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清水縣的官道,計緣卻沒有去清水鎮的想法。
路線已經在瓦山村問清了,鼓脹了兩圈的灰布包袱包裡更有丁興送的多塊幹餅和一提醬兔腿,就計緣而言完全沒有去清水縣的需要,索性就直接沿着官道趕路了。
不得不說雖然計緣也確實有省麻煩的想法,但實際上丁興最開始追尋的方向就錯了,所以後來不信邪的丁興直接跑到了清水縣也依然沒找尋到計緣的身影。
。。。
寧安縣縣學內,孩童們正對着書冊唸誦文章。
“觀今鑑古,多學多聞,學而時習,持之以恆…君子立身,能言善容…….”
這羣孩子有大有小,最小的不滿十歲,最大的則十四五歲,儼然像個小大人,個個搖頭晃腦的認真誦讀。
“停!”
持着書本細聽的尹兆先在孩子們身邊踱步,待到繞回夫子桌案前纔開口。
整個學塾內一下子鴉雀無聲,不少孩子都有些緊張起來,因爲今天夫子要考教功課的,哪怕是尹青也不見得多鎮定。
尹兆先轉過頭身來看看這一共三四十個有大有小的孩子,一臉稚氣和緊張。
“今天的考教有別以往,我換個題目……”
這次考教並非臨時起意,最早的想法來源於當初有一天在居安小閣和計緣的閒聊,討論的內容是尹兆先帶着的一本《正訓篇》,屬於教人敬畏官府知法守法的教學必讀書。
這種書本身的導向是對的,但是對於知法守法的內容到最後卻遠少於敬畏達官貴人的內容,到最後諂媚權貴的中心思想都顯得有些露骨了。
當時計緣已經和尹兆先混熟了,也瞭解其人性格,所以放心的帶着嗤笑的語氣問尹夫子怎麼看這本書,問他爲何這樣的書一直爲“必學六章冊”之一,就算不換爲何沒人去改編,是不想還是不敢?
當時不但把尹兆先給問住了,也將尹夫子以前對這本書的彆扭感直接一針見血的挑明瞭,讓尹夫子第一次站在庶民角度深思官場和民生立場之間的微妙,也就此事有些“大逆不道”的和計緣討論了半天。
想到這些回憶,尹夫子再笑着看這些在計緣口中爲“社稷之種”孩子們。
“曾聽聞,北海有梧桐,身立海中三萬尺,乃鳳凰棲所,海域多山島,朝鳳羣鳥盡棲於此,其深遠處有南山,南山之上有鸛鳥,乃是南山羣鳥之首……”
尹兆先這個展開,讓不少孩子都面面相覷,有種聽神奇故事的興奮感。
“鳳凰縹緲喜遨遊,鸛代之以策羣鳥,納百果食魚蝦,久之蔑視羣鳥以小鳳自居,踏巢啄羽而樂……”
隨着尹兆先以一種神話的方式趣味橫生的展開自己的題目,學塾的孩子們聽得前所未有的認真。
等尹兆先講完整個杜撰的故事,面帶笑容的望着孩子們。
“你們以爲,鸛鳥羣鳥是否有過?若以身代鸛鳥,又有何解?”
要知道以前到尹兆先提問的時候,只是象徵性的問一句有誰想回答,從來沒哪個孩子會自願的,就是尹青也一樣。
可此時,即便依然沒多少人敢直接開口,但這不過是習慣性舉止,尹兆先已經從孩子們敢於直視他視線的表現和放鬆中,感覺到了那種前所未見的躍躍欲試。
“好,尹青,你先來回答!”
“是夫子!”
尹青起身,照着本性的判斷回答,表達了對羣鳥的同情和對鸛鳥的責備等。
隨後尹兆先又叫了好些個有足夠表達能力的學生,因爲之前回答的學生不論觀點如何,都沒有被批評,所以大家起來回答都很有底氣。
這一討論居然就去了半天,而尹兆先也很滿意學堂的氛圍。
‘計先生所謂的寓教於樂,果有成效!’
等大家都回答得差不多了,尹兆先坐回夫子案桌前,對着前方几十名學子道:
“今日之答希望大家全都寫下來,言詞不順或有不識之字,可問旁人亦可直接來問我,我會以此作爲文章考覈。”
臺下原本都很興奮的孩子聽到“文章考覈”幾個字,立刻就條件反射的擔憂起來,尹兆先見此反應也是笑着搖頭,眼神於書面上則嚴肅堅定不少。
‘育人大計如功參社稷!’
他取過毛筆,極爲端正工整的在桌案宣紙上寫下幾個開篇大字——《羣鳥論—童生答曰》
。。。
此時此刻,寧安縣城隍陰司所在。
監管功過司的城隍陰司文武兩判官正在批閱章冊事物,包括各司概況,日夜巡遊使官所匯之事,縣中又有什麼人將要死去,有什麼人氣數變動需要注意,各司之間工作有什麼困難和要求,等等一系列雜七雜八的情況,都要事無鉅細的由文武判官幫助城隍先捋一捋。
檢查完厚厚一疊章冊,武判官大筆一揮,其中大半章冊文字消去,全都匯攏到少數幾本上。
“擡走擡走,下一疊下一疊!”
事情總是處理不完,武判性子又比較急,這吼起來,引得邊上細細批閱的文判官也是笑了笑。
“是是是,判官老爺莫急,正在擡來,正在擡來!”
邊上幾個小鬼差役也忙得很,歸冊取冊還需要不停有人手將一些章冊分類到各司,並送到各司由各司主官再行批閱,大半時間都在路上。
而且這些章冊被消字的還好,有字的那種可是關係分量的,越善越惡的都更顯沉重,擡起來也廢力,算是件苦差事了。
其中兩個小鬼差役匆匆跑到陰司的簿匯堂,還沒跨進去,就和匆匆衝出來的幾名文職小鬼差撞了個滿懷。
“怎麼回事?你們急什麼?”
“有章冊出事了!出怪事了!擡不動擡不動!我們得去找判官大人,還得去找福祿二司大人!”
幾個差役鬼體相撞不過是相互偏移一下,立刻快步朝着各司位置跑去。
片刻之後,功過司所在,好幾司的主官全都集中到了這裡,而文判官的桌案上,正放着一本功過簿和一本福祿冊,正在隱隱透着光明。
文判官皺起眉頭,看了看各位同僚,伸手翻開兩本冊子,前面那些頁都略過,直接翻到了光線透出的那兩頁。
書冊其上,一道道晦澀的氣息流轉,雖然很淡,卻十分玄奇,能見到其上一些文字顯得極爲飄忽,而福祿德業皆是大漲。
所有陰司主官全都將視線落到這幾頁所屬之人的名字上。
“尹兆先!”
。。。
正在走在清水縣以南百里外官道上的計緣,突然心有所感,觀想之下一枚棋子現於指尖。
隱約間,計緣好似能透過這枚虛幻的棋子看到一雙修長之手扶紙持筆,於宣紙之上書就文章。
也正是這時候,計緣指尖一麻,發現棋子從虛子狀態變得凝實了不少。
“尹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