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杜國師此話的意思,除了道明事態的嚴重性,還有種若是錯過這機會,他就不想管了的感覺,蕭渡和蕭凌相顧無言,作爲兒子的蕭凌很罕見的在自己父親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慌亂的神色。
嚴格來說比起父親蕭渡,蕭凌是真正見過妖和神的人,也領略過超凡的手段,心中明白對這些存在來說凡人是何等脆弱的存在,目前的情況下,最好就一是一二是二,不做多餘的事情。
“爹,我們沒得選!”
蕭凌眼神堅定,朝着蕭渡點了點頭,隨後站起來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杜長生行了一個躬身大禮。
“多謝國師相助,我們會前往通天江,更會馬上着手準備牲畜等物,祭祀老龜和江神娘娘。”
“哎,儘快吧,杜某會隨行的。”
杜長生嘆了口氣,也只能這麼口頭表示一下了,真出什麼事他也沒轍,他還嘆着氣呢,蕭渡此刻回神又湊近了低聲問了一句。
“國師也見到了江神娘娘,那我兒身體的事情……”
杜長生抓着茶盞的手一抖,心道差點把這出給忘了,趕緊滿臉嚴肅地提醒蕭渡道。
“你們若是屆時能見得到江神娘娘,千萬千萬別多嘴提這事,江神娘娘當年對蕭公子略有懲罰,本來修養一陣是沒有大礙的,哪知蕭公子在短短兩年內又娶了兩房妾室,元氣未復的情況下又如此損耗元陽之氣,直接就自己傷了根本,好好養個十年八載或許還有望恢復,你要是在江神娘娘面前提這事……”
杜長生面露冷笑道。
“哼哼,本來江神娘娘或許不同你凡人一般見識,頂多覺得蕭公子口中的情比金堅不過就是凡人的虛言假意,你們一提這事,弄巧成拙觸怒應娘娘,那就是躲過了老龜這一劫,也是自己找死了,還會平白讓杜某惡了應娘娘,可休要害我啊!”
聽杜長生說得如此鄭重,蕭渡略有懊悔,而蕭凌則面上發燥,父子連連點頭,知道了其中的厲害,不敢再提前言。
杜長生又微微鬆了一口氣,心道,國師我這可真的是在救你們,話不是全真,但結果恐怕是大差不差的。
蕭家不少下人全都動員了起來,因爲之前就在準備蕭凌娶妾的事情,所以家中一些祭祀用品儲備倒也充分,又找了一些牲口現殺,在一片忙亂之中,花了小半天準備好了一切,太陽都快要下山了。
這一天,除了上早朝之前吃過一些東西,蕭家父子幾乎都沒吃什麼,也沒那心思和胃口,而杜長生同樣沒吃什麼正餐,幫着蕭家一起忙前忙後,整理祭祀用的物件。
蕭家客堂中,杜長生就着一些糕點喝着茶,蕭凌匆匆從外面走進來。
“國師,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蕭渡也在後面走來,小心詢問道。
“國師,時候不早了,太陽已經開始落山,我們是不是明日一早再去?”
杜長生拍拍手站起來,一甩袖負揹走向廳堂大門。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出發!”
這會蕭氏已經將杜長生當作主心骨了,既然杜長生說馬上出發,他們哪怕心中再忐忑,但也只能硬着頭皮下令出發。
杜長生負手在後,一路走到蕭府門外,見到三個徒弟居然出現在門前。
“師父!我們來了!”
“嗯?你們身體未愈,來此作甚?今日之事可未必比之前的八卦引星大陣安全。”
杜長生在心中補了一句:至少驚嚇程度絕對更要超過的。
“師父,您不也是重傷未愈嗎,降妖除魔是我輩修行中人的己任,怎可缺了徒兒!”
杜長生咧了咧嘴,這可不是去降妖除魔。
“若事情順利,倒也無需大動干戈,同去也好,算是見見世面!”
說着,杜長生憑感覺擡頭看向街對面的角落,一個老太監正在對着微微拱手,正是洪武帝楊浩的貼身太監之一的李靜春。
李靜春親眼見識過杜長生的手段,知曉自己是瞞不過國師法眼的,索性大大方方在街角朝其行禮,反正他也清楚國師是聰明人,知道他在這裡代表什麼,果然見到杜長生只是微微頷首,並未回禮也未說什麼。
在見到李靜春的時候,杜長生就明白皇帝知道蕭家出事了,但肯定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麼事,說不準還在懷疑是敵對派系的手段呢。
‘哼,讓皇上看看也好,這是蕭氏之禍,但又怎麼可能和楊氏無關呢。’
當然,杜長生不得不承認,蕭家先祖蕭靖是最後自己作了一波大死,這和楊氏無關,沒得黑。
一輛輛馬車被蕭家僕人牽到正門前,披上大氅和絨皮披風的蕭家父子也已經出來,看了一眼正在將祭祀物品裝車的僕人,走到杜長生跟前,特意朝着王霄三人拱了拱手。
“國師三位高徒也到了?請諸位上車吧,我們馬上就出城。”
杜長生視線沒有再往街角拐,點頭之後帶着三個徒弟一起上車,而蕭家一個上車一個上馬,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過後,蕭家車隊一共三輛馬車,隨行的僕人包含馬車車伕在內,一共只有四個老僕,一起向着京畿府城的東門方向出發。
這次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蕭家並沒有帶過多人手,也明白這次不是人多或者權勢大能搞得定的。
三輛馬車各有兩匹馬拉着,蕭凌則獨自騎馬在前,夕陽中京畿府到處都是回家的人流,但見到三車一馬還是都會提前避開,因爲最後一輛車上載着太多祭祀用品,整體上車隊並不是非常快。
蕭凌斜望着天空,騎着馬喃喃着。
“希望天黑前能結束吧,所幸今天的天氣晴朗,就算入夜也不至於太黑。”
也是此刻,通天江那處偏僻的江岸邊,坐在坐在桌案邊的應若璃端起茶盞,朝天上輕輕一潑,茶盞中的水花飛揚天際越升越高,引動高空風雲匯聚。
“轟隆隆……”
雷鳴聲響起,短時間內已經有一大片積雨雲遮蓋住天空的殘陽,不論是城裡還是路上,亦或是原本一些還在江邊逛着的人,都紛紛快跑回船上或者碼頭避雨。
沒過多久,瓢潑大雨就“嘩啦啦……”地落了下來,原本天色還是夕陽餘暉中的白晝,因爲這大雨,一下子好像入了夜,天色變得灰濛濛的,能見度越來越低。
蕭府一行別無選擇,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哪怕雨再大也得前行,因爲怕雷聲驚了馬,幾名僕人乾脆下車牽着馬走。
泥濘和寒冷,大雨和閃電,狂風肆虐波濤襲岸,蕭氏一行出城後,在惡劣的天氣中花了半個多時辰,終於隨着早已下車領路的杜長生到達了那處相對偏僻的岸邊,遠方碼頭的燈火在狂風暴雨中依舊能見到一抹亮光,但十分模糊。
“國師,是這裡嗎?”
蕭凌湊近杜長生,用力大吼着詢問對方,不用喊的根本聽不清。
“是這裡沒錯!”
杜長生掃視江面,望向不遠處,計緣依舊伏案弈棋,龍女則單掌以手背托腮,看着這邊,狂風暴雨似乎與兩人無關,近處就會劃開,即便無燈火也透着一分明亮,而蕭氏一行自然看不到他們。
“老爺,老爺您小心點!”
蕭渡也要從馬車上下來,但纔出來,人還沒站穩,背後的披風就被狂風帶得將蕭渡整個人往江中摔,嚇得僕人趕忙抓住自家老爺。
一名老僕想要爲蕭渡撐傘,但傘纔打開沒多久,傘骨就直接折斷了,想找出燈籠的打算就更是癡人說夢了。
“嗚……嗚……嗚……”
狂風在呼嘯,三輛馬車“咯吱咯吱”的隨着風有些搖擺,通天江中巨浪翻涌,不時就會打到這一處岸邊,掀起無窮水花,朝着蕭氏一行罩落。
這種風雨,在凡人看來已經是妖風妖雨了,蕭家人自覺恐怕是和巨龜有關。
“烏道友——烏道友——蕭氏夫子已經來了,還望烏道友現身一見啊!”
“嗚……嗚……”
江面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得清的時刻就是閃電出現的時候。
“轟隆隆……”
雷霆響起,閃電照亮通天江,蕭氏一行發現就在數丈外的江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在閃電中有一個龐大的黑影趴在那裡。
“嘩啦啦啦……”
江濤捲動雷霆閃耀,恐怖的黑影緩緩從江面漩渦中升起。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兩百年了,蕭靖當年害得我差點失了修行根基,蕭氏後人倒是過得滋潤!”
“轟隆隆……”
巨龜趴着江岸,在雷霆照耀下顯出恐怖聲音,更有屢屢黑煙狀的物質升起,雙目妖光攝人心魄。
杜長生也有些被嚇到,但馬上反應了過來,在看到蕭家一行被嚇得動彈不得,立刻出聲提醒。
“烏道友,蕭氏父子來了,也望你明白後人不知前人之過呀……你們還不快磕頭,三百個響頭一個不能少!”
聞得此言,蕭家父子也不猶豫,直接跪在雨中的江岸上,對着泥濘的地面磕頭下去。
“先祖過錯,後人不知,求龜老爺網開一面!”
“求龜老爺網開一面!”
“啪啪啪啪……”
父子兩頭磕在泥地上不斷濺起泥水,雖然不是很痛,但也逐漸有些暈乎乎的,身後的家僕不敢站着,也一起跟着磕頭。
整個過程,老龜都俯視着蕭家一衆,什麼話都沒說,龍女乃至杜長生也同樣靜靜瞧着,唯獨計緣依然在心無旁騖地看着棋盤。
也不知過去多久,蕭家一行已經磕頭磕到暈乎乎跪不穩了,三百個響頭只多不少,蕭渡更是直接倒在泥濘中,被杜長生扶了起來。
“嗬……嗬……龜大爺,還有什麼要求?”
蕭凌代替父親說話,鼓起勇氣看着可怕的巨龜,而這會計緣也擡頭看向了老龜。
老龜餘光是能看到計緣擡頭的,他自知計先生或許要看的就是他這一刻,但心中早已沒有忐忑,只是帶着笑意對蕭氏說道。
“你蕭氏先祖是人,卻無人之道義,我老龜烏崇是妖,卻也懂是非分明,我對蕭氏確實有兩百年怨氣,而今看到你們,又覺何其可笑,何其可笑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老龜的笑聲蓋過雷霆,蓋過風雨,遠遠傳向通天江,傳遍兩岸,在遠方好似詭異的呼嘯,令聽聞之人都頭皮發麻。
“嗬……爾等放心,我老龜今日不會殺生,只需蕭氏將所欠歸還,從今以後,蕭氏不得爲官,還得爲我找齊和善之家的百家燈火,到春沐江放燈!”
“不,不得爲官……”
蕭渡哆嗦着喃喃,而蕭凌則大聲問道。
“百家燈火?只要百家?”
“呵呵呵呵,不錯,同兩百年前一樣,只要百家燈火!你們可以滾了!”
老龜知曉蕭家已經註定絕後,更不想多做殺孽,如今百家燈火對他早已沒多少作用,卻念着此乃應得。
“轟隆……”
一陣巨浪打來,將蕭渡蕭凌等人掀得往後摔倒,再看去,雷光中的江面已經沒有了巨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