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拉住金鉞的胳膊,此時此刻,恨不得自己縮成一團或者隱身,這樣的話,這個從泥土裡爬出來的老太監纔不會看到我。
他半禿着頭,花白的鞭子耷拉在腦後,渾身都是泥土。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夾雜着黑色的泥土滑落到地上,偏偏露出慘白的雙手和臉,看上去瘮人極了。
他整個人終於慢慢爬出坑來,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那雙眼睛一下子就盯住了我們,發出綠色的光芒,好像鬼火一樣飄搖。
他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一步一步走向我們。
我不禁低聲叫了一下,想哭卻不敢哭出聲,手裡只能緊緊揪着金鉞的衣服,躲在金鉞的背後。
他身上的衣服襤褸成條貼在身上,下襬在風中不住漂搖。此時我才發現,他站立在地上支撐的竟然是兩根慘白的骨頭。
兩條白生生的腿骨,地上的五根腳趾就像標本一樣。
白生生的骨節一根一根。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金鉞的手安撫地拍了拍我,突然彎腰向前,撿起地上一塊石子,對準他的臉用力扔了過去。
石子打在他的臉上,卻穿過他的臉,形成一個弧線落在後方,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老太監卻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眼睛依然牢牢盯着我們,一步步走過來。
他的一雙眼睛鬼魅之極,一點一點向我們靠近。
我顫聲問着金鉞:“怎麼辦?怎麼辦?”
金鉞冷聲說道:“不怕!”
他扯下我的手,快速地衝了上去,一下子就掐住了老太監的脖子,搖晃了一下,嘴裡喝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轟隆隆!”
天上一道閃電劃過,整個大地猶如白晝!金鉞面前的老太監突然消失不見!
只剩下他空空的手掌!
他奇怪地低頭看下去,腳下踩着的泥土裡露出了一個白色的壇口,上面封着黑色的蓋子。
金鉞皺眉尋思,又轉頭問我:“你看到了嗎?那老傢伙是不是不見了?”
我也很驚訝極,點頭說道:“是啊,怎麼突然不見呢?剛纔明明在這裡的。”
難道剛纔我們看到的是幻覺?
可是,剛纔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怎麼現在一下子就沒有了呢?
金鉞蹲下身,仔細地看着泥土裡露出的白瓷罈子。
雨水嘩嘩地衝刷着地面,不遠的地上倒着一顆枯死的老槐樹,樹根已經腐爛。也許是最近剛枯死的大樹,加上今晚的雨水沖刷,這裡已經陷落成一個凹陷的地坑。
金鉞說道:“看來剛纔那個老太監是要我把這個罈子挖出來吧。”
他左右打量,尋找着可以挖掘的東西。
我立即說道:“還是不要了,萬一、萬一這罈子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呢?”
金鉞擡頭看着我淡淡說道:“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再出來一個鬼罷了!我不怕,我要挖。你要是不看你就閉上眼睛。”
我怎麼可能真的閉上眼睛,我鼓起勇氣,拾起剛纔掉落在地上的傘走到他身邊說道:“你挖吧,我給你撐着傘。”
金鉞找了一根樹枝,不斷捅着周圍的泥土,經過雨水的浸泡,罈子周圍的泥土早已經鬆軟如泥沙一樣。
不一會兒,半個罈子都露了出來,金鉞用樹枝把壇身刮乾淨,果然是一個白底藍花的青瓷罈子。
他雙手緊緊抓住罈子搖晃了幾下,一下子就將整個罈子提了出來。
罈子口不知用什麼東西封死了,黑乎乎的,大概屬於古老的法子封住的。
他搖晃了一下,罈子裡隱約有“嘩啦嘩啦”的聲音,裡面明顯裝了東西。
我想起從前裝死人骨頭都是用罈子,連忙攔着金鉞說道:“你還是不要打開了,萬一裡面裝的是死人骨頭怎麼辦?”
金鉞推開我的手說道:“挖都挖出來了!就算裡面裝的是死人骨頭我也認了。”
他說着就用力磕碎了壇口,罈子立刻碎裂開來。
他將罈子一倒,稀里嘩啦的許多白骨掉滿了一地。
我尖叫一聲,立即捶着金鉞哭着說道:“我和你說過,讓你別打開你偏要打開,這都是死人骨頭嚇死人了。”
金鉞不耐地說道:“你膽子怎麼這麼小呢?虧你還是朱能的女兒。這死人骨頭有什麼可怕的。”
死人骨頭不可怕?
我被他噎得話都說不出來,氣結地看着他,也不敢多說。萬一得罪了他把我丟在這裡我纔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呢!
金鉞仔細地看着那堆白骨,又搖晃了一下罈子,裡面的東西已經倒光了。
他撿起一根樹枝,扒拉着那堆白骨,我看着只覺得噁心極了。
又說道:“這有什麼好看的。要不我們回去吧!”
話剛說完,卻看到他果然在那堆白骨裡扒到幾樣物事,一個灰濛濛的布囊,被金鉞用樹枝一戳就破了,露出一截黑忽忽的東西,枯萎風乾,完全看不出是什麼。
我奇怪的問道:“那是什麼?”
金鉞卻“嗤”的一聲冷笑,看了我一眼,眼裡帶着戲謔。
他緩緩說道:“從前做太監的,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是殘缺之人,經常害怕死後無顏見先人。所以一旦有了錢,總要想辦法把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身體贖回來。這個東西……”
他用樹枝輕輕一撩,將它和那堆白骨混在一起,說道:“就是他失去的那部分。”
我細細一想,頓時羞得滿臉通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能恨恨地看着他。
他不理我,認真的用樹枝在那堆白骨裡挑出另外一樣物事,這是一個黑漆漆的長方形的牌子。
他將那塊牌子扒近仔細看,我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看,只見牌子上面有兩個字:連源。
金鉞唸了出來,我也感到不解,立即想到連老頭說道:“連源,這和連老頭有什麼關係?”
話音剛落,從另一端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
擡頭一看,連老頭和秦老頭拄着柺杖穿着雨衣從屋子後面走了過來。
他們的方向不是我們進來的方向,從連老頭的家裡,肯定有一道門是直接通向這座園子的。
此時,兩人一臉嚴肅。
連老頭已經看到地上的白骨,他臉色大變,憤怒的拄着柺杖罵道:“你們、你們膽大包天,竟然敢偷偷溜進來,你們太過分了,報警,我要將你們都送進監獄裡去。”
糟了!這次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其實也無需洗,人家也沒冤枉我們啊,我們確實是挖了人家的骨頭出來,在老一代的人眼裡,挖人骨頭就是很缺德該遭天譴的事情了!
金鉞立即將那塊牌子抓在手裡站了起來。
他看着連老頭,不懼不讓,直言說道:“報警又如何?我們不過是貪玩,溜進這個園子裡而已,既沒有偷盜,也沒有損壞什麼,至於這個骨灰罈子嗎?說不定還會獎勵我們。我倒是覺得奇怪,難道您和這堆白骨的主人認識嗎?要不然爲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秦老頭的臉色也很凝重。
他雖然不像連老頭那麼容易生氣,卻也不好纏。
他問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這裡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們也不是來玩耍的,直接說出你們的來意吧。”
我猶豫地看了金鉞一眼。
金鉞卻好像等着他這話,一口氣說了出來:“我們是來打聽趙安北的下落的。”
秦老頭皺眉道:“趙安北?不是說了嗎,他已經死了。”
金鉞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埋在哪裡呢?”
秦老頭的臉色難看起來,嘴裡答道:“那我們怎麼知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們兩個小傢伙可還沒出生吧,爲什麼要打聽趙安北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