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陌生男人鎏白色的發冠束起長髮,衣着是金羅黃衣裳、腰繫價值連城的稱心珏,足下一對綴滿露珠般大小的金銀如意靴。他臉色一紅問:“神女可有受驚?”
“你受傷了。”
黛箏擔心地看着他的傷勢,那個傷口露出白紅的肉,血液滴在金羅黃衣衫上。
“感謝朝夕仙君的相救,我綠蘇府感激不盡。箏兒還不道謝。”
“謝過朝夕仙君。”
“神女沒事就好,這點小傷不礙事。”
朝夕仙君彷彿若無其事般鬆了鬆肩膀,慶許是傷口痛了,露出一絲輕鬆的笑。
黛箏手心化出一支小藥瓶遞給朝夕仙君,略帶抱歉:“這是我閒來無事弄的潤物粉,有止血、治妖毒的功效。若用完了大可向我討,莫讓傷口給耽誤了。”
“好。”朝夕仙君接過。
她往白玉龍頭椅深深看了一眼,天畔仙宗在與仙帝說話,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黛箏咬了下牙,算了吧,既然他不願承認,她也不便說破。
仙宗法力出神入化,他要隱瞞的確有一番本事。怪就怪在當時光線強烈,大家閉上眼片刻仙宗早就旁若無事地坐在白玉龍頭椅上了。
因天界出現一支特別的妖力暗箭,仙林軍看管不力,練眠是仙林軍將領被仙帝懲罰一百板子。他遠遠站在玄天殿門口上,看着裡面的一點紅影手握拳頭。
綠蘇打量朝夕仙君,堂堂一表人才,去年仙研分數最高的學霸,仙界最出名的大孝子,真是越看越滿意。
“箏兒,姻緣到了。你可耳熟朝夕仙君四個字?”
經過高翠環一番提醒,黛箏想起了有一日娘回到五嶽州,吃飯時提起朝夕仙君,朝夕仙君那孩子熱衷心腸,乖巧聽話,我們箏兒日後嫁人就得嫁這種男人。父親河扶卻不贊成道,文縐縐的不適合我們五嶽州,我比較喜歡女婿能文能武、上天入地,最好像我一樣英明神武。那晚的情形歷歷在目,爹孃爭吵不休拿黛箏開刷,她掩頭苦惱,我永世不嫁總行了吧。知道錯的兩位老人家趕緊閉嘴,默默蹲牆角去。
朝夕仙君是爹孃爭執的人物,是娘唯一稱讚的除了爹以爲的男人,是救了她一命的人。黛箏帶着這些瞧多幾眼朝夕仙君,這君長得不錯,閤眼緣。
她的這一點小舉動,早就入了一雙寒眸裡面去。
綠草拖過黛箏坐一旁,再不阻止下去,她那對活寶爹孃就上天了,一定會想方設法打聽朝夕仙君的家底和婚配狀況。
不行,不行,她不能眼睜睜看到一棵水靈靈的大白菜給牛拱了。作爲多年的同事,朝夕仙君中庸膽小,自然是配不上美貌的表姐的。
得想個辦法。
綠草的眼神瞟了一下龍頭椅上的天畔仙宗,靈光一閃。
有了,就它吧。
仙帝的心情沒有被剛纔驚險的一幕影響,他在席上安慰神女,稱讚朝夕仙君。
朝夕謙謙君子的態度,倒真叫人眼前一亮。她託着下巴望向前方,眼睛涓涓,看得朝夕仙君怪不好意思,他挺起腰板,似乎拘束起來。
“打妖怪的事情就讓豬八戒領功去,抓妖的猴真是一點也不心急。唐僧的那個直勾勾的眼睛黏上二師兄的身上了,不知道猴看見了會不會猴急起來?”
府候仙君用了暗中話幻術,暗暗傳話上白玉龍頭椅上,天畔仙宗掃了一眼黛箏,輕嘆一聲。她看人的眼睛特別嬌媚,柔柔的,像極月色滿盤傾至。
他皺了一眉頭回府候:“不用你擔心。”
見到仙宗如此不上心,府候最後傳了一句:“你好自爲之,綠蘇夫婦對朝夕是滿意得不得了。”
“不勞你費心。”
府候向仙宗挑眉,用暗中話幻術表示:“你給我等着。”
他思量不知如何開口問神女討瓶潤物粉,黛箏直接給了他兩瓶,她道:“府候仙君,我這潤物粉雖不是貴重之物,最是適宜筋骨勞傷、舊患沒愈之人。仙君是仙界的神算子,應該知道。”
“都說神女不出五嶽州半步,心思卻慎密。”
府候仙君稱讚黛箏,終是不用瞞下去。
她又說:“我知綠草與你相識。你實在不必瞞我,他的傷勢如何?”
府候一愣,到底是神女,可不好糊弄。
“手掌中了一箭。”
“傷勢因我而起,五嶽州有責。潤物粉用完了,儘管來取就是了。”
府候捕捉到了神女一絲的小擔憂,順着下去道:“神女若愧疚,大可去仙宗殿顧一顧他,他這些年來不止這堆傷。”
“他還有別的傷?”
黛箏倏地瞪大了眼睛。
她以爲,像仙宗那樣的人,根本就不會受傷的好吧。但仙宗非鐵人,征戰多年,若非刀槍不入。
“好啊,表姐要知道投桃報李,仙宗就是個悶聲做大事的人。要不是你倆說我真不知道原來是仙宗救下了你,這朝夕仙君這人品,嘖嘖嘖。”
幸虧表姐明察秋毫,要不就被朝夕仙君這種爛人品給騙了過去。
“綠草不許這麼說,朝夕仙君受傷是事實,救了我也是事實。”
仙宗救了她也是事實,他不願道破。其實她是知道的,因爲那個一千年前的調戲案子,仙宗不想與她有過多的交集。
恩澤大典開始,天空祥雲片片,仙鶴成羣,聖氣神獸呈現,金光萬丈,紫氣東來寓意恩澤大地、福佑九州。底下仙帝閉眼喃喃,抓一把白米撒下凡間,人間田野金燦燦一片,四時和順,五穀豐收。潑仙水凡間,人間有靜美的湖、碧水微瀾的河、甘甜的古井和滋潤萬物的雨水。踩過黃元紙,凡間甚少天災人禍,國泰民安,人民安居樂業。夾戾板發出慼慼慘聲,人間的冤魂無所遁形,被仙帝一手過渡下地獄,一心向善、、、、、
仙帝作法,恩澤民間。作法實在太多太密了,黛箏看不過來,要是她爹在三五兩下就搞定了又長又臭的儀式了。
仙界的規矩就是麻煩。
禮成,衆仙下跪感恩戴德。仙帝道:“剛纔的九曲實爲三曲長廊,貪嗔癡恨念惡欲乃仙人大忌,得到越多的仙是走不出九曲長廊,當下永世打下地獄。第三曲看似是一件雞毛蒜皮的事情,扶起四角臺子,爲他人着想添舉手之勞,善中帶德,德中見仙品此爲當仙人的首要條件。”
有誰能想到仙帝這般賊精,設計了這一件毫不起眼的事情。底下仙人個個漲紅了臉,不敢多看高高在上的龍頭椅。
仙帝又道:“我是讓衆仙“勿以善小而不爲”,你們都掀開袖子看一看手腕的紅線,一條代表一條戾氣。”
仙帝總結完,施法掀開天畔仙宗的袖子,衆人震驚,仙宗的手腕乾乾淨淨,真是一點不含俗氣的仙人。
王母以他爲例表揚幾句,衆仙紛紛掀開衣袖,紅色的線紮根一樣紮在手腕上。一時間鴉雀無聲,滿臉羞紅、身軀顫抖、背後浸汗。
“是神是仙也好,貪嗔癡恨惡欲我贊同,但是念就不同了。我早年死了爹孃,爹孃生我養我,心裡心心念念父母又何不好?念上善若水,是世間最好的念,不應算進戾氣裡面。”
黛箏露出一條紅線,衆仙均落一口氣。五嶽州神女也中招了,那麼低她一等的仙人中招是不是在情理之中。
綠蘇夫婦一愣。
仙帝一愣。
王母一愣。
貪嗔癡恨念惡欲七惡是阿達修場主張的七律七嚴,歷來就有,好比三字經流傳甚廣,具有不可侵犯的權威性。
神女貴爲一品,沒有作了很好的示範。
真是好大的膽子。
百花仙子輕輕使了一記眼色。
馬上就有裙下之臣反擊。
“七律七嚴乃上古阿達修場曼白婆婆獨創,曼白婆婆是天界最高的統治者,黛箏神女可是在質疑婆婆?”
“是啊?怎麼能質疑天界上面最高的統領,太荒謬了。”
“五嶽州神女真是個只能看的花瓶。”
一時間刀光劍影,口沫子水流成河。
百花仙子眸光一閃,嘴脣莞爾輕柔地回答:“神女並非質疑曼白婆婆,各樣的事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有不同的見解,大家莫傷元氣。”
一千年後的百花仙子更懂得隱忍,說話處處爲黛箏着想,亦敵亦友的,綠草更是一頭霧水。
“神族自有神族的見解,仙規和神規不同,是黛箏不應以神族之規來衡量仙規。”
“不怪神女,神女平日裡在五嶽州不出閨門,不知道這世上的事多了去了。”
“是啊,神女出門太少,外面的變化可不是一般的變吶。”
“你們都說錯了,神女不知道仙規在情理之中,但是七律七嚴不知道就是無知了。”
花園裡一陣嗤笑。
說來說去就是說她頭髮長見識短。
白玉龍頭椅靠着一個俊美的男子,彷彿是一條沉睡醒來的龍,緩緩擡眼道:“根據阿達修場的最新批文,五嶽州是不需要遵守七律七嚴。”
天畔仙宗的話正好劈中言裡有話的長舌仙人。
全部仙目瞪口呆,阿達修場太雙標了吧,一邊要求仙界時刻警醒鞭策,一邊放鬆對神界的要求。
誰叫仙界就低神界一等呢?
阿達修場對神界的鐘愛,就似夫妻倆,而仙界的仙員有時候覺仙界就是多餘的三。
“神女獨立見解,我等佩服。”
府候仙君及時打了個圓場,但是黛箏並不打算放過悠悠衆口,什麼神女豔史,一千年前如何詆譭如何嘲笑就夠了,如今在她眼皮底子下說她無知。好啊,反正就藉此臺階來馴一馴,滅一滅仙界輕視她的心。想欺負一個孤女,沒門!
黛箏掛起冷清神色:“哼,仙帝就是如此教下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