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的表情動作跟自己的老鄉如出一轍,他倒是沒有樂理強迫症,但是對於這種規則嚴謹而旋律優美的曲子,他一樣覺得相當滿意:“幾乎可以算是完全成熟的作品了,雖然格局略小了點,而且,由於作曲者的能力限制,她沒敢把旋律做得更精緻更復雜,而是選擇了簡化處理,但是這也未嘗不是她的優點,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努力在自己能夠掌控的範圍內儘量完善了這支曲子。”
施耐德的目光偶爾落到白君文身上時,帶着一丁點的不自信:“那小子……雖然能做出《巴赫》,可畢竟年紀太小了,沉澱無論如何也是不足的,他還能拿出一首全新的、比《祈禱》更優秀的曲子嗎?”
蘇黎的演奏很快就結束了,大禮堂裡響起了比她登場時更加熱烈的掌聲——柯蒂斯學院的天之驕子們熱愛音樂的態度遠勝過熱愛美女。
蘇黎一臉驕傲的看向貴賓席,等待評價。
“很好,”克里斯蒂安反而並沒有說太多,只是簡短的做了兩個字的評價,然後道:“你有資格進入學院,成爲一名柯蒂斯音樂學院的正式學員,恭喜你,蘇黎同學。”
蘇黎略有些失望,卻也早聽過這位院長的嚴謹和古板,她的目光掃向選手席上的兩位新朋友,嘴角微微綻起一個甜美的笑容,腳步輕盈的走了回去。
“你很棒。”亨利表現得很有風度,可是眼神裡卻有着獨屬於英國皇室的傲慢與優雅:“下面輪到我了,蘇黎同學,白君文同學,請你們品鑑。”
亨利登臺,喧鬧的大禮堂重新安靜下來。
“原創曲目,《月光》。”亨利的聲音裡充滿了自信。
禮堂裡又是一片驚歎聲。
“還真是來者不善啊!”有人在竊竊私語:“敢在中途插班進來,還讓老大擺出這麼大的陣仗搞入學測試……這三個估計都有東西。”
“厲害是毫無疑問的啊,老大敢這麼搞就是把他們架在火上烤,如果沒點東西早就知難而退了。敢來到這裡,就肯定是高手。”
“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能比剛剛的蘇黎還高嗎?”
“聽說這位可是英國皇室呢。”
“嘖嘖……你剛沒聽到嗎,人家這首曲子可是叫《月光》呢。”
“對啊,這可是《月光》啊,那傢伙敢起這個名,該有多自信?”
《月光》是一首已經存在的經典名曲,而亨利這首曲子,就算靈感來自月光,起名的時候也完全可以稍微加幾個字,比如《月光小夜曲》啊,《明月光》啊,《月色》啊之類的,可他偏偏就是不加,偏偏就是要重名,這代表着什麼?
要麼他是個傻逼,要麼他自信自己的《月光》哪怕面對世界名曲《月光》也能發出自己的聲音。
貴賓席上的一衆大佬全都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來,有位大佬側頭問泰戈爾教授:“這首曲子你聽過沒?”
“當然聽過,霍華德院長,”泰戈爾笑得神秘:“別問,問了就沒有驚喜了。”
“哦?”這位霍華德院長的興趣更濃了:“比起《祈禱》如何?”
“《祈禱》嘛……”泰戈爾是有風度的,並不去貶低別人,他婉轉的道:“《祈禱》結構小巧,堪稱無懈可擊,十分完美,但那位蘇黎同學畢竟年紀還小,剛剛二十出頭。而亨利今年已經二十八了,人生閱歷要豐富許多。”
霍華德院長若有所悟,點點頭,不再多問,側耳專心傾聽。
鋼琴聲已經從臺上流瀉出來,初時是慢板,2/2的拍子,隨後變成小快板,3/4的拍子,再到後面變成急板,成了4/4的拍子,這首曲子就比剛纔蘇黎的《祈禱》宏大太多了,那首《祈禱》總共只有一分多鐘,這首曲子卻總共彈了將近七分鐘,其間節拍的變換,旋律的變化都堪稱複雜,風格上也從舒緩到激烈,呈現出相當明顯且驚豔的三段式結構,霍華德院長閉着眼睛聽着,臉上的滿意之色越來越濃,不斷點着頭,輕聲道:“好,好,真好,這一曲的結構十分精巧,而且對彈奏的要求也相當高……這可不是一首一般人能彈的出來的曲子,這需要相當高的技巧啊……”
對於外行來說,聽曲當然只聽旋律,可對內行而言,一首曲子裡所包含的演奏技巧,其實也是屬於曲子本身的加分項,亨利這一曲《月光》彈到現在,霍華德已經滿意得不得了,他本來就是演奏界的超級大拿,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特別複雜特別高難度的曲目,亨利的表現正好觸動了他的心房,以至於一時間這位愛才的副院長竟然有些心動,側過頭來輕聲問泰戈爾:“他是你介紹進來的……你應該會成爲他的導師吧?”
泰戈爾理所當然的點頭:“對呀。”
“但你主攻的好像是大提琴吧……當然我承認你的鋼琴演奏也相當不錯,不過……”霍華德帶着些討好的意思用肩膀蹭了蹭泰戈爾的肩膀:“要不把這個亨利讓給我怎麼樣?”
泰戈爾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道:“霍華德院長……這個……這個……可能不行……”
霍華德嘆了口氣,怏怏的躺在椅子上不吭聲了。
臺上,亨利的表演已經結束,滿懷期望的看向克里斯蒂安院長。
克里斯蒂安的表情嚴肅起來,這一次,沒有像對待《祈禱》那樣輕描淡寫,而是很認真的做出了點評:“這首曲子,首先,確實有資格叫做《月光》”
“譁!”臺下又是一陣譁然。
老大這話,可是相當了不得的讚譽啊,作爲樂理領域內幾個最強大佬之一,老大對於編曲是有絕對的權威性的,單憑老大這句話,這首《月光》就有資格流傳出去,被很多樂團和鋼琴家口口傳播。
克里斯蒂安又道:“我從裡面聽到了嚴謹的樂理,結構精巧而複雜的旋律,最重要的是,我還聽到了情感的變化,這種變化很複雜,但是亨利同學做得很好,於是它充滿了規則之美。由此可見,亨利同學確實是非常有天賦而且閱歷豐富的音樂天才,他能來柯蒂斯學院學習,我很榮幸。”
德國人一向如此,有一說一,絕不誇張也絕不貶低,院長大人的前後兩次點評其實已經清晰的表明了蘇黎和亨利的高下,所以這時候的蘇黎小臉微微漲紅,不服氣的捏起了小拳頭,咬着嘴脣一聲不吭。
然而院長大人的話還沒說完,他這時候忽然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可惜……我總覺得,這首曲子還不夠完善,似乎……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
他皺着眉頭想了半晌,於是大禮堂裡所有人等了他很久,然後院長大人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總結髮言,於是他咳了一嗓子掩飾尷尬,轉頭問施耐德:“你覺得呢?”
終究在樂理方面施耐德才是世界第一,院長大人想不明白,於是踢了個皮球。
“你說的很對,這曲子確實需要改進,”施耐德果然更明白些,他道:“這曲子若是從一個樂章變成三個樂章,把每一部分的情感再表達得透徹些,同時三個樂章用完全獨立的彈奏技巧,它將會從一支出色的曲子,變成一支世界名曲級別的曲子。”
克里斯蒂安頓時想通了,哈哈一笑,拍手道:“對,就是這樣!”
……
無論如何,亨利的優秀有目共睹,於是入學測試的兩人都成功入學,只剩下一個白君文。
克里斯蒂安對白君文是很有意見的,因爲他查過蘇黎和亨利的資料,這兩人確實是非常著名的天才,也都被著名音樂學府邀請過,他們能來柯蒂斯,不得不說還真是蘇曼和泰戈爾的功勞。可是白君文……克里斯蒂安至今還記得,他看到白君文資料時候那種想掀桌子的煩躁。
這小子畢業於一個他從來沒聽過的華夏國的三流音樂學院,據說畢業之後就沒找到工作,待業至今,其間誰也不知道幹了些什麼,更不知道爲什麼會被施耐德看中,克里斯蒂安到最後也只能認爲是自己的老鄉受到了來自古老東方神秘力量的蠱惑,因爲那個東方古國向來就流傳着很多奇奇怪怪的傳說,如果自己的老鄉是遭到了某種暗算的話……想到這裡一向好脾氣的院長大人眼神變得有些銳利。
白君文就這樣,在院長大人不善的眼神注視下走到了鋼琴前。他坐下去,對着話筒輕輕說了幾個字。
“《少女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