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戰北烈是攻擊型的男人,信奉攻擊就是最好的防守,不論遇到什麼他會選擇正面交鋒,直接而利落,鐵血又霸道。
那麼,慕二就是個防守型的男人,不管對事還是對人,他不接受新奇,不接受改變,疏遠一切不熟悉的東西,固執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當然如果這個新奇和改變,是由着本身他所熟悉的東西衍生而來,比如老頑童衍生了冷夏,冷夏衍生了戰北烈,兩人衍生了戰十七……當某個新鮮的東西已經存在了,並且和他也的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的時候,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在事實已經成爲既定的情況下,他也會蹙一蹙疏淡的眉毛,轉一轉呆呆的眸子,含着絲絲的小小好奇,認真的思索一番來提高他對於某個新鮮事物的接受度。
不過,這個認真的思索,需要多久的時間,不好說。
所以此刻,小歌謠陰差陽錯的被小黑虎帶到了他的私人地盤的時候,慕大神醫糾結了。
一則,這個嬰兒很明顯,就是冷夏前幾天剛生出來的那一隻。
二則,嬰兒都很可怕,拉屎或者撒尿,比如戰小乖和戰十七。
慕大神醫經過了深刻的思考之後,決定無視她。
他繼續埋頭在桌案上的醫書裡,心無雜念目不斜視,任腳邊趴着的小黑虎蹭啊蹭,滾啊滾,順着衣襟朝上爬,在爬的這一刻,慕二的眉頭狠狠的皺了一下,腦中浮現了小黑虎一路晃悠過來的情景。
嗯,它可能在某個髒兮兮的樹上磨蹭過,在沾滿了塵土的地面打了個滾,還可能隨地大小便……
於是慕二極其刻板又利落的擡了擡腳,腳尖一卷,把黑乎乎的某個球給踢遠了。
小黑虎委委屈屈的滾到了籃子邊兒,籃子一搖晃,裡面的小歌謠“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清亮似懸掛在洞開大門上的一隻風鈴,微風徐徐發出琳琅脆響。
睫毛抖了一抖,眼尾悄悄的瞄過去,正正對上某個小姑娘燦爛的笑顏。
一方是水靈的漂亮的眼睛,純潔無垢。
一方是淺淡的琉璃的眸子,目下無塵。
兩雙懵懂的眼睛對視着,一個呆呆,一個好奇,別的不說,情商估計是差不多。
於是,和籃子裡的小歌謠半斤八兩的某個呆子,心癢癢了,這可能就叫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也可能叫做同類之間的莫名吸引,反正鬼使神差的,一向自我放逐在象牙塔裡的呆子,悄悄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將心裡的門開啓了一絲絲兒的縫隙。
他謹慎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是偷偷摸摸的,蹲下了身子,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戳了戳小姑娘的包子臉。
“咯咯……”
小歌謠笑了,肉肉的小手準頭十足的抓住了這根外來的手指,沒什麼力氣的朝着嘴邊送,啃啊啃,啃啊啃,口水流了某個潔癖的神醫滿滿一手指。
慢吞吞的呆子在這一刻充分燃燒了他的小宇宙,眉毛驟然嫌棄成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指“咻”的收了回來。
真髒。
小歌謠的笑聲戛然而止。
臉上的小酒窩也消失不見,她很嚴肅的瞅着面前的呆子,淡淡的眉毛皺了一下,緊跟着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一瞬晶瑩的淚花晃悠在了眼眶……
“哇——”
呆子一蹦三丈遠。
但凡是孩子的哭聲,沒有不聒噪的,即便是漂亮又可愛的小歌謠,也一樣。
不但一樣,小歌謠在繼承了她孃的相貌之外,也繼承了她孃的彪悍,再加上她哥哥小時候就把呆子給折磨的夠嗆,想來這姑娘也不會是省油的燈,這哭聲響亮的在整個房間內迴盪,一波高過一波,一波強過一波,那其中含着的勁頭兒無法言喻,甚至穿透了屋頂衝上九霄。
自然也毫無例外的鑽入了慕二的耳朵。
對慕二來說,這是一個噩夢!
慕大神醫的情商低,智商卻絕對不會低,瞅着那姑娘張的大大的小嘴兒,沾着淚珠的長長卷翹的睫毛下,那雙瞳仁中毫不掩飾的表達出的執拗,他很明智的做出了一個舉動。
把手指還給她。
纖細蒼白的手指“咻”的放到了小歌謠的嘴邊,哭聲忽然就停了,某個勁頭十足的小姑娘立刻停止了大哭,小嘴兒一張,合着一滴滴的口水啃上了這根失而復得的手指。
連帶着看向慕二的目光,哀怨的能掐出水來。
那意思: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所以當戰北烈和冷夏醒來的時候,發現了閨女和小黑虎集體失蹤了之後,沿着皇宮幾番尋找終於因爲聽見了小歌謠的哭聲而找到了愣子這裡的一刻,即便是寵女如命的戰北烈也不會認爲他閨女是被愣子欺負了。
瞧瞧這畫面吧。
閨女啃着某人的手指笑的要多得瑟就有多得瑟,還間隙處丟過去一個哀怨之極的目光,標準的倒打一耙。
當然,如果只有她閨女在這裡,或者說如果對面的人不是慕二的話,戰北烈一定毫不懷疑她閨女讓人欺負了,欺負到大哭,哭的他聽見那聲音心都揪了起來,在腦子裡組織拼湊了一副要多血腥就有多血腥的畫面。
戰北烈毫不客氣的說,他一定會把那個人剝皮抽筋,死無全屍那都是輕的!
可是對面的男人是慕二,這個事就值得商榷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同時幸災樂禍的咂了咂嘴,向着愣子投去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同情目光。
慕二可憐巴巴的蹲在搖籃外,撅着屁股弓着身子,姿勢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那雙淺淡的眸子裡依舊呆呆,冷夏和戰北烈卻不約而同的讀出了無上的怨念,一根手指被她們的閨女挾持在嘴巴里,兩人幾乎可以肯定,身有潔癖的愣子,已經快要頻臨崩潰的邊緣。
慕大神醫的確是快要崩潰了。
這髒兮兮的口水讓他渾身癢癢,沒有一處不在僵硬難受,他朝着夫妻兩人飄去個求救的意思。
兩人很仗義,二話沒說走上前。
親爹把慕二的手指解救出來,遞給他一個得意洋洋的小眼神兒,抱起小搖籃逗弄着笑眯眯的小歌謠,親媽以腳尖踢了踢某個黑糰子,小黑虎虎軀一震,絨毛一抖,老老實實的跟着晃悠到她的腳邊。
兩大一小一老虎,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朝着外面走去。
慕大神醫悄悄的呼出一口氣。
忽然,呆呆的眸子倏地一凝,望向已經走到了門口的某個搖籃,裡面的小姑娘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睫毛纖長捲翹根根分明,忽然她笑了,還沒有牙的小嘴兒向着咧成個菱形,亮晶晶的口水流了出來,小酒窩漾起在粉嫩的小包子臉上。
“咯咯……”
看着這甜美的笑容,某個呆子竟忽然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呆呆的眸子更呆了。
一轉眼,小歌謠已經被戰北烈提着轉出了門口,不見蹤影,只有那清脆的笑聲還回蕩着,歡快如鈴。
冷夏笑眯眯的歪着頭,難得見某個男人竟然沒吃醋,方纔他一路彷彿招了蝨子,急的殺氣騰騰,沒想到見到慕二之後,竟然這麼平靜。
戰北烈鷹眸含笑。
伸手捏了捏閨女的小臉蛋,他得瑟道:“不愧是老子的閨女!”
大秦戰神一直看某個愣子不怎麼順眼,倒是那人功夫不低,輕功高明,又是個二百五,礙於面子他自然不會去欺負他的,現在閨女隨便哭兩聲就把那愣子給折磨的崩潰,別提多自豪了。
唔,果然是老子生的,跟老子同仇敵愾!
戰北烈心裡開了花,怎麼看小歌謠怎麼覺得他閨女漂亮可愛獨一無二,聰明伶俐舉世無雙,自然現在也不會想到,這哪裡是什麼同仇敵愾,分明是腹黑彪悍的小冷夏,極有遠見的給自己找了一個奶爸,陪吃陪睡陪玩甚至陪着拉粑粑……
以至於後來某個親爹想帶一帶孩子,還得排在那愣子的後面,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了!
當然,這是後話。
而此時,冷夏摸了摸小歌謠的額頭,不放心的道:“可別染了風寒。”
冷風蕭瑟,在這南韓的冬季最後幾天,垂死掙扎着,她脫下外袍蓋在了搖籃上,旁邊戰北烈立馬不贊同的瞪她一眼:“還坐月子呢!不在牀上好好休息就罷了,還敢吹風!”
她靠近戰北烈的懷裡,吸了吸鼻子,笑道:“這就暖和了。”
一手摟着媳婦,一手提着閨女,戰北烈幸福的眯着眼睛,昔日熱鬧的南韓宮殿,現在少了往日的奢靡,變得冷清了不少。
行到一處花開茂盛的梅樹下,鼻尖飄蕩縈繞着濃濃的梅香,戰北烈道:“冷不冷,回去吧。”
冷夏點點頭,忽然鳳眸一凝。
瞥見梅林深處有幾個身影在悠悠晃動,片刻後,一聲疑問傳出。
“他方纔怎麼說的來着?”
“梅花要香,才配的上他的氣質,要純白粉嫩,才能襯托他的肌膚,要帶着露水,纔像他那般嬌豔欲滴……”
冷夏失笑,只聽這句,就知道說的絕對是花千,那廝大半夜的也不消停,臭美兮兮的虐待宮女來摘梅花。
胳膊肘捅捅戰北烈的胸膛,她撇嘴道:“這宮裡新進的宮女,全算是爲他服務了!”
戰北烈跟着摸了摸下巴:“唔,包吃包住包宮女伺候着,這日子是挺舒服。”
倆人一邊朝回去的方向走,一邊想着,該問那娘娘腔要多少的服務費……
回到房間,方一開門。
一團小白影猛的撲了上來,冷夏笑眯眯的張開雙臂,上前兩步準備把兒子接進懷裡。
那抹影子“咻”的一聲,從身邊無情的掠過,給她留下了一道冰冷的寒風,吹拂起她髮梢飛揚。
某女鬱卒的磨了磨牙。
戰十七直奔親爹手裡的搖籃,望着裡面的小歌謠笑眯眯,溫柔喚:“妹妹。”
小歌謠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冷夏大度的將羨慕嫉妒恨給吞進肚子裡,雖然不至於和她閨女吃醋,但是再次認清了她成爲狗不理冷包子的悲慘事實,伸個懶腰窩進了牀上。
天寒地凍的晚上,正好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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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終於開始回暖。
枯樹抽出嫩嫩的枝芽,翠綠的顏色向着四周緩緩的蔓延,似乎一夜之間,入眼所見的一切皆變得綠油油。
草香瀰漫,生機盎然。
因着天氣終於不再是掣肘,秦軍一路勢如破竹,繼振洲之後,易水城再次被拿下,東楚如法炮製退後後方的一座城池,然而蕭振乾在攻城之餘,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
冷夏皺起柳眉:“你是說,義父已經多日沒看到東方潤了?”
戰北烈點點頭。
鷹眸沉沉望向東北,他道:“易水城拿下的太容易了一些,蕭將軍來信說,當初燕楚大戰的消息傳出,他就極看好東方潤這個戰場上的後起之秀,那人作爲統帥是一個鬼才,用兵狡詐在後來的韓楚之戰上也看的出,東楚的戰士質素普遍要差,尤其這裡不是海戰,他依然一路打下了五座城……”
“然而天氣一暖,易水三兩下沒費什麼力氣就拿下了。”冷夏捧起一杯茶,緩緩的接上:“的確,義父即便經驗老道,也不會贏的這般容易。”
將手裡的信箋合上。
戰北烈搖了搖身邊的小歌謠,聽着閨女笑聲飄蕩在耳畔,眸子彎彎:“一直到了鄒城,他發現守城的統帥並不出彩,纔回憶起,大概已經有十餘日,沒有看見過東方潤。”
這是擺了一招,金蟬脫殼啊!
輕輕吹散茶盞裡的浮梗,冷夏啜了一口,懶洋洋的眯起眼:“脫去了哪裡呢……”
“哎呀!”
一聲驚呼從遠處傳來,花千帕子掩口,狹長的眸子大睜着,眨巴眨巴驚道:“光天化日,脫脫脫脫脫……”
冷夏翻個白眼,懶得搭理他。
花姑娘一臉的扭扭捏捏,麻花腰款擺着走上來,就算被所有人無視,也有自娛自樂的精神:“冷夏你這樣可不好,那種事還是要在房裡做,什麼脫啊脫的……”
戰北烈眸子亮了,繼續盤算着還有多少天。
冷夏一腳踹過去,瞪眼:“回去聞你的梅花去!” 第三卷 狂妃·天下 第三十一章 搶閨女
夜色濃郁。
昏黃的燭光,在牆面上投下淡淡的暗影,有三個人,一個搖籃在牆面上晃動,畫面溫馨而美好。
小小的影子動了動。
戰十七的小腦袋不住的點啊點,水汪汪的小鷹眸已經睜不開了,他站起來,拉着冷夏撒嬌:“娘,十七困了。”
冷夏會意,披上件外衣,準備送十七回房,兒子長大了,已經知道要自己睡了。
“臭小子!”戰北烈逗着“咯咯”笑的閨女,掀起眼皮嫌棄的賞了他一眼:“四歲的男子漢了,還整天讓你娘送。”
小鷹眸立馬精神,染上幾分鬥志昂揚,讓本就俊美的小臉兒,更是光彩奪目。
“你嫉妒啊?”
某男咕噥了幾句,懶的搭理他,抓着閨女的小拳頭搖來搖去。
耳朵尖兒豎起來,戰十七偷偷的聽,聽見某男偷偷的碎碎念:“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孩,怪不得小鳥長不大……”
小鳥長不大……
小臉兒頓時紅彤彤。
助跑,起跳,一個高蹦起來,戰十七惱羞成怒,趴在某男的肩頭上,“啊嗚”一口啃了他耳朵一下,留下兩個可愛的小齒印招搖過市,“咻”的撒開小短腿,以光的速度衝了出去。
孃親說了,對待敵人,逮着機會就要上,沒有機會製造機會也要上,但是在得到了甜頭之後要懂得適可而止,賺了就溜,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某男瞪眼,瞧着一溜煙兒跑走了的小身影,輕柔的放下閨女提腿就追。
“小兔崽子,別讓老子逮着你!”
“小爺怕你啊!”
瞧着那一大一小,這幾天重複上演了無數次的你追我趕,冷夏笑眯眯的爲小歌謠掖了掖被角,“等着,孃親去拉架。”
吹熄了油燈,慢悠悠的跟了出去。
房間內靜悄悄,只剩一個小小的搖籃晃晃悠悠,月色透過窗格灑下,偶有初春的微風撩起紗簾,盪漾出一陣清脆的鈴樣笑聲。
忽然,房外的窗紙上,投上一條纖細而嬌小的影子。
吱呀……
房門被從外面推開,灌進一陣清涼的風。
人影習慣性的四下裡打量了一番,房間內黑漆漆的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她似乎早就確認這裡不會有其他人,亦是對這裡的擺設極爲熟悉,關上房門,緩慢的繞過藤椅、圓桌,一步一步朝着牀榻,不,是牀榻旁小小的搖籃走近……
寒光一閃,手中出現了一柄鋒銳的匕首,利刃在月光的清輝下冰冰凌凌,閃爍着猙獰的光芒。
來人的脣角勾起個端莊又狠辣的笑容,高高的舉起匕首。
“咯咯……”
清脆的笑聲傳來。
來人臉上的笑驟然僵住,即便屋內昏黑一片,她依舊能分辨出,這稚嫩的嬰兒笑聲,不是從搖籃裡發出!
同一時間,油燈大亮。
來人猛的一驚,此時終於清晰的看見,這搖籃裡空無一人!
轉頭朝着圓桌看去,桌邊呆呆的坐着一個男子,眉目疏淡,一身清冷,淺淡的眸子裡空洞一片,似是在看她,亦像是掠過她看向別處,他的衣襟處鼓鼓囊囊,一陣微動後,躥出了兩個烏溜溜的腦袋。
一個黑不溜丟的小老虎,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
“嗷嗚……”
“咯咯……”
來人不過片刻,已經鎮定下來,雖然不知道應該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這個男人是怎麼進來的,但是現在明顯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打量了這個男人一番,從他呆板的眸子裡,得出一個他明顯腦子有點毛病的結論。
亮起的油燈下,她的身段嬌小玲瓏,面貌極美,透着股狐媚勁兒,偏偏細長的倒吊眼眸中,盡是高高在上的端莊,她朝着男人微微勾脣,即便穿着宮女的服侍,也不減多年處於高位的淡淡雍容。
她道:“把她給我。”
腦子有毛病的男人,彷彿沒聽見,眼珠微微下移,伸出手把胸前的兩個小腦袋給摁了下去,滿意的繼續發呆。
胸前一鼓一鼓,兩個小腦袋再次躥了出來,小黑虎打了個哈欠,小丫頭鳳眸淚汪汪,哀怨的瞅着他的下巴,淡淡的眉毛一皺,小嘴兒一咧,就要大哭。
某個愣子一哆嗦,立馬伸出個手指,讓這難搞的小丫頭啃着,小丫頭眼淚說來就來,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眼眶裡已經凝滿了打轉的淚水,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小模樣任是誰看了,都得心尖兒一軟。
所以,被啃了一手口水慕大神醫,在猶豫了片刻之後,選擇了忍。
來人皺眉,知道這麼耽擱下去,討不了好,迅速朝着外面跑去。
吱呀……
房門洞開。
一聲輕嗤傳來,清冽的女音含着笑意:“還真把愣子當傻子了?”
站在旁邊的戰北烈,其實很想說那愣子分明就是個傻子,不過想了想終於吞了回去,畢竟閨女還被挾持在人家手裡呢。
兩人的後面,站着翠綠的娘娘腔花千和扛着把大彎刀的拓跋戎,笑眯眯的眼眸中含着無匹的殺氣和冷意。
“太后娘娘,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花媚,她迅速朝後看去,另一頭的窗戶打開,露出了老頑童一個白花花的腦袋,和葉一晃笑的賊精賊精的臉,倆人朝着花媚擺擺手,得得瑟瑟打招呼。
到了這個時候,哪還有不明白的,這房間內所有的出口都被堵死,花媚也不再做垂死掙扎。
她儀態萬千的冷冷一笑:“你們下套?”
這的確是冷夏和戰北烈下的套。
想要害她母女的人一直隱於暗處,他們料想過也許就是花媚,可皇宮有多大,宮裡的人有多少,鐵了心使出手段隱藏在裡面,要找還真的找不出來,那人就像一條蟄伏的毒蛇,隱藏在陰暗的角落裡時時刻刻的盯着,等待着在最有利的時刻驟然出手,伸出她沾滿了毒液的獠牙。
那日兩人無意間撞見梅林伸出的宮女,雖覺得奇怪卻也一時被糊弄了去,畢竟花千這不着調的娘娘腔,大半夜讓人摘梅花這種事,還真的是極有可能。過了幾日一番調笑,卻讓花媚暴露了出來。
冷夏一腳踹過去,瞪眼:“回去聞你的梅花去!”
而花千卻是滿臉迷茫:“什麼梅花?”
只從這反應,冷夏和戰北烈就知道,花媚在她們的眼皮子底下,溜了一次。
那麼瞭解花千的人,除了她之外,別無他想。
一次是疏忽,第二次卻絕對不可能,既然花媚時時刻刻在暗處盯着她們,那麼他們就做出一場好戲,連續多日來,每天的這個時候父子倆打打鬧鬧跑出房,冷夏一臉輕笑着去拉架,順便把小十七送回自己的房間。
連續多日,這個時間只有小歌謠在房間裡。
你不是在找機會麼,那麼咱們送給你機會!
引蛇出洞,甕中捉鱉!
衆人關上房門,走了進來。
“既然已經走了,何苦再回來……”
若是她老老實實的從地道跑了,隱居在某個犄角旮旯裡,這一輩子平淡的生活,天大地大,她們也未必能找的到,偏偏要回來使使壞,給自己落下個萬劫不復的境地。
何苦來哉?
花媚此時已經知道必死無疑,也不做那些求饒的姿態,慵懶的坐進了一張藤椅,倒吊的媚眼不離冷夏,來回摸索着打量着:“不回來親眼看一看我的對手,哀家怎麼能甘心!”
對手……
冷夏把這個詞在舌尖琢磨了一番,輕輕的笑了。
若說她的手段毒辣,即便是當世一些男子及不上,狠心殺死寵她至極的南韓先皇,利用親生的兒子坐上高位,將親父推出掩人耳目,更是曾經動過殺了公孫銘的念頭,也的確的親手殺死了花重立,若非花重立死在地道里,冷夏也不會認爲花媚已經從地道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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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權勢做到這份上,冷夏也不得不叫一聲好。
然而這些卻是她瞧不上的,拋棄了親情友情愛情,丟掉了世間最珍貴的情意,去做那權勢的奴隸……
用戰北烈的話說,世界觀就不是一個起跑線!
對手,她還不配。
瞧着她眼角眉梢毫不掩飾的不屑,花媚的眼中漸漸的變冷,面上卻是毫不動氣,展現了一個身居高位十餘年的女子,應有的氣度和威嚴。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冷夏,冷笑道:“終於看見了,也沒什麼不同,你不過是運氣比較好,哀家汲汲營營十幾年沒得到的那把椅子,你卻輕易的坐上了!”
冷夏直接懶的搭理她。
早在四年前,這個女人曾教唆周儒珅出手,又在十七被方義挾持的時候幫了一把,現在又想動她的小歌謠,這些加在一起她死上千萬次都不夠,然而此時真的見到她,前無路後無門,四面楚歌離死不遠,還死死的要保持着她太后的威儀。
她已經完全沒了想殺花媚的**。
一個可憐可悲的女人。
戰北烈更是直奔慕二,搶閨女去了。
花姑娘狹長的眸子眨巴眨巴,冷意蔓延的蹲下身子,涼颼颼問:“小十七啊,你說這個女人要怎麼死呢?白綾?毒酒?火燒?水淹?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他掰着手指,饒有興致的數啊數,最後一拍大腿,翹着蘭花指點頭:“要不丟去喂狗得了……”
每數一個,某十七就抖一下,數一個,抖一下,恨的冷夏想一腳把娘娘腔給飛出去!
帶壞她兒子的東西!
小十七抖完了,摸着小下巴思索片刻,弱弱對手指:“花姑姑,咱們不要殺她了。”
某親媽暗暗點頭,好兒子,懷有一顆仁慈之心。
還沒誇讚完,就見某小孩小鷹眸一亮,握拳:“孃親曾說,殺人的最高境界是不見血,嗯,花姑姑,咱們把她做成人棍,丟進個翁子裡,讓她每天看着你風風光光,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讓心裡的嫉恨把自己給鬱悶死!”
小孩兒說完了,小鷹眸眨巴眨巴,很是得意。
噔噔兩步跑到孃親身前,仰着小腦袋討賞:“娘,殺人不見血,十七說的對不對?”
冷夏伸到一半的手,縮了回來,再伸出去,再縮回來,嘴角不斷的抽搐着,她到底是要說對,還是不對呢……
這小惡魔!
終於,在一片一片被語出驚人的戰十七嚇成的石膏像中,望着兒子燦爛的笑臉,某女摸摸他的小腦袋,含淚應道:“對。”
戰十七樂了。
“你們想羞辱哀家?”
花媚手中的匕首,猛然舉起,抵到了脖頸處,姣好的姿容上帶着視死如歸的狠戾:“哀家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
冷夏嗤笑一聲,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把兒子給扯過來,整理整理他剛纔和戰北烈一番爭鬥的頭髮,就聽花媚哈哈大笑:“慕容冷夏,你是不是很好奇,東方潤究竟去了哪裡?”
柳眉一皺,冷夏教育:“跑的滿頭是汗,也不怕染了風寒。”
“你一定知道,他不在楚軍中了吧?你猜他去了哪裡?你不會猜不到的,你太自傲了,也太自信了,你以爲沒有人能斗的過你們嗎?”
小十七弱弱的縮了縮脖子,把額頭上的汗擦去,噔噔兩步跑去看妹妹去了。
冷夏望着那邊小歌謠外圍着的男人和兒子,第三次認清了她是個狗不理冷包子的事實。
無奈,嘆氣。
“你是不是對這個天下勢在必得?對你的秘密武器得意非常?慕容冷夏,你錯了!就算你贏了哀家,你也贏不過東方潤!”
那邊小歌謠的笑聲清脆,冷夏一腳踹在滿臉幸災樂禍的花千屁股上,咬牙:“再笑的這麼賤兮兮,我就把你丟出去!”
花姑娘揉着屁股,躲到拓跋戎身後,尋安慰去了。
“慕容冷夏,你不用裝作不在乎,你不想一想,爲什麼在這個時候,東楚的大軍依舊不撤兵,東方潤究竟去了哪裡?哈哈哈哈……我很想看看,以後你這張淡然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情緒!”
花媚看着這個房間裡,沒有一個人表現出對她的話的興趣,恨的心底火燒火燎,她收了臉上的大笑,倒吊的眼眸中殺機涌現,勾着櫻桃小口,咬牙說出最後一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纔是最有意思的,不是麼?”
心底忽然一動,有什麼一閃而過,冷夏沒有抓住。
她終於擡起頭,自見到花媚之後第一次正視她,輕笑道:“要我幫忙麼?”
嗤!
鋒利的匕首,終於割上自己的喉嚨。
鮮血噴涌而出,花媚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冷夏,臉上是不甘也是快意,彷彿已經預見了她悲慘的結局,卻沒有機會親眼看見那一幕了,在冷夏微皺的眉梢中,“砰”的一聲,倒了下去。
終於,衆人停下了手裡的事,對視一眼。
花媚直到死前,也沒有問過公孫銘哪怕一句,她的一切表現都證明了這個女人沒有分毫的悔過之意,若是如此,那麼即便是問,她也不會說,她想看的就是他們心急火燎的表情,他們怎麼會給她這個痛快。
然而雖然表面上無波無瀾,他們的心裡都有一個不好的預感縈繞着,花媚憑什麼那麼有信心,她的信心並非是僞裝而來,這點他們都看的出來。
東方潤去了哪裡?
天大地大,要找一個打定了心思藏起來的人,並不容易,如今能做的,就是讓長安那邊,時刻注意着。
冷夏斂下眸子,淡淡的呢喃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哇——”
一聲震徹天地的嬰兒哭聲,頓時將她的思緒給牽了回來,她這閨女的名字,還真是沒起錯,長歌,放聲高歌,這一哭起來的大嗓門,嘹亮的聲音震的人耳朵嗡嗡響。
戰北烈一驚,瞧着小歌謠哇哇大哭的模樣,那眼淚像是泄了閘的水,嘩啦嘩啦洶涌澎湃。
相當不捨的,把閨女朝前推了推,塞回了呆子的手裡,小歌謠立馬不哭了,眼淚收的倍兒快,破涕爲笑。
沒有牙的小嘴兒啃着某個呆子的衣襟,啃的他胸前大片大片的口水,嘴角浮出個漂亮的笑容,那亮晶晶酷似冷夏的小鳳眸,水漾漾的彎成了一個月牙,極有殺傷力。
“咯咯……”
大秦戰神被殺傷了。
鼻子裡的氣息瘋狂的亂竄,他惡狠狠的瞪着面前這發呆的愣子,咬牙:“你給老子閨女幹了什麼?”
憑什麼老子心心念念盼了六年的閨女,一出生老子還沒抱熱乎,就讓你給拐了去了!
你這個披着人皮的禽獸!
面對着戰北烈瘋狂而猙獰的怒火和醋意,呆子依舊是那個呆子,一心研究着胸前那片髒兮兮黏糊糊的口水,淺淡的眉毛皺成了團。
他擡頭,呆呆望着面前暴走的男人,那意思:是你閨女,對我做了什麼……
他媽的,還敢嫌棄老子的小公主!
瞧見他那讓人欠揍的表情,戰北烈吸氣,呼氣,間隙默默問候了呆子一家,順帶未來的一家!
大手賊兮兮的伸出來,決定再接再厲的試一試,他悄悄的,悄悄的拖住了小歌謠的兩隻胳膊……
淡淡的小柳眉一皺,漂亮的眼睛閉了一下又睜開,眼眶裡再次聚集了淚水,打着轉兒的瞅着他爹。
戰北烈趕緊縮回手當自己什麼都沒幹的望天。
小歌謠好似覺得威脅消失,頓時轉過小腦袋,繼續啃着那片無比美味的,呃,衣襟!
玻璃心碎了一地,某男堅信她閨女是被呆子蠱惑了,袍袖一揮,一隻茶杯咻的一聲,砸了過去。
愣子一閃,輕巧的避過,高飛到陽臺上,腳還沒站穩。
緊跟着一個掃帚當頭襲下!
大秦戰神現在的心情複雜無比,急需把心頭的一口鳥氣給噴出來,老子沒吐血已經對得起這麼多年的修養了,還不讓他生氣揍人麼?
慕大神醫,破天荒的……翻了白眼。
腳尖一點,飛起的速度讓小姑娘“咯咯”笑了出來,漂亮的眼睛四處瞅瞅,一眼瞧見了舉着掃帚揍人的親爹。
某男微笑,手上一個用力,掃帚頓時四分五裂,變成一絲兒一絲兒的飄在半空,竟有幾分仙女撒花的別緻。
戰北烈瞪眼:“把老子閨女的眼睛,給捂起來!”
慕二回瞪,傻不愣登的,極其聽話的,捂起小歌謠雙眼。
小姑娘的世界一片昏暗,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的精彩,某個男人沒了掣肘,什麼親爹的和氣溫藹全部丟到一邊兒,黑着臉“噌”一聲躥起來,怨氣橫生追着慕二。
揍!
揍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揍他個鬼哭神嚎,花開爛漫!
於是乎,南韓的皇宮中出現了這樣的一幕,前面一個白麪呆子咻咻咻的躲,後面一個黑臉煞神嗖嗖嗖的追,中間摻雜着一個嬰孩兒咯咯咯的笑聲……
這樣的畫面整整持續了數日,最初的一次大半夜,甚至有人以爲見了鬼,將南韓的皇宮弄了個雞飛狗跳。
而如今,一切司空見慣了之後,出現了三種不同的態度。
一種習以爲常,見到的只淡淡的目送這兩個身影飄遠,該幹嘛幹嘛,絲毫不影響手裡的活計:“又開始了啊。”
一種捶胸頓足,這一個王爺一個神醫,咋就沒日沒夜的追來躲去呢:“正事不幹,正事不幹!”
一種歡欣鼓舞,“買定離手了啊,戰神和神醫的大碰撞,小公主究竟花落誰家,讓咱們拭目以待!”
而冷夏對於此事的態度,則是看好戲的成分多一些。
每日裡搬個躺椅到院子裡,喝着茶水嗑着瓜子,腳邊兒蜷縮着毛茸茸的小黑虎,身邊兒蹦躂着燦爛爛的小十七,這日子過的是舒服又安逸,怎一個快哉了得!
花媚的威脅已經不見了,關於東方潤到底去了哪裡,她想了幾日沒想出個所以然,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誰都能預想的到,太平的日子應該是不遠了,不論是戰北烈還是東方潤,都對這天下勢在必得。
要說起來,大秦如今已經佔了這天下的接近五分之三,西衛又是和大秦同穿一條褲子,四比一的比例,東方潤是沒有半點的勝算,但是如果他龜縮在東楚的話,想要吞掉東楚也未必就那麼容易。
原因很簡單,海戰!
而東方潤也絕對不是肯穩穩當當偏安一隅的人,所以在未來的某一天,大戰定然會開啓,有的事情,該來的總會來,要躲的也躲不過,如今,不如悠然的享受一下這暴風雨前的寧靜。
當然了,除了冷夏這麼淡定之外,任誰也不會認爲,那兩個男人滿天飛,會有寧靜。
嗒嗒嗒嗒……
叮鈴噹啷……
各種聒噪的聲音一同作響,眼睛不睜冷夏也知道是誰來了,尤其是空氣中這濃郁的香風,正呈着光的速度朝自己飛速聚集。
她懶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忽然一愣。
怎麼這一追一逃,還組上團了?
遠方,花姑娘揮舞着帕子,朝着這邊撒腿兒飛奔,不時的回頭瞄上一眼,驚恐的嗷嗷叫着彷彿見了鬼。
後面,拓跋戎咬碎了鋼牙,黑着張粗獷的臉狂追不捨,間隙處大喝一聲:“坑爹的東西,別讓老子逮着你!”
“娘,花姑姑怎麼了?”小十七趴在她的膝上,好奇的問。
冷夏笑眯眯,託着腮很有興趣想知道,拓跋戎是怎麼了,甩着兩條蘿蔔腿兒追兔子,氣的連輕功都忘了用。
香風襲人,翠綠的影子一閃,花千躲到了她的身後,撅着個屁股掩耳盜鈴,碎碎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他看不見我……”
拓跋戎喘着粗氣,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花千立馬尖叫:“冷夏救我!”
唔,這聲音,跟耗子被踩了尾巴一樣,某女彎着眸子,意思意思賞了句:“那啥,有話好好說。”
小十七跟着點頭:“衝動是魔鬼。”
花姑娘感動不已,一轉頭,滿腔熱情頓時凝結,氣的想跳起來掐她。
這母子倆託着下巴,兩雙四隻亮晶晶的眸子好奇的瞄着,嘴上勸着架,臉上卻明明白白的寫着:“揍啊,揍這丫的!”
花千哀嘆一聲,不長記性啊,跑到這對坑爹的母子身邊來避難。
來都來了,他也只好再朝着冷夏拱了拱,一手捂住臉,一手揉着屁股:“別打臉,別打奴家的臉!”
“不揍臉?”某男哼哼獰笑着,雙眸冒着火:“不揍臉準備去見誰?”
不怕死的娘娘腔立馬接上:“莫宣。”
接完懵了,這賤嘴。
冷夏歪着頭想了想,長安的人是早該來了,竟然耽誤了這麼久,如果是莫宣的話就說的過去了,估計那人也在一路上做心理建設,想辦法躲着花姑娘呢。
等到他來了,她也可以和戰北烈收拾收拾回大秦了。
先前一直留在這裡,是南韓不能沒有人主事,若是莫宣在這裡,他們就回去長安,不論東方潤要做什麼,見招拆招,準備備戰就好。
首當其衝,就是關於海戰的訓練。
拓跋戎氣不打一處來,拎起花千的衣領,翻轉倒吊着使勁抖啊抖,抖的他一頭珠釵都成了紗簾,胡亂掛在頭頂,從衣襟裡掉出來大堆的東西,“嘩啦嘩啦”堆了一地。
冷夏探出脖子,好奇的望過去。
小銀票,小元寶,小銅錢,小碧玉珠子,但凡是值點錢的都塞進了衣襟裡,不用說,準備討好某個見錢眼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