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有人喃喃的問:“爲什麼感覺這麼害怕呢……”
“這是……”阿方索默默感受着這種滋味,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那句貝多芬曾經說過的臺詞:“這是無常的命運……這是命運來敲門的聲音。”
是的,這是真正的大恐怖,這是苦難而無常的命運,那門外的怪獸正在敲門,那是命運在敲門的聲音——神一樣的貝多芬,神一樣的經典描述,他通過音樂傳達出來的東西,在另一個世界依然得到了幾乎相同的回饋。
在場的一些音樂家們,已經隱隱嗅到了某種全然不同於現有交響樂風格的新東西,這讓他們的心都微微顫動起來。
漢斯先生的指揮棒終於落了下來,非常非常用力的劈下去,所有的樂器在這一刻同時啓動,所有的聲音在剎那間迸出來,充滿了整個金色大廳。
白君文坐在臺下,一個個人看過去,他看到所有演奏家的臉上都綻放着前所未有的熱情,這全然不同於他這些日子曾經看過的任何一場演出。在那些演出裡,這些大師們面容愁苦,表情麻木,他們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他們身懷各種絕技卻不敢施展,怕另外那些人跟不上自己的節奏,他們一直縮着、忍着、提心吊膽着,苦苦支撐着,可支撐到最後,等來的依然是原地解散的命運。
於是這一次,他們終於完全放開了!
白君文看到自己的師兄正緊閉着眼睛飛快的拉動琴絃,他的臉龐貼在小提琴的邊緣,表情溫柔得像是與自己最心愛的姑娘相依相偎,他的手法極其華麗而繁複,分明已經把自己所有的技巧都拿了出來。
這一次,他不擔心身邊的隊友跟不上,因爲從八十八人變成現在的十幾個人之後,這些人都是真正的“隊友”,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是身懷絕技的高手,是完全能跟他在音樂演奏最巔峰境界相抗衡的夥伴!
所有人都瘋了!所有人都在炫技!白君文看見那些他還不太記得清名字的人都在瘋狂的演奏,他們的身體搖擺的幅度誇張而驚人,他們微眯着眼睛,幾乎沒有人去看面前慣例擺着的曲譜——雖然只是短短一晚上的演練,可這些旋律已經幾乎刻進了他們的大腦最深處,他們手指的每一次彈動,嘴脣的每一次翕動,都是記憶裡那些彷彿本能一樣的旋律。
格雷迪兄弟也來了,他們依然坐在白君文身邊,他們其實是想要嘲諷一下順便再次邀請白君文的,可這時候他倆已經完全聽傻了,嘴巴張得大大的,連口水滴落下來都沒有注意到。
阿方索的嘴脣微微顫抖着,他覺得自己終於見到了母親曾經提過的那一支完美的樂隊,他承認,海頓先生的小提琴果然可以秒殺自己樂隊裡所有的小提琴手,非但如此,那位漢斯先生的指揮,似乎也比自己家的首席指揮要強了很多……還有……還有……最重要的……這首該死的交響曲,這首叫做《命運》的交響曲,它簡直就像是一顆核彈,纔剛剛發威,就把阿方索炸得腦子裡嗡嗡作響了!
“神一樣的作品啊……”在阿方索身邊,他的一個同事用彷彿夢囈般的聲音道:“我聽到了……我真的聽到了……那真的是命運來敲門的聲音啊!如此華麗,如此宏大,如此……經典!”
西蒙高茨臉上的淚水肆意流淌,讓他眼前的琴鍵都成了一片模糊,可他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彈得最好的一次,他把全部的精力都釋放出來了,十指在琴鍵上瘋狂的飛舞着,這支《命運交響曲》貫穿全篇的最經典最激動人心的那三短一長四個音節一遍一遍永不停息的從他的手下飄出來,任憑其他的旋律再複雜再華美再激昂,也無法影響到它們的存在——是的,無論是小提琴首席、長號首席、定音鼓首席、豎琴首席,還是其他的任何首席,都掩蓋不住他這“噹噹噹當”的光芒。
“您聽見了嗎?老師,您聽見了嗎?是我……是您一直都不放心的弟子,是我,西蒙高茨,正在敲響命運的聲音!”
“老師,這苦難無常的命運,可以要我們的命,卻不能讓我們屈服……老師您相信嗎,樂團不會解散的,一定不會解散的,您在天國可以安息了……我會繼承您的遺願,我會成爲世界上最偉大的鋼琴大師,我要成爲世界之星的鋼琴首席!”
……
金色大廳裡的音樂聲越發恢弘磅礴起來,那些因爲種種原因來看熱鬧的觀衆全都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不知道是誰在拍手,先是很小很小的啪啪啪啪的聲音,隨後就漸漸匯成了洪流,所有人開始瘋狂的鼓掌,啪啪啪啪的聲音響徹大廳。
其實這時候是不應該鼓掌的,因爲表演還在繼續,他們的掌聲會影響到演出效果,然而這時候大家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他們心裡有無比激動的情緒想要爆發出來,他們用盡全力的拍力,直到手掌通紅,有很多人都想要張口大喊,可這種衝動又被他們強行壓制下來。
《命運》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最華美和絢爛的第四樂章在這一刻來臨,音樂聲變得更加洶涌澎湃,十幾把樂器發出的聲音與在場上千人的掌聲交匯在一起,硬生生把那鋪天蓋地的掌聲壓了下去,漢斯先生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近乎瘋癲的揮舞着手裡的指揮棒,他臉色潮紅,渾身都已經被汗溼,白君文有些擔心的看着他,有些擔心他像奧古斯汀一樣撐不住倒下來……還好他撐住了,雖然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這種狼狽卻從形體上正好象徵着人類對抗命運的痛苦和惶惑,反而讓這場演出有着更加完美的現場氣勢。
“先生……”秘書扯了一下施特勞斯的胳膊,沒反應,他再扯了一下,還是沒反應,於是他把嘴巴湊過去,在施特勞斯的耳邊輕聲提醒道:“主管先生,十二點到了……世界之星交響樂團的大廳租用超時了。”
“閉嘴,你這個混蛋!”施特勞斯的反應極度激烈,他飛快的轉身抓住了秘書的衣領低吼起來:“這種時候你跟我扯大廳租用這種事情?你是豬嗎?”
他手臂筆直的指向舞臺:“誰敢讓他們停下來?我告訴你,你不敢,我不敢,連維也納市長都不敢!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叫停是什麼概念?這是犯罪!這是謀殺!這是對至高無上藝術的褻瀆!在維也納什麼最高?藝術最高!”
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廳正前方巨大的顯示牌上顯示的準時十二點的字樣,但是誰也沒吭聲,就像是壓根不知道這回事一樣。
他們知道自己今天看到的是一場多麼偉大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