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旻作爲一個外來避難之人,作爲名義上被鏡玄海閣通告天下的極惡叛徒,沒想到自己纔來到九峰洞天的第一日,就見到了這樣的一幕。
在九峰山敲響鎮山鐘的那一刻,陸旻敏感且不安地以爲,可能是如九峰山這樣的仙道大宗,也遭到了暗算,甚至可能演變成鏡玄海閣的那種情況。
那種魔念,那種魔氣,那種洞天天地之間於天道逆端產生的可怕氣息全都匯聚到了一人身上,所降世的魔該是何等恐怖?
但結果卻出乎陸旻的預料,那個莊澤,那個被認定爲化魔的人,卻以九峰山弟子以九峰山的門規自我逐出師門,並且沒有傷及九峰山一人,而九峰山的修士居然真的放其離去了,他不由有些擔心此魔可能在外造成的後果,但又好奇爲何九峰山修士選擇相信他,更好奇此魔降世後的狀態如此平靜。
……
阮山渡中,練平兒還有些不捨得離去,處於一種滿足成就感的心理,她準備再在這裡留一段時間,不用等一切塵埃落定,只需要等到九峰山亂了陣腳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應該是成功了。
果然,沒有等太長時間,一直留意着阮山渡上那些九峰山修士的練平兒,就發現那些修爲較高的九峰山修士,幾乎在某一刻全都離開了阮山渡飛向高空。
別人都在猜測九峰山是不是有什麼事,定是通過秘法忽然召集修士回去,但練平兒卻露出了不可抑制的笑容,因爲她更願意相信,應該是阿澤化魔了。
若是古魔之血能與阿澤交好相容,那麼在剛剛化魔的那一段時間,阿澤甚至能調用還未完全消化的古魔之力,或者可能被古魔魔念控制心神,成爲曠世之魔大肆屠戮九峰洞天。
或許九峰洞天中,現在已經形成了凡人和仙修所化的屍山血海,正在與成魔的阿澤血戰,也不知道這一場仙魔之戰有多慘烈,反正阿澤能不能活着,練平兒都覺得自己。
忽然間,練平兒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心悸感,她升起這種感覺的時刻,正是阿澤詢問晉繡那瓶“靈藥”來歷後,喃喃唸叨“寧心姑姑”的那一刻。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就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彷彿在一瞬間看到了冷漠、嘲諷和嬉笑等各種表情,以及其上目光的冰冷。
但在下一個剎那,這種感覺又瞬間消失無蹤,好似之前僅僅是練平兒自己的錯覺。
錯覺?開什麼玩笑!
練平兒知道錯覺這種只是對凡人或者對自身靈覺不自信的人來說的,於她而言剛剛的感覺絕對是一種強烈的警示。
不論如何也不能在阮山渡待下去了,練平兒的靈覺極強,變化之術和匿息之法也出神入化,當初連計緣都被短暫瞞了過去,此刻她不敢有絲毫藏私,視線在阮山渡中掃了一圈之後立刻鎖定了目標。
一個貌似是某個修仙世家的公子哥,身邊跟隨着兩名修爲不高的侍女,正在阮山渡中走馬觀花地閒逛,心情似乎很好,而他們周圍也沒什麼道行深厚之輩,大多數是一些凡人開設的店鋪和一些修爲不高的修士。
練平兒幾步跨出在阮山渡的人流中左右挪騰,來到了那公子哥和兩位侍女的身後,現在阮山渡上九峰山的修士少了很多,她也顧不上太多,直接就貼近施法,輕輕吹出一口氣,其中一個侍女就覺得略感頭暈。
“哎呦,公子,我覺得有些暈……”
“啊?”
那世家公子和另一個侍女都將注意力放到了暈眩侍女的身上,而練平兒環顧周圍瞅準時機,化爲一陣風,直接將那公子身後的另一個侍女捲入一側拐角,速度之快手法之隱秘,使得周圍竟無人察覺,頂多有人覺得剛剛風大了一些。
在拐角處,練平兒出手如閃電,一手在那侍女脖頸處貼了一道靈符,一手則朝前伸出。
刷~
隱晦的光芒一閃,那侍女的身體剎那間模糊了一下,扭曲中被直接吸入了靈符之內,但其身上的衣物和髮簪卻好似套着空殼般留在原地,然後因爲失去軀體的支撐而緩緩落下,帶着殘存的體溫正好落在練平兒手中。
練平兒的動作卻還沒有停下,在下一個剎那,其身上原本的所有衣物全都在微光一閃之後消失不見,光潔的身軀上不着片縷,她將手中靈符貼在小腹下三寸,在靈符與肌膚化爲一體的同一時刻,又如同清風送衣一般,頃刻間將那侍女的衣物穿好,又盤好發插上髮簪。
這行雲流水的施法變化至多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一名從氣息到外貌都和此前一般無二的侍女就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你怎麼樣了?還暈嗎?”
那名此前感到有些暈眩的侍女疑惑地擡起頭,對着公子和練平兒搖了搖頭。
“剛剛忽然就感到頭暈目眩,現在卻是好了……”
那公子皺了皺眉,又看了看周圍,隨後低聲道。
“阮山渡雖是九峰山下轄仙港,但畢竟也是魚龍混雜,九峰山的前輩也不會面面俱到,難免會有一些古怪事物在此發生,我們還是小心一些。”
“是!”“是!”
練平兒幾乎同時和另一個侍女應聲,甚至還關切地打量對方,然後將半蹲的侍女攙扶起來。
“謝謝玉兒姐!”
“嗯。”
練平兒扶着另一個侍女站起來,兩人一起跟在那公子身後,後者似乎也多留了一份心,對身旁兩位侍女也多加留意關照。
“公子,九峰山的那些前輩此前離去了不少,好半天了都還沒回來呢。”
練平兒適時在那公子身旁說了一句,後者也也是沉思了片刻。
“是啊,九峰山不會出什麼事吧?”
“啊?如果九峰山出事了怎麼辦呀,如果是不好的事,會不會波及阮山渡呀?”
“啊?玉兒姐姐你別嚇我,那怎麼辦呀?”
看到兩個侍女似乎有些慌,那公子也是伸手一邊一個,輕輕揉着她們的臉頰,帶着溫柔的語氣安慰道。
“不怕不怕,九峰山乃是仙道大宗,連傳說中的仙遊大會都舉辦過,怎麼會出什麼大事呢,再說了,即便出事,不還有公子我嘛,定能護玉兒和翠兒周全!”
“嗯!”“嗯……”
兩個侍女皆露出羞澀和安心的表情,但那公子也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天空,似乎覺得阮山渡上頭的陰影比大半日前密集了一些。
“不過,今日我們也逛了夠久了,既然連阮山渡買不到《黃泉》,就只能去就近之國的大城碰碰運氣了。”
“啊?公子,我們不是要在阮山渡尋一家合適的客棧住宿的嗎?”
翠兒略顯失落地問了一句,這仙港的繁華和熱鬧超乎她的想象,還沒看個遍呢,而一邊的練平兒則趕緊道。
“翠兒,不要任性,公子決斷是最正確的,連阮山渡都買不到《黃泉》,自然得抓緊時間去找找,凡塵中書生對此書也極爲追捧,未必好找的,宜早不宜遲呢。”
“不錯,正如玉兒所言,我們先離開吧。”
“嗯。”“聽公子的!”
練平兒帶着甜美的笑容迴應那公子,心頭卻是“咚”得一下,心臟彷彿被大錘擊中,猛烈的竄動一下,在即將快速跳動的那一剎那又被她強行壓制住,但在那一剎那之後同樣再無任何反應。
有人,在以某種超出常規施法的感知手段掃過阮山渡!
練平兒,或者說此刻的玉兒,乖巧得如同一隻小鵪鶉,緊跟在那公子身後,除了平靜地呼吸外話都不敢說。
高空之中,才跨出九峰洞天的阿澤緩緩落到了天空的陰雲之中,俯瞰着下方的阮山渡,整個仙港中,各種複雜的氣息盡收眼底,甚至,阿澤隱隱還能感受到其中芸芸衆生的情緒變化。
“常言道,魔由心生,寧心姑姑,你是否知道阿澤已經出來了?又是否在關心着阿澤,亦或是害怕呢?寧心姑姑……寧心姑姑……”
阿澤的聲音始終如喃喃自語,但此刻下方阮山渡中,化爲侍女巧兒的練平兒,心中卻莫名地越來越發慌,但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封死心神,甚至封死自己的感知,杜絕一切不正常的情緒產生。
‘魔,魔道手段!不,根本沒有魔氣侵蝕……’
在練平兒胡思亂想的時候,天上的阿澤卻笑了,是十分邪魅且冷酷的笑容。
“心慌麼?害怕麼?不知所措麼?原來你也是有‘心’的啊!”
即便還沒能找到練平兒的位置,阿澤卻能隱隱感覺到她那一瞬間流露出來的心慌,阿澤明白,對方很近。
正在這時,阿澤忽然擡頭,只見上空有一道駕着小舟的仙光飛出九峰洞天,一看之下,發現竟是晉繡。
不論發生了什麼變化,阿澤心中的重要情感卻是不變的,甚至成魔後誇張的執念使得這份情感也隨魔念無限強大,隨意晉繡前來,他還是選擇現身,畢竟靠晉繡自己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阿澤——”
晉繡嘗試叫喊了一聲,結果下一刻,就有聲音在耳邊響起。
“在你後面。”
晉繡一轉身,發現阿澤居然就站在小舟上了,而她卻毫無察覺。
“晉姐姐,以後,別找阿澤了。”
“阿澤……給你。”
晉繡從懷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副殘破的畫卷,阿澤微微一愣,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
晉繡剛想說什麼,卻發現眼前的阿澤已經逐漸淡化,然後消失在了眼前,連道別的時間都沒留給她,不過她心情卻出奇的沒有太過沉重,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