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昌走入居安小閣,下意識望了一眼院中那口水井,不由回想起當初這井中的邪鬼之物,隨後纔看向院中棗樹的樹幹。
“這棗樹常年靈氣匯聚靈風環繞,更是能滌盪濁氣,先生的居安小閣可真是不簡單吶。”
計緣關上院門笑着回答道。
“是這棗樹不簡單,並非我這居安小閣不簡單,老城隍請坐,你我正好具備邀星月而共飲。”
“哈哈,計先生邀請,宋某不敢不從命!”
宋世昌站在石桌前,等着計緣關好門回來,才自然而然的同計緣一起在桌前坐下,後者已經替宋世昌擺好酒盞,倒上了一杯酒色濃郁的花雕酒。
“宋城隍請!”“計先生請!”
共飲一杯之後,宋世昌略微的緊張感也消失了,計緣還是那個計緣,反倒是他自己有些着相了。
“寧安縣幾十年來風平浪靜,除了陽間穩固,陰間的看顧也至關重要,老城隍同樣居功至偉啊。”
“哪裡話,獨陽不成獨陰不長,從來都是相輔相成。”
老城隍謙虛一句,拿起一塊糕點品嚐起來。
計緣倒是不太清楚這老城隍今天造訪是爲了什麼,畢竟不是凡人,時間觀念不同,十幾二十年沒見也沒什麼,不過他也不急,反正總會道明來意的,說不準也真就是串個門拜訪一下呢。
兩人隨便聊了幾句,宋世昌說了一下寧安縣的不算太大的變化,計緣則挑了一些不算太誇張的見聞講了講。
等到不知不覺時近午夜,宋世昌擡頭看看天星,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有天星之力垂落,恍惚間更是感受到計緣身上也有點點星輝索繞,但運起法眼細看卻又毫無特殊了。
“計先生,我寧安縣偏安一隅,身爲縣中城隍,宋某眼界小見識淺,天地之大所知甚少,萬般瑰麗只見一斑,您算是宋某所識之人中最爲神通廣大之輩了。”
這話計緣並沒反駁,不需要謙虛,因爲這確實就是事實。
“此番宋某上門,其實是想請教計先生一個問題。”
“宋城隍請講。”
“嗯!”
宋世昌點點頭,緩緩開口說道。
“我宋世昌當寧安縣城隍已經時日不短了,前朝覆滅也僥倖得存,如今也有三百多年了,雖然修爲淺薄,但也知足常樂,庇護我寧安縣一方陰陽便是宋某志願。”
“城隍大人高義!”
計緣拱了拱手錶達敬意,宋世昌不敢就此受禮,也在計緣拱手之刻立即以禮相迎。
“先生謬讚了,城隍司職不就是如此嘛,講這些並非想說宋某如何了得,而是道一道歲月,這幾百年城隍當下來,目睹無數人的生死,也見證了無數鬼魂的消散,逐漸也心中有惑。”
宋世昌看着計緣逐漸嚴肅的樣子,組織了一下言語繼續說道。
“常人死後入了陰司,有家人祭祀能安度陰壽,無家人看顧則稍顯淒涼,但若無特殊情況,魂魄遲早都要消散,陰壽盡則魄先消而三魂分,人魂湮滅,地魂天魂入地昇天,消弭於天地。”
“嗯。”
計緣點頭應和一聲以示自己在聽,實際上他聽得非常認真,比較起這種專業知識面來,他肯定是不如老城隍宋世昌的。
宋世昌並沒有直接一下就問出想問的問題,而是細細的將這些年來一些有代表性的魂魄作爲例子同計緣講述了一下陰司的記錄。
其中有惡人有善人也有平凡的人,甚至也有不少最終還是難以持久存續的鬼卒鬼吏。
計緣也是首次同一個陰司鬼神如此詳細的聊到一個個陰間的普通魂魄,人雖身死,但在陰間依然是一個社會,並且生活中還很依賴陽世,但最後的歸宿還是一樣的。
講了許多,計緣一點都沒有不耐煩,聽久了甚至隱約能覺出老城隍想問的問題
“魂消如燈滅,人魂熄滅天地二魂本就常系天地,昇天入地本也正常,可宋某卻無意間發現,偶然之刻竟也有天魂攜人魂殘存氣息共走!”
計緣正襟危坐,首次開口打斷。
“敢問老城隍,見過此等事情幾次?”
宋世昌回憶了一下道。
“此等事極其罕見,自兩百多年前偶然間發現一次之後,宋某一直有留意陰間鬼魂消散,甚至在再次見着一回後,派遣兩名主官常駐鬼城,專門監測此事,連上最初一次,兩百多年來共有七次,當然我等也不敢說無有遺漏。”
“七次。”
計緣皺眉思索着,兩百多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死多少鬼,如此龐大的基數,又在陰司有意觀察之下只見到七例,說明這現象真的算是非常非常罕見了。
“其實還不光如此。”
宋世昌再一次飲盡杯中之酒,酒氣吸走水汽消散,好似有了一分醉意,隨後才繼續說道。
“大約六年前,宋某在城隍廟見到了一個人。”
“修行之輩?”
計緣這麼一問,宋世昌搖頭回答。
“非也,一個凡人,還是一個市儈的商人,所求的也是財富,本身並無特殊,但此人,與之前數十年消散的一例特意之魂的魂相……”
宋世昌頓了一下,看向計緣,而計緣也已經猜到了。
果然,宋世昌接下來說得沒有脫離計緣的預料。
“竟然有八九分相似,或者說,若非年齡上的差異,相似度很可能就是十分!”
人有面向也有魂相,前者可以易容改變,也可能子承父像,長得相似並不奇怪,但魂相是獨一無二的,也是鬼神一類常看人的手段之一,有些類似少了預測推敲的望氣之術。
宋世昌回憶着當初的驚愕,但在計緣面上卻無太大驚色,微微一愣,想着或許計先生真的知道。
“當年那商賈住在縣城中的客棧,我爲了求證,當晚還託夢於他,證實其人與當年那死鬼並無血緣關係,而是京都人士,來我寧安縣收文案之物,但這魂相……此事對我震動極大,宋某也藉機問過德勝府大城隍,但他也並不清楚。”
宋世昌看着一直靜聽又不顯太多驚色的計緣。
“計先生乃是大神通者,當年一夢醒來不知世間歲月,於此事,可否爲宋某解惑?”
這世間是沒有輪迴之說的,但並非沒有輪迴之實,實際上,修爲高深到了一定地步,是有可能做到此類事情的,但也極其艱險困難,更不用說普通鬼魂了。
所以計緣其實也沒表面上那麼平靜,只不過上輩子輪迴投胎之類的事情聽多了,到底也是有些抗性。
想了下,計緣反覆斟酌之後纔開口。
“不知道宋老城隍可否聽過龍屬的兩種走水?”
“走水?兩種?”
宋世昌皺了皺眉。
“龍蛟若修爲到了欲化龍,會則合適水道合適時機,算天時地利,興風作浪而走,是爲走水,還有一種宋某就不知了。”
“嗯,也是,另一種勉強也算龍族之秘,呵呵,當然也不是什麼必須保守的秘密。”
計緣笑了笑,解釋道。
“其實龍屬將死之時,多半不會願意龍魂成鬼,絕大多數龍蛟之屬,會選擇進行生命中最後一場走水,將自身精魄元氣化出而走……”
計緣結合當年見到墨蛟走水,以及和老龍探討此事的情況,對宋世昌細細說了一番,後者也是一臉恍然。
“所以,若有一條龍運氣和天資真的極好,還是有可能在未來重新出現,雖然龍身可能已經不同,但卻留有當初的性格和絕大部分記憶,算是一種轉世重修。”
“轉世重修,轉世重修……”
宋世昌喃喃着複述了兩次這個新鮮的名詞,而計緣也繼續說着。
“其實那些修爲高絕之輩,也可能有更爲有上天和的手段,仙修之輩我暫不揣測,一些魔類卻有一些擅長此道,他們自己稱爲迷心入魔,但其實只有部分情況適合這種稱呼,而另一小部分……其實應該稱之爲‘奪舍’。”
計緣先後拋出的兩個詞雖然是宋世昌第一次聽到,但卻十分簡明扼要,結合前言內容,幾乎一聽就懂是什麼意思。
“那我所見着的情況也類比此種咯?”
“嗯,若魂相真的相似到此種程度,那邊確實能算是轉世了。”
計緣沒說“投胎”,因爲這是一種偶爾事件,而投胎的投則是一種有主動性選擇的事件。
這件事在宋世昌心中疑惑了很久,此刻聽到計緣的解釋,知道算是一種“正常現象”。
“那是否那些天魂帶着人魂氣息一同化去的鬼,都能有來世?”
計緣搖了搖頭。
“龍蛟之屬憑藉畢生修爲,才能拼得一絲契機,老城隍以爲一個普通的鬼油盡燈枯魂消之刻,能有必然的機會嗎?”
宋世昌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