛弱的聲音緩緩地從她的口中吐出:“我遇到了歹人,你們快進來幫我。”
隨着聲音的落下,那羣一直圍在院落旁邊的,人便迅速的衝了進來,他們動作僵硬神情詭異,齊刷刷的看着王佳柔,就彷彿殭屍在拜月。
王佳柔纖手微微的一指,這一羣活死人便紛紛將目光轉移到了成雲的身上,讓成雲心中一陣惡寒。這時,就聽見王佳柔溫軟的說道:“殺了他。”這羣活死人便通通撲了上去。
面對着這麼多不懼疼痛的活死人,成雲一顆心直往下沉,看向王佳柔的目光也越發的凌厲,這麼多的活死人,他們之前分明是活蹦亂跳的活人。
他心中對王佳柔的厭惡之意也更深,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疏漏,那把金色小劍就彷彿游龍一般,在他身邊盤旋,將他護持的滴水不漏,處在包圍圈中的他甚至還有餘力去防備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王佳柔。
王佳柔看着這麼多人也奈何不了成雲,似乎有些苦惱,她放下捂着受傷的那張臉的手,宛若白玉的手上沾上了一些血漬,細細看去,就能發現,那血漬似乎是黑色的。
似乎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的神情微有些感慨:“真聽話啊。”
果然還是將他們變作活死人好,之前的這羣人,她說什麼都不聽,她要他們快些來,結果他們慢吞吞的,她要他們不要打開門,結果他們將那一扇破舊的門重重地打開,一絲陽光從門口照了進來,照到了她凌亂的衣服身上,讓她看上去是那麼的不堪。
從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信這羣下人了,也在也不信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讓她感受到溫暖。
在她父親嫌惡卻又毫不留情的耳光下,在她後母看似痛惜實則暗藏痛快的眼神下,在四周下人指點點點,幸災樂禍的眼神之下,她笑了。
她彎下腰,盈盈一握的腰身微微的彎折,就好似不堪春風的楊柳一般,帶着數不盡的風流意態,可她臉上的表情確實一點都不含蓄的。
真痛快啊,真痛快啊!她早該如此做了!
放肆的笑無聲的出現在她的臉上,讓她看上去如同這羣下人一般,猙獰而扭曲。
成雲看到這一幕,氣的肝都疼了:“朗朗青天,一屆小妖,居然敢殘害如此多條無辜之人的性命,你就不太上天降下一道雷將你劈死!”
王佳柔直起身子,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收斂回去,又加上了一些驚訝:“無辜之人,你居然當他們是無辜之人,好笑,真當是好笑。”
雖然口中說着好笑,可王佳柔臉上的笑意卻慢慢的收斂了起來,她依舊溫溫軟軟的站在原地,可那笑容完全沒有發自內心。
成雲不會被這樣一句話動搖,他叱罵道:“不敢怎麼樣,你都不應該害了這麼多條性命,還將他們變爲活死人。”
王佳柔是王家小姐,這羣下人再怎麼得罪她也得罪不到哪裡去,更何況,她還將他們轉化爲了活死人。
活死人,靈魂被困於肉身,不得轉世,一日一日被戾氣晦氣消磨,到最後甚至消磨,徹底的投不了胎。
“不應該?”斥責的話語到了她的嘴邊,輕輕的繞了一個圈,就變得溫柔了許多:“你以爲你是誰,配來管我應不應該!”
從小到大,她那後母對她百般磋磨,這羣人就是最佳的幫兇。
她忍飢挨餓的時候,沒有人來對他們說不該;她被罰跪在院門前,跪的頭暈眼花,只差將兩條腿跪廢的時候,沒有人爲她說一句不應該;她身着單衣,瑟瑟發抖的躺在牀上,病的要死的時候,沒有人替她說一句不應該;她做針線活,做的快要將眼睛熬瞎的時候,沒人會說一句不應該。
她馬上就要逃出生天,卻在臨門一腳被攔住的時候,沒有人爲她說一句不應該。
她好恨啊……爲什麼,她生來就要經受這樣的苦楚,明明出生也非她所願,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她要受這麼多的磋磨?!
她都快要嫁出去了,馬上就不會礙那個女人的眼,可她爲什麼要讓一個馬伕破了她的身子,還叫來了那麼多的人,觀看她那不堪的模樣。
在受辱時,她百般的呼救,卻無人應答,在受辱後,她蜷縮着躲藏,卻被那女人在所有人面前揭破,讓她的事在陽光下接受衆人的評判。
她又做錯了什麼,她又作過什麼孽……
她忍啊忍,忍來了一場凌遲般的凌辱,她等啊等,等來了一場刀山火海一般的逃離,她望啊望,望來了一場夢魘一般的解脫。
她要瘋了,她也真的瘋了。
那個馬伕被她一刀一刀的削成了骨頭架子,被削下來的肉她親手剁碎,喂盡了這羣關照了她十幾年的人的嘴裡。
她沒有碰,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