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輦心有不甘,他依舊是頑強爬過來,想砸碎這紫金盂鉢救出小青。可人還未到盂鉢前,法海已攔在了他面前。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白施主,你若再執迷不悟,助紂爲虐的話,貧僧就對你不客氣了!”
“大師!”白輦跪下來求他:“佛家慈悲爲懷,你就饒了青姐姐吧。”
“饒了她?”法海不爲所動,反喝斥他說:“那天吳城內,被她殺死的同族都白死了嗎?他日你若身赴幽冥時,面對你妻子又當如何交待?”
白輦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
更改了念頭的戚路上前勸白輦說:“青蛇是自作孽不可活。天吳大神安排你當新城主,自有他的道理。你今天已仁至義盡,若再善惡不分,以後如何能將天吳城帶向興旺?”
白輦聞言癱倒在地,神情恐慌而不知所措。
法海雖喝退了白輦,但見戚路態度曖昧,擔心着除妖之事因夜長夢多生了變故,於是想早點離開天吳城重返人世間。只見他上前一步,對戚路和白輦施了個佛禮說:“如今我心願已了,也該向兩位辭行了。”
戚路說:“大師,你要到哪裡去?那雷峰塔已倒塌近百年,你如何處置青蛇?”
“貧僧要雲遊四方,廣結善緣,依靠善男信女的佈施,重建一座雷峰塔,將這妖孽鎖進牢籠。”
戚路冷道:“世事難料,倘若你建不成塔,又該如何?”
“世上寶塔何止一座,貧僧大不了改弦更張,換座佛塔鎮壓此妖。”
戚路沒想到這老和尚如此偏執,不過他隨即又心下釋然,法海若不偏執的話,也不會事過千年還要追尋青白二蛇。否則以他的修爲,怕是早已飛天成佛。
小青還在盂鉢內罵個不休,法海忙扯下一片衣衫,將盂鉢封了,頓時殿內一片清靜。
“兩位,先前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多多包涵。告辭了,他日如有緣,自當和兩位相見。”法海合掌道別。
白輦沒有理他,把頭扭向窗外。他的眼裡,映出夜色中朦朧的羣山暗影,連綿的看不到盡頭。
“大師請留步,我有些疑問,還望你能指點迷津。”
聽到戚路發問,正要拿起盂鉢離去的法海忙回禮說道:“戚施主所言極是,確實是貧僧的不敬,有些事理當和施主解釋清楚。”
戚路問:“大師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保持青春不老的秘訣?”
“那日戚施主將我從沉睡喚醒時,不是對你說過我服用了白素貞給許仙留的靈芝嗎,就是這仙物讓貧僧返老還童,方能保持住這副皮囊。”
戚路詫道:“白娘子不過是妖仙,怎會有這等靈丹妙藥?”
“當年白素貞現出原形嚇死了許仙,她就偷上天庭從南極仙翁處盜來了這仙家寶物。其中一半將許仙救活,而剩下的一半白素貞藏在那飾盒的暗格中,以備不時之需。貧僧不過是因緣巧合,纔得到此物。”
“那可是許仙家的東西,你怎能貪念佔取。”
法海頓時面色一紅,悻悻地說:“貧僧豈是貪慾之輩,此事說來話長。”
戚路冷道:“難道這裡面還有隱情不成?”
“白素貞被壓在雷峰塔下後許仙就不見蹤影,貧僧便去他家中尋他。哪知那裡也是人去樓空,問遍近鄰無人知其的下落,我只好重返他家中搜尋物品,希望能找到許仙失蹤前留下的線索......”
戚路心想是了,法海那時還不知許仙已被青蛇殺死,通過遺物查找線索道理上也說得過去。
“誰知線索未找到,藏在盒中的仙芝卻被我無意中發現。當初我也沒有服食此物的心思,只是想這珍稀之物若被歹人擄走,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就準備把它交給許仙的姐姐,她是許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可你還是自己吃了。”戚路不依不饒。
“戚施主有所不知,就在我準備離開許仙家時,突然護法大神韋馱天在我眼前顯現,我趕緊磕頭行禮......”
戚路搶斷話頭,冷笑着說:“你難道想告訴我,是韋馱天菩薩讓你吃下這顆靈芝不成?”
“正是。”法海面無愧色。“貧僧本不願奪他人之物,但菩薩說千年之後,青白二蛇還將鬧世,令我將靈芝服下後沉睡千年,化解這場冤孽。”
“菩薩也會教你做賊?”戚路可不相信法海的話。
“出家人不打誑語。”
“是嗎,那你甦醒時怎麼騙我說你是許仙?”戚路繼續揶揄他。
法海臉色又是一紅,繼而又正色說道:“貧僧實屬情非得已,畢竟是奉了佛旨。”
戚路聽得忍俊不禁,覺得這是自己聽過的最好笑的謊言。
“請施主相信貧僧的話。”法海知他不信,進一步解釋道:“韋馱天菩薩親口告訴我,千年後將有三個男人把我從長眠中喚醒,其中一人會向我索要人事,讓我贈予他一件東西將他打發走。而另兩人,只須告訴他們,自己是許仙要尋找白娘子,他們自會帶我去找到青白二蛇,還能見到許仙的轉世。”
“你真的是奉佛旨而爲?”戚路半信半疑,見法海一臉淡定的表情又不似在說謊。
他不由暗暗揣測,正是因神喻才讓自己經歷這一連串的怪事,難道法海也是一般處境?
疑惑中的戚路又問:“許仙的轉世,他真的已投胎轉世?”
“是的。”法海頗爲自信地說:“其實我們都見過轉世的許仙。”
什麼,我們都見過了,法海這話是什麼意思?突然間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浮現在戚路眼前,他呆住了,有點語無倫次。“不,這不可能,他絕不會是許仙的轉世。”可這話語是那麼的底氣不足,戚路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我本來不想把這個秘密告訴施主,但你畢竟是參與者,貧僧若是隱瞞,那未免太不厚道了。”法海接着說:“青蛇已被我擒拿,我也要去完成未竟的事呢。”
戚路追問:“什麼事?”
“度許仙成佛。”
“成佛?”戚路一愣,腦子裡浮現出那張蒼白怯弱的面孔,這種人也能成佛?他現在已經沒有知道真相後的震驚,反而充滿了對法海的質疑。
不知從那裡吹來的風涌入殿內,戚路只覺通體被陰寒纏繞着無法自拔。水靈宮內一時沉默開來,衆人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連帶着每個人的心裡也有了微妙的反應。
突然間,戚路發現法海的話中有個漏洞,於是開口問道:“如果這是佛旨的話,那你怎麼解釋韋馱天菩薩所說的千年後青白二蛇攪亂人間這話的真實意思?要知道白素貞早就死了,現在只剩下了青蛇!”
“這也正是貧僧不能理解的地方,又或許菩薩的話是另有所指?”說完這句話後法海就緊閉着嘴,看得出來他也很困惑。
“唉!”
就在這時,一聲長長的嘆息飄進他們的耳中,跟着有女子的聲音幽幽地說:“想我姐妹真是命苦,神要懲罰我們,佛陀也不願接納我們,天地之大,竟無一片立足之地。”
法海一聽到這似曾相識的聲音臉色大變,不由驚聲說道:“白素貞!”
“白姐姐!”白輦欣喜萬分。
戚路也是在震驚中把頭扭向發聲之處,竟看到直立在殿角的那具冰棺在黑暗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剎那間,戚路面如死灰,猛然意識到自己又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們幾人在水靈宮內和青蛇逞強鬥法,殿內一干物體,甚至是牆壁早已被法術擊得破損不堪,可冰棺竟然完好如初!唯一能解釋的理由只能是暗中有人用法力保護着冰棺不受損傷。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冰棺四分五裂,冰屑四散飛去,在陣陣懾人心魂的寒氣中,棺內的白素貞赤足浮空而來,停在了衆人的面前。
“妖孽,真是狡詐無比,竟想出裝死的法子來逃脫佛祖的懲罰!”法海怒罵一句後合掌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
“大師,一個人的仇恨居然能延續千年,你不覺得是件很滑稽的事嗎?”說話間,白素貞眼中滴落一滴淚水。
“大膽,到這般境界了還敢妖言惑衆!我奉佛旨而來,何錯之有!”
“是嗎,佛爲化解仇恨而普渡衆生。這個道理,我已經想通了,難道你還執着於往事不能釋懷?”
白素貞玉手輕揚,那罩住小青的紫金盂鉢頓時“嘎嘎”作響,繼而鉢身現出無數裂紋,有光亮從內裡透出,還沒等法海有所反應,“嘭!”的一聲,紫金盂鉢被炸得粉碎,小青安然逃出囚籠。
“姐姐!”歡喜聲中小青飛身向前投入白素貞的懷中,法海竟怔怔地忘記阻攔。
姐妹二人深情相擁,恨不得把對方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我知道,我就知道姐姐不會死。”
“是的,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他們兩人旁若無人地私語,彷彿忘記了所有事情,以及周圍的一切。
“這就是神所期望的結局嗎?”戚路將身倚靠在已破損的石柱上,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他心裡已打定主意,那就是法海和白蛇這對宿命中的仇敵,他誰都不去幫,因爲自己實在是心力疲乏,再也不想趟這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