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緣對於周圍這一陣起鬨自然是極端厭惡的,他雖然明白自己確實沒辦法一下子誅除這麼多鬼物妖物,更是身處無涯鬼城這種陰邪氣盛的大本營。
但這不代表計緣就會怕了,實際上他很清楚,連上無涯鬼城的城主辛無涯在內,在場有一個算一個,沒有誰能擋得住青藤劍綻放全部鋒芒的一劍。
沒辦法覆手定全局,那就殺雞儆猴,或者說殺鬼儆妖,計緣有理由相信,這裡大部分都是烏合之衆,少數強大鬼妖也都是明哲保身之輩,至少原以爲辛無涯拼命的不多。
只要他直接一劍乾淨利索的將辛無涯誅殺了,這些起鬨的傢伙九成九不敢翻起什麼大浪,就是有一些不服的,他也有“雷霆手段”。
只不過,計緣眯起眼掃過周圍,看着這城中瀰漫的鬼氣,若失去了辛無涯這鬼城之主的約束,城中無數積年老鬼恐怕就不會安穩待在城內了。
“哈哈哈哈哈……高天明,你雖然是天水湖惡蛟,但這到底還是無涯城,只有辛城主才能做主!”
“嘿嘿嘿嘿嘿……客隨主便,就是現在城主改了宴席,高爺也不會有意見吧?”
周圍奸笑聲和嘲諷聲不絕於耳,高天明此刻的沉默也被當成了示弱,就讓一切鬼邪妖邪更顯囂張。
現在這種情形下,周圍一些強大的鬼物和妖物也有幾分當真的感覺了。
有鬼神之流終究看不下去,冷哼着掃向四周,多少讓一些弱小的鬼妖收斂一些。
作爲紛爭的中心,計緣和高天明等人處自然受到了最多的注視,甚至於暫時沒做出任何反應的鬼城城主辛無涯也在看着這邊。
辛無涯忽然發現,除了那四個被救的凡人戰戰兢兢縮成一團,高天明牛霸天等人只是冷眼觀察四周,根本無任何惱怒情緒,甚至有一種冷笑中帶着譏諷的神情。
而計緣則完全沒理會別人,只是在盯着他這個城主,那一雙蒼色的眼睛中無任何神采波動,亦或者好似本身就能吸收任何神采心緒。
不知爲何,辛無涯看到這一雙眼睛,心中莫名有些凜然,這也太平靜了些,既無任何威脅之感也無任何懼怕之色,縱然是虛張聲勢也不是這樣的。
計緣看了辛無涯一會,抖了抖袖,自己緩緩站了起來。
“辛城主,計謀不請自來都算不上是客,但還是想問一句,如此烏煙瘴氣的風氣,可是城主所願?”
計緣的話敕令含於口中,道音傳播始終平淡入靜語,卻又清晰傳入在場每一個鬼物妖物等的耳中。
聲音明明不大,卻居然在一時間蓋過會場中所有或笑或嘲的聲響,讓整個會場詭異的安靜下來。
這使得所有人的視線都流連於計緣和城主身上了。
見到辛無涯眯起眼立刻要說話,計緣卻擡手製止了他,睜大一些眼睛再次淡淡開口。
“希望城主慎重開口,勿以怒激,勿說氣話,計謀會當真的。”
計緣說這話的時候,在牛霸天和高天明夫婦等人耳中,那股輕微的耳鳴聲已經遠去,但卻帶起身上更多寒意。
老牛與高天明等人對視一眼,似乎都能從對方眼神中察覺出來什麼。
而在高空中,青藤劍依然升至雲端,一道閃爍着絲絲雷光的光符從青藤劍上化出,升入天空陰雲之中。
“滋啦啦……滋啦啦……”
整片陰雲延綿數十里,原本因爲陰氣所激而化成,此刻在其中卻有一道道隱晦的電光正在高空不斷激射,有一道金光構成的咒文在雲層中忽隱忽現。
若有人此刻飛騰在雲層之上,並且能透過雲層看穿符咒,就能見到那構成金光的四個大字,正是“驅邪縛魅”。
計緣的雷法很差,可以說幾乎是他所有術法中最差的,但計緣的雷法又很強。
這道雷咒是當年飽含玄黃之氣所孕育,又吸納了墨蛟臨死前散去的幾乎所有水澤雷元精氣所化,當初只運使片刻化去墨蛟身中邪法後,一直被計緣溫養。
雷法最刻陰邪之物,給計緣一會時間,等雷咒同化整片陰雲,若剎那間徹底散去雷咒化爲雷法,皆時就是雷霆萬鈞之勢。
高天明作爲龍蛟之屬,對水澤之氣和雷霆氣息極爲敏感,此刻除了之前感受到鋒芒的冷意,竟然法決自己的頭髮還是隱隱飄蕩,一種酥麻的感受在靈臺升起。
驟然間擡頭望向天空,雖然依舊是陰雲一片,雖然依舊陰氣沖天,但似乎在雲層之上,依然是極陰轉陽雷罡激盪。
‘誰在運使雷法?這等可怕而隱晦的威壓……計先生!’
高天明氣息不暢得嚥了口口水,正巧見到自己妻子也帶着一絲莫名神色看向他,他略微點頭,以沒有聲音的口型對夏秋道。
“是無涯老鬼的生死抉擇之刻了!”
辛無涯原本確實想譏諷一句,但計緣之後一句話,莫名讓他升起一絲警兆,他看向高天明和牛霸天,忽然間發現這兩者的狀態太過詭異,高天明一改之前咄咄逼人,臉上似乎還帶着一種驚懼和駭然,隨後馬上恢復正常,但這老蛟絕對不可能是怕周圍的鬼妖。
如同牛霸天這憨實漢子,視線朝着周圍掃來掃去,處處都透露着一絲嘲諷和幸災樂虎的感覺。
這種微表情是一種想看好戲的表情,但這羣人正處於風口浪尖,總不至於看自己的好戲吧?
太多詭異讓辛無涯心緒不寧,將自己周身鬼氣收斂一些,沒有正面回答計緣的話,而是看向周圍羣鬼羣妖。
“我無涯城向來不興所謂活祭這一套,況且賓客中諸多鬼神大人能來,也算是給了我辛無涯面子,你們覺得我無涯城菜品不佳看着沒有食慾,等出了城自便就是。”
說完這句,辛無涯忽然又雙目幽光閃爍的看向計緣,森然鬼氣爆發開來,將半個府內廣場的天空都遮蓋。
“嗚……嗚……”
陰寒之氣席捲,更是使得周圍一些人桌上的湯汁菜餚都化霜結凍。
辛無涯的聲音此刻鬼氣森森迴音陣陣。
“不過,這位仙長剛剛的話,算是在威脅辛某嗎?這宴席上有鬼有妖有神亦有魔,從方纔道音之法看,唯獨就你一個修仙之人,我倒是想問問,若辛某真不識大體或者乾脆想對仙長不利,仙長又有何通天手段?”
但計緣要的不過是之前的那句話,聽到辛無涯這麼說,他也是心中微鬆,看來可以避免衝突爆發了,也能將那雷咒省下來了。
“也難怪辛城主能請到不少鬼神之流前來恭賀,無涯城確實有一套自處之道,方纔計某的話若有冒犯,還望城主海涵!”
計緣根本沒回答所謂威脅不威脅,更無回答辛無涯之後問題的意思,拱手這麼笑着說了一句後,就重新坐下,同時眼神略帶警告的看了牛霸天和高天明一眼,省得這兩個再惹事。
老牛和高天明頓時心頭一凜,尤其是後者現在還在驚懼之中,回想一下剛纔,覺得自己剛纔那樣子,簡直就是一股子巴不得對方觸怒計先生的神態,得意忘形又幸災樂禍,顯然這很不受先生待見。
辛無涯面對計緣這幅樣子,顯然有種一拳打到空處的感覺,邊上更是有鬼將目光森然,湊近其身邊嘀嘀咕咕。
高天明看看計先生的樣子,心念一動,趕忙一面保持低眉順眼,一面以傳音之法告知辛無涯。
“無涯老鬼,見好就收!”
對於耳邊突然想起高天明的聲音,正聽着一邊鬼將說話的辛無涯也是微微一愣,看向高天明卻發現對方只是坐在位置上看着桌子,並未面向自己。
“別看了,就是高某,無涯老鬼,我提醒你一句,你已經撿回一條命了,別真就不識好歹,高某不是在威脅你,只不過剛剛我有些得意忘形,爲先生所不喜,所以這回特意提醒你,這計先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頭頂雲層已然雷罡激盪,無涯城傾覆就在片刻之間,高某言盡於此,信與不信隨你!”
高天明傳音這句話連臉都沒露,但卻對辛無涯的判斷產生了巨大的作用。
他眯眼看過那一桌之後,隱晦得餘光瞥向高空,根本看不出雲層到底怎麼了,但卻很機敏得將自身鬼氣化爲一束線,一直從頭飛速頂延伸上去。
僅僅幾個呼吸之後。
“滋啦啦……”
辛無涯身子微微一麻,心頭更是凜然,轉頭看向口中一直對計緣等人充滿惡語的鬼將。
“說完了沒?”
“城主,我們天水湖這麼遠,而且那修仙……”
“滾!”
辛無涯怒相一顯,鬼將立刻不敢再說,只能退到一旁。
“不愧是高妙仙修,氣度斐然,既然計先生身爲仙修也賞臉來參加慶典,辛某也不是不識大體之鬼,之前就當是誤會吧!”
這麼說了一句之後,辛無涯恢復常態,略過之前的事,招呼一衆賓客再次吃喝起來。
賓與主再無人攪局,場中嗩吶琴瑟再起,整個慶典大宴在短暫緊張之後,很快又恢復了一幅熱熱鬧鬧的景象。
與其說是慶典,不如說是無涯城在城主修爲大進之後的一次宣告,讓周邊大片範圍內的鬼妖神瞭解無涯城的影響力。
這期間出現了幾分有意思情況,鬼物大多不理會高天明處所在,妖物則除了一些交好天水湖的前來過過場,其他也至少裝作撇清關係,倒是鬼神之流有不少前來高天明這一邊敬酒
直到寅時過去,宴席的火熱才逐漸冷卻下來,計緣也帶着一衆人告辭離去。
天水湖的車駕隊伍連夜都不過,直接就在宴席結束後,穿過無涯城沿街的喧囂,出了城門而去。
到了外頭,無涯城的熱鬧從依稀可聞到越來越遠,然後徹底消失不見,隊伍中燕飛等五個凡人明顯狠狠鬆了口氣,即便外頭夜風帶着涼意,但顯然比在城中溫暖多了。
到了這裡,牛霸天就有些憋不住話了。
“計先生,這鬼城就不管了?”
“哦?你想怎麼管?”
“以您的法力神通,我就不信不能將鬼城抹去!”
牛霸天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出來,邊上高天明夫婦也在聽着,計緣只是笑笑搖搖頭,他確實有這能力,只是會心疼一段時間,能不這麼做自然最好。
而高天明聞言則是心中想道。
‘說不定差點就抹去了……’
計緣還沒回答,倒是高夫人夏秋若有所思道。
“牛叔叔是沒有領會計先生的苦心,毀去一座無涯鬼城對於先生來說或許不難,城中厲鬼無數惡魂無算,未必就能盡除,無涯城一毀就少了一處約束收容惡鬼之所,祖越之地及北方諸土又亂象叢生,本就滋生邪祟,將來陽有兵荒馬亂,陰有惡鬼遊蕩,又偏生官惡匪盛,神道勢弱,人間蒼涼啊!”
“夫人說的極是,高某也是在宴上幡然醒悟的,牛兄現在可明白了?”
高天明一邊朝着夏秋投以讚許的眼神,一邊拍拍牛霸天的肩頭顯得語重心長。
計緣看了看夏秋,點了點頭道。
“高夫人心思剔透,不過那辛城主在鬼修之中也卻算得上雄才大略。”
計緣邊說邊看向道路前頭,那裡有一道道鬼影浮現,辛無涯赫然在列,起身旁還站着一位藍袍高冠的鬼神。
見到車隊過來,鬼神當先躬身作揖。
“月境道雀留城城隍,見過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