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質出去後,戴待仍舊悶在被子裡,思緒不受控制地在回憶裡翩飛。
大學考回榮城後,一方面考慮到學校離家較遠每天來回不便利。一方面,在遠離戴家呆在南城的三年時光裡,她已經習慣了安寧,不想再重陷媽媽和妹妹對她的親情綁架裡,所以申請了住校。
當然,最重要的第三個原因是,顧質也申請了住校,她自然要爭取和他更多膩在一起的時間。
到了大學三年級下學期,顧質突然轉專業去到管理學院,而且開始奔波於各種大公司的實習,爲圖方便,他退了宿,在學校附近的居民區租了套小公寓。
於是她鬧騰的陣地一下從男生宿舍樓轉移到了他的小公寓,每天來報到。沒多久,她留宿漸漸變成稀疏平常的事兒,直至後來。什麼時候起就默認她搬過來一起住,兩人都記不清楚了。
一起住。
即,同居。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光在脣齒間默默地念讀這兩個字,都禁不住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好似所憧憬的未來的生活提前到了當下。
晚上睡覺前和清晨醒來時,他耐心聽她訴說閒話一二,不管窗外物移星換春去秋來,給她以靜而長久的擁抱,然後在逐漸老去的歲月裡,相互成爲彼此的信仰。
美好的同居日子維持了半年,戴莎就是在那時候硬生生地重新闖入她的生活。
早前。她回戴家的頻率已經壓縮到能不回就不回,連放假都謅各種理由搪塞。就算回家。她也儘量避免和戴莎碰面,所以對戴莎的情況並不十分了解。直到最後一年開學前。她才因爲戴乃遷特意打電話交代她對戴莎多加照顧,得知戴莎也考來榮城大學。
原本以爲,考來就考來,反正學校那麼大,不同年級不同院系,她又幾乎不在學校活動,戴莎如何折騰都鬧不到她眼前。不曾想,開學後的第二天,她便碰上了戴莎。
那天是情人節,她和顧質很晚才從外面吃完飯散步回來,一路嘻嘻哈哈又耳鬢廝磨地到了小公寓樓下,禁不住相擁着熱吻。
情到深處之際,一把怯怯的女聲猝不及防地傳出:“姐姐。”估聖島弟。
至今想起都和見鬼一般。
兩人的繾綣第一時間中斷,緊接着便見有人自花壇的陰影裡走出,眸光幽幽地盯着她。
她怔了兩三秒,認出是戴莎。因爲驚訝,語氣頗爲:“你在這裡幹什麼?誰告訴你我住這裡的?”
問出口後,記起顧質還在身邊且又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家裡人,不由擔心自己對待戴莎的態度會不會嚇到他,連忙偏頭去看他,恰恰將他神色間稍縱即逝的詫異收入眼中。
而等她再看回戴莎時,戴莎像是被她方纔的口吻嚇到一般,眼裡的水光在路燈的映照下閃爍得明顯:“我也住在這裡。學校的宿舍太小,再加上我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睡,所以我自己偷偷在外面租了公寓。沒想到竟是和姐姐想到一塊了。”
“姐,”戴莎的眸子忽然往顧質的身上轉了轉,遲疑着問:“他、他是你男朋友嗎?原來你談戀愛了呀,怎麼都不和爸媽說。你們……你們是……”
“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她敷衍地回了一句,拉着顧質就進樓裡,戴莎跟在他們身後,欣喜着道:“姐姐放心,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媽媽的,姐姐也會幫我保守秘密嗎?真是太好了!這樣我們以後就能相互照應了!姐姐,我就住在七樓b棟,你呢?”
七樓b棟?
她摁電梯的手霎時滯了滯,回頭,神色古怪地盯着戴莎。
就住在她和顧質的對門?
其實回想起來,早在那一天,她的心裡便隱隱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而後來發生的許多事情也確實證明,戴莎的出現,並非巧合……
緩緩地睜開眼,房間裡光線昏暗,只剩下過道里的一盞小壁燈映照過來淡淡的光。
夜深的醫院,安靜得可怕,連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都比白天聞起來還要濃郁。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恍惚聽見隔着門的長長走廊裡,有輕微的腳步聲,也有藥品車的小輪子摩擦地面的動靜。
這樣的場景,她特別地熟悉。
曾有三個多月的時間,她每天半夜從噩夢裡驚醒時,自己就是身處這樣類似的環境裡。
每一刻都在和死神擦肩的環境。
她以爲自己已經克服了恐懼,可再次在夜深的醫院裡醒來,她依舊有些心慌,何況……剛剛從回憶和夢境的雜揉中掙扎而回。
下意識地想壓一壓胸口,擡手時,瞬間感覺到掌心有異樣。
戴待抓着手裡的東西湊到眼前,發現是枚小而精緻的十字架,先是一怔,隨即眼裡盈上感動的水汽。
是段禹曾。
他又來過了。
過道那邊驀地傳出細微開門的聲音。
這麼晚了,還有人來?
心頭狐疑地頓了頓,戴待握緊十字架將手放進被子裡,閉上眼裝睡。腳步輕緩地朝她過來,隨即在她的牀邊止住。
淡淡的熟悉氣息,攜微冷的涼夜。
用不着睜眼,一下辨認出來人就是顧質。
這種時候,想來應該是剛剛處理完公司的事吧。畢竟他是爲了她匆匆忙忙從港城趕回來的,白天又在醫院陪了她一天。
如是想着,他的呼吸漸近,兩秒後,溫軟微涼的觸感在她的脣上潤了潤。隨即,他的手指習慣性地壓上她的嘴角,細細地沿着她的脣線描摹。他並非第一次對她做這樣的舉動,但這一次描摹的時間略久,他指頭上所帶的剝繭蹭得她微微發癢。
稍加等待了一會兒,戴待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可能已經到了極限,乾脆佯裝無意地翻了個身,背對他而躺。
久久沒再傳出他的任何動靜,他好似就那麼站着一動不動。半晌,才聽他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戴等等,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的嗓音在此時此刻聽來異常地沉,甚至在空氣裡漫出一種年久失修的陳舊滄桑。
戴待睜着眼睛,失神地盯着虛空。
耳畔是他再度輕輕走動的聲響。
戴待透過他投射在牆上的身影,判斷出他行至沙發前,脫了外套,直接躺下去睡覺。
四周沉寂一片,夜益發深。
良久之後,戴待握緊手裡的十字架放在胸口,安然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戴待起牀時,顧質已經不見了,沙發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彷彿昨晚根本沒人睡在上面過。
戴待歪着頭打量了片刻,忽然嗅到空氣裡泄露着一絲和昨天一模一樣的餛飩的香氣,更是在這絲香氣裡敏銳地嗅出多出來的女人香水味兒。
一轉身,正見方頌祺掂着腳貓着腰,一隻手擡至半空,瞄準她的肩。見狀,戴待咧開嘴笑着看她。
她頓覺沒勁,白眼一翻,不知是用了什麼腿力,竟是用她腳上的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和大理石上一樣響的動靜。
“大清早地奔來探視病人,還得排隊買這什麼鬼東西,累死老孃了!”方頌祺把打包來的餛飩放桌上後,整個人重重地摔進沙發裡,兩腳一踢直接將高跟鞋甩掉,一點都不注意形象地往沙發背一靠,憤懣地咬牙威脅:“你敢再住一次醫院試試!我讓你進得來出不來!”
戴待瞟了眼屈於方頌祺的屁股下慘遭蹂躪褶皺不堪的軟皮沙發,樂呵呵地走上前,愉悅地誇讚:“唔,阿祺你買的這餛飩真香!”
窩在沙發裡摳腳丫子的方頌祺懶懶掀了掀眼皮子:“我的屁更香,你要不要聞一聞?”
“你夠了,一大早的,哪裡是來探視病人?分明是來給我找噁心的!”戴待淬她,咕噥道:“就該讓那些追求你的男人看看你脫下女王華麗外衣後的女**絲面目,看看他們是不是還死心塌地地跟在你屁股後面!”
方頌祺看着門口的方向,半是自嘲地冷冷一嗤:“這不,來了。”
聞聲轉身,發現門口探頭探腦站着的不就是項陽,戴待對他遙遙打過招呼,回過頭來狠狠剜方頌祺一眼:“你能不能別總是用刺耳的言語和尖銳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像小孩子一樣,硬碰硬,傷害愛你的人更傷害你自己,很有意思嗎?”
方頌祺神情古怪地瞍一眼戴待,一本正經地回答:“很有意思。”言畢,她垂下頭繼續揉自己的腳丫子。
關於這個問題,她們倆每次見面都得探討一次,而探討的結果每次也都是沒有結果。
戴待就此作罷,兀自坐下來,打開保溫蓋,霎時一股更加濃郁的餛飩香四處瀰漫開來,連方頌祺都忍不住翹首瞄着漂亮的湯色問:“好像不錯啊!早知道討姓顧的多要一份了!”
戴待的動作稍微滯了一滯。
方頌祺似乎並未察覺自己不小心說漏嘴,繼續嘰歪道:“喂,你給我留點兒!我爲了來看你,早飯也還沒吃!”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吃早飯的習慣?”戴待十分不給面子地戳穿方頌祺,然後迫不及待地用湯勺舀上一隻餛飩,放近嘴邊,輕咬上去。
“唔,好燙!”她當即驚呼。
方頌祺坐在沙發裡落井下石:“活該!”
戴待氣呼呼地瞪着眼,張着嘴直哈氣,表情糾結得很。|
顧質一進門,看到的就是戴待這副模樣,步子不由滯了一下。
這畫面,他太熟悉了。
他閉了一下眼,無數的回憶在他的腦子裡轟轟作響。
“還不快先吐出來!又沒人跟你搶!吃那麼急!”他急忙苛責着提醒,口吻半是氣惱半是寵溺。
見他來勢洶洶地朝她走來,和悠遠歲月中的他完美地重合,戴待愣了愣,非但沒吐出來,反而條件反射地迅速地嚼了兩下,胡亂地嚥了下去。
嚥下去的一瞬間,喉嚨口甚至都被燙了一下。
她又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咕嚕”一聲傳出時,顧質剛好已經走到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