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廣播後,父親爲葉幸提着行李箱將他送上車,轉身便走了。葉幸整理好窄窄的牀鋪,下午三點半的陽光還算暖和,透過車窗照進來,竟覺得悶熱。
等了好半天,人陸陸續續上齊了,司機再三確認之後,坐上駕駛座。仍舊是以前的兩個司機和小跟班,他們見着葉幸也覺得熟悉,便默契地點頭微笑致意。
客車晃晃悠悠出了站,葉幸本以爲父親已經回去了,他只是習慣性的看向窗外,看着車流如水的馬路,還有那些行色匆匆的人。
無意中,葉幸瞥見路邊的公交站旁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父親錯過了幾趟公交,非要親眼看着客車順利出發才放心回去,像是知道葉幸正看過來,父親衝他揮揮手。
客車瞬間掠過,葉幸突然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一路還算順暢,客車沒有在半路上壞掉,除了中途司機吃了飯,凌晨兩點後休息了兩小時,就一直沒停下。
第二天七點多鐘就到了目的地,葉幸下了車乘公交趕去學校。
路上遇到一輛奇怪的車,車身是白色的,懸掛着黑色綢緞結成的花,那是一輛靈車,似乎正趕去火葬場的方向。之所以說它奇怪,就是因爲平常靈車兩側的玻璃都遮擋得嚴嚴實實,而眼前的這輛車卻把所有的車窗完全敞開,葉幸恰好看見裡面並排躺着的兩具屍體。
其中一具屍體向裡面側着頭,看不清臉,另一具屍體卻把臉扭過來,瞪着圓圓的兩隻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葉幸,他張着嘴巴,臉色鐵青,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兩具屍體的衣着都比較普通,那個瞪着眼睛的葉幸記得最清楚,他穿的是土黃色的毛衣,磨損嚴重的牛仔褲,也看不出是什麼身份。
靈車與公交相錯擦過,葉幸只瞥了一眼,若不是他心理素質早就被磨鍊好,肯定嚇得不輕,不知司機出於什麼樣的心理,竟然這樣光明正大拉着屍體滿大街嚇唬人。
明天才是正式開學的日子,所以學校裡的人還特別少,葉幸拖着行李箱走進去,看到的學生也就三兩個,整個學校都顯得靜悄悄的。
宿舍樓更是安靜,大部分宿舍還都鎖着門,葉幸也是713的第一個。
進了宿舍,葉幸簡單的收拾一下,給父母發個消息報了平安,便爬上牀去補覺,偶爾聽得見門外廊道里有人拖行李箱的聲音。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多,葉幸到校外的小街上隨便吃了點兒東西,閒逛到五點,本以爲今晚宿舍裡就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之後卻發現高雲鶴不知什麼時候也在宿舍裡了。
“哎,你來了?”葉幸微微有些驚訝。
“是啊,你來得挺早。”高雲鶴正在收拾他的衣櫥,停下手上的動作看過來。
“嗯,我家遠。”
“正好我們作伴。”
葉幸睡了一上午,到了晚上還是困得不行,看來熬一宿身體實在受不住。高雲鶴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兩個人早早關了燈爬上牀睡覺。
高雲鶴很快進入夢鄉,葉幸卻怎麼也睡不着,只能聽着鄰牀傳來高雲鶴均勻的呼吸聲,強迫自己儘快入睡,然而只要他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一幅場景——是在宿舍裡,地中央緩緩凸起,繼而漸漸上升,冒出一個人頭來。那張臉很熟悉,就是在靈車上瞪着他的那個人,他的臉色愈加發青,瞪着兩個圓鼓鼓的眼睛幽怨地看着葉幸。
葉幸猛地睜開眼,這一切又立即消失了。他反覆試了很多次,都是同樣的結果,葉幸猛然清醒,再也沒有睡意,索性坐起身,久久不敢閉上眼睛。
“鐵生!”葉幸在意識中召喚,“我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
“別擔心,他沒有惡意,”不一會兒便得到鐵生的答覆,“他是想讓你幫他通知他的親人,一個人孤獨地死在小屋,沒人發覺也挺可憐的。”
葉幸嘆了口氣,不得不再次閉上眼睛,去面對那個出現在地中央的人頭。
果然,他的嘴巴機械地一張一合,說了詳細地址和一串電話號碼。葉幸趕緊記下了,並答應他明天一早就幫他聯繫家人。
對於這件事兒,葉幸一刻也不含糊,一大早就撥通了那串陌生的號碼,葉幸正在腦海中組織語言,想着對方接了電話應該怎麼說,誰知電話那邊傳來的迴應卻是一個女聲,拖着生硬的腔調: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重複試了幾次,依然是同樣的結果,葉幸無奈,隨意吃了早飯,便只能按照那個地址去找。
那是城市邊緣比較偏僻的地方,葉幸找不到路,只好打車過去了。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大叔,看了葉幸提供的地址,將他上下一打量:“小夥子,你到那兒去做什麼?”
“哦,我去找個人。”葉幸只能這樣說。
司機猶豫了一會兒:“上來吧。”
“謝謝大叔。”葉幸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出租車迅速行駛在馬路上,司機一時無話。
葉幸看出之前司機大叔在猶豫,不禁有些好奇:“大叔,那個地方……我還是第一次過去,嗯……”
“唉……小夥子,我勸你有什麼事兒解決完了趕緊離開那兒,不是個什麼好地方。”司機大叔感嘆道。
這讓葉幸更加好奇。
大約四十分鐘之後,出租車在一片荒涼的地界停了下來,前方不遠處是高高低低的磚瓦房,有的還算完好,有些已經破敗不堪,葉幸恍然有種又回到鄉下的錯覺。
“前面就到了。”司機大叔說道。
葉幸付了錢,正準備下車,司機大叔又一把將他拉住,叮囑道:“辦完了事兒儘快離開,這裡的住戶已經不多了,不要留下過夜。”
“嗯,好。”葉幸雖然不明白司機大叔爲什麼會這樣說,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便點頭應道。
出租車調了個頭,飛似的加速駛離這裡,帶起一陣塵土飛揚,在半空中盤旋着,久久不肯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