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的時候遇到一樓的住戶,她們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但是真正問出口的卻沒幾個人。
張嬸算是跟她們家比較熟的,看到夏暖跟葉頌北,說話也直:“夏暖,你以後到哪兒住啊?”
夏暖愣了愣,看着自己跟前的張嬸,回頭看了一眼葉頌北,突然有些難堪。
葉頌北上前伸手將她抱了抱,開口幫她回答:“我以後住宿舍,她住我家。”
張嬸看着葉頌北,顯然是有意見的,一個姑娘家住別人家,但是有什麼辦法,人家父母都不管了,也是父母逼得。而且葉頌北都說得這麼直白了,雖然說誰也不知道葉頌北是真的住在宿舍還是跟夏暖住在一起,但是人家是這樣給你說的,你也不好說什麼。
張嬸訕訕地點了點頭:“也好呢,還是在村子裡面。”
夏暖勉強笑了笑:“張嬸,新住戶明天就搬進來了,我上去把東西收拾一下。”
“去吧去吧。”
夏暖跟葉頌北跟大赦一樣跑上樓,生怕張嬸還不自知地問出些什麼讓人難堪的話。
還有四天就春節了,一路走上去,不少人的家門口都已經換了新對聯了,平時髒兮兮的走道也被人打掃過了。
夏暖拿出鑰匙開了門,撲面而來的冷氣,客廳裡面就只有一張長椅子和幾張小木椅,冷冷清清的,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家。
她抽了口氣,扭頭看向葉頌北:“你幫我把客廳裡面的東西都拿到樓下去,看誰家要的吧,要是沒人要,就扔到那垃圾堆上面去,第二天有人會來清走的。”
葉頌北看着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什麼也沒有說,伸手摸了摸她:“好,那你收拾房間的東西吧。”
她點了點頭,把鑰匙給他,然後轉身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其實她的東西不多,作爲一個女生,別人家的孩子在春節會有父母買的新衣裳,可是她都沒有,衣服有些是那時候兼職的老師給的,或者是夏仁貴沒喝酒的時候,偶爾看到她身上明顯不合身的衣服然後就帶她去買。
像他們這個年代,最多的獨生子女的年代,儘管地方小,還窮,可是哪家父母不是把自己的孩子捧在手心上疼着的。女孩子總會得到各種各樣好看的髮圈或者是禮物,可是她一件都沒有。
夏暖找了兩個大的袋子,將一些這些年自己買的衣服摺好放下去裝好,卻發現連袋子的一半都裝不滿。
她的衣服裡面,最好的就是當初葉頌北送她的那一件大衣了,過了一年,她把那件大衣保存得好像剛買回來一樣。
剛纔出門的時候葉頌北硬是讓她在裡面套了一件毛衣背心,襪子也套了好幾雙。
她在葉頌北家沒有自己的衣服,現在身上還是穿着單配凌亂的衣服。
收拾了一會兒,她纔想起來,去把衣服換了重新穿得規整的。
桌面上擺放着的各種物件,基本上都是葉頌北送的,也不多,兩個人在一起一年多,他送她的東西都是精緻的。
去年送的項鍊她一直戴在身上,家裡面常年沒有人,她怕自己學校家裡面會遭劫。還有前年聖誕節送的一個水晶蘋果,今年聖誕節葉頌北送她的一個音樂盒,還有幾樣精緻的小擺件,都是這半年他出差回來給自己帶的。
這些都放在那書桌的左側,東西不多,她放得整齊規律,也不過佔了小小的一個邊角。夏暖用一個大盒子裝好,才放到袋子裡面去。
書桌上最多的就是書了,她上了這麼多年的學,書全都在這兒,除了一些什麼音樂書美術書扔了之外,所有的英語書語文書數學書全都在。
她當初留着這些書,也不是念舊,誰知道,她的書桌一米多長,八十多裡面寬,可是上面空蕩得讓她有些難堪。
那些書都是拿來填充的,而現在,她沒有這個必要了。
她一把將那些書全都扔在了地下,葉頌北剛好把那些椅子全搬完下去,上來就剩下一個電視桌了。
突然聽到那麼大的聲音,他連忙跑了過去,發現夏暖站在那老舊的書桌旁,正仔仔細細地把桌面上的一些筆還有小本子收拾着。
他鬆了口氣,沒有進房間,走到客廳把那電視桌搬出去。
聽說夏暖家要易主了,也不知道說那些傢俱不要了,樓上樓下的大叔大嬸下來等着搶傢俱,葉頌北剛把電視機拖出樓梯口,就有人上來說他要了。
頓時,好幾個人就開始搶了。
葉頌北鬆了手,他不管他們,轉身上樓。
客廳被搬空之後,那破碎的玻璃杯十分的顯眼。他就那樣看着,都能夠想象昨天夏暖到底是聽了多麼過分的話,可是她回訴給他聽卻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他看着那些玻璃碎片只覺得扎眼,去找了垃圾簍和掃把,掃掉倒掉。
葉頌北已經把東西都搬空了,夏暖還在房間裡面,他沒有進去打擾她,只是倚在門邊上看着她一點點地收拾。
她總是這樣,不說話的時候給人一種誰都走不進的距離感,就好像現在。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夏暖她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她只是比更多的人敏感。
收拾東西其實就形同收拾回憶,夏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對於夏仁貴和趙麗兩個人而言,真的比一個鄰居的接觸還要少。
那麼多的東西中,好的、壞的,卻唯獨沒有他們給她的記憶。
書桌的右側櫃子,裡面放了厚厚一疊的獎狀,從小學到高中,有些她甚至記不住了,打開櫃子的時候,厚厚的一疊卡在那兒,她甚至用了許大的力氣才把那抽屜拉開。
“數學競賽一等獎、寫作大賽二等獎、聽說大賽一等獎、英語競賽一等獎……”許許多多的,她都快記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拿的獎,參加的是什麼比賽,到底是些什麼樣的比賽。
那麼多年來,她那麼努力,一直都想讓夏仁貴和趙麗她們看到。曾經她一度以爲,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一定是自己的成績還沒到他們想要的高度,或者是自己做的菜實在是太難吃的。
她甚至連自己的長相都埋怨過,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曾經的自己到底是有多麼的愚蠢。
她明明已經是這個村子裡面到處都被人誇讚的“別人家”的好孩子,也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女。所有的人都覺得是她的父母配不起她,可是又怎麼樣呢,她做得再好,也不是被拋棄了。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她唯一錯的大概就是投生到了趙麗的肚子裡面。或者是她來世的路上把別人擠掉了,現在就遭報應了。
她終於絕望了,也不會再有任何天真可笑的想法了,那麼這些所謂的“證明”和“討好”,也一無用處了。
一無用處,就該毀掉,不然留着也只會嘲笑她當初那麼的天真無知。
葉頌北覺察到她的動作連忙衝了進去,伸手按着她的手,低頭急急地看着她:“夏暖——”
她擡頭看着他,眼眶有些發紅,卻沒有哭:“我想撕了它們。”
他還是不鬆手:“爲什麼要撕了,這些都是你辛辛苦苦得來的。”
夏暖突然之間就笑了:“那又怎麼樣,我辛辛苦苦換回來的,它們卻沒有發揮到我想要的作用,留着也沒什麼用。”
葉頌北突然用力,伸手將那一大疊的獎狀搶了過來,伸手放到身後:“既然你不要,給我吧。”
她臉色微微一頓,看着他有些難受:“葉松北——”
他伸手將那疊獎狀放到身後的牀上,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頭和她對視:“夏暖,你知道我以前爲什麼總是跟在你身後嗎?”
他的話低低的,還壓着幾分沙啞的模糊。
夏暖微微一怔,想起以前放學的時候,葉頌北總是喜歡叼着一根草跟在她身後,時不時地說一兩句話惹她討厭。
他們從小學到初中一直都是同校,他似乎永遠都知道她什麼時候出校門一樣。明明前一秒還見不到人的,可是還沒等她鬆一口氣,他就突然之間出現在她的身後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伸手碰了碰她臉頰:“我很小的時候,喜歡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們村子裡面沒幾個會讀書的,多的是初中都上不完的人,較好的,也就是上了個職中或者高中。上高中的倒也能到鎮上找個小文員的工作,但是上職中的,天天都喜歡混在一起,最後不是進局子就是捅刀子。”
他頓了頓,看着她突然就笑了:“我五歲的那一年爸媽出了事情走了,那時候我在家裡面,有人抱着我哭,我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什麼是‘死’,我只知道我爸媽不回來了,我只能自己一個人了。我害怕,想哭,掛了一竄的眼淚在村子裡面跑,卻看到你站在棗樹下叫你爸爸扔棗子。”
“我那時候覺得特別不公平,爲什麼你可以長得這麼好看,還能被爸媽護着。”
他說完,夏暖眼淚就掉下來了,他擡手蹭了蹭,繼續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