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驚嚇與熱情消散, 先冷靜下來的人總要先思考現實。
靳忘知仰躺着,盯着洞頂思索去哪裡弄到一件衣服。
誰知還沒來等他想完,後冷靜的人就一灘水澆了下來。
靳忘知側過頭, 看見寧柯坐起身, 一手火一手水, 直接溫水給兩個人衝了個涼。不知道的, 還得當這山洞漏雨了。
不過全系異能實在方便。
將兩人衝乾淨後, 寧柯心滿意足湊到他身邊,吻了吻他脣問:“監護人,真不心疼十八年了?”
靳忘知垂眸看他, 知道此事已成幻影。
但他爲人也不是放不下。
十八年前他痛失所有照樣爬了起來,所以總覺得以後還有方法, 加上這次其實比十八年前好了很多。
起碼選擇是自己做的, 起碼還套到了一個寧柯。
雖說以後見不到那些隊員了, 也徹底加入了長安基地的黑名單。
結果他想了想,居然詭異地覺得賺到了。
於是靳忘知平靜同寧柯道:“現在心疼也沒用了, 乾脆不心疼了。”
“其實真要說什麼改法,我也說不出來。”
“長安基地的異能者與普通人,早就對立起來了。看起來異能者風光無限,享受最好的待遇,其實基地還是靠普通人在維持。”
戰鬥系四歲入學, 一直到二十一歲都在接受學院培訓, 不僅僅要訓練體能, 增強異能強度, 還要花大量時間鍛鍊心算能力, 學習數學物理。
光火系就要學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計算火勢波及範圍,深入瞭解其他四系的特點與戰鬥方式, 火焰損耗程度,不同物體的燃點以節省異能消耗,更別提還有大量的控制火焰方向的計算,以及用軌跡運算推測出火焰運動的方向等各種各樣的課程。
異能者學院是不存在留級、掛科和排名的,沒有補習班,也不在乎成績,考試通不過就通不過,反正二十一歲統統要上戰場。學得不好就是沒命的事,誰敢不好好學?
但也有天賦就那樣的,靳忘知曾經看見過一個普通隊伍裡的速度系因爲預判失誤直接撞上了蟹殼,結果撞斷了自己七根肋骨。
所有戰鬥系異能在二十一歲前都拼了命地念書做題運算練習,唯恐自己當見習生的第一天就永遠回不來了。基地給了他們衣食無憂以及無數好處,卻也框死了他們的道路,以至只能一條路走到黑,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學習別的東西。
整個基地全部靠普通人維持運營。
他們掌握着基地的資源,控制着基地的日常,在基地內過着朝五晚九或者朝九晚五的生活。
而異能者雖然工資也平平,但大多享受着最優質的福利。基地給他們包房包工作,減免學費,減免醫藥費,減免各式各樣的費用,甚至還會幫單身的異能者找鐘點工定時打掃衛生,好讓他們在出長期任務的時候不用爲家裡煩惱。
以至最後兩方相看兩相厭。
這幾代的普通人都生活得很平安,他們覺得基地的城牆已經足夠保護他們,異能者雖然很有必要,但也不需要這麼多,所以他們看不慣異能者霸佔大量土地訓練,看不慣異能者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在基地內層獲得房產,而普通人中的很多人卻對中內層甲乙丙丁戊五區的房價望而卻步,終其一生攢下的錢,可能只夠去基地荒遠的外層買房。
而異能者也很看不慣這些普通人什麼都不懂還要來指手畫腳。
如果不是山頂基地滅亡的消息震住了他們,恐怕現在的局面會更加糟糕。
“首先,肯定不能人治,如果專門找特殊的異能者負責審理,難保以後不會出事。”
難保以後不會冒出他這種人,掩蓋到位,一路爬上基地高層。
一旦抱什麼二心,挑動兩方爭起來,那麼基地只能玩完。
“也不能找普通人負責。”
吳能可算得上是個好長官,照樣把五個精銳部隊搞得烏煙瘴氣。他沒有異能,於是始終和整個部隊格格不入,不能理解異能者之間實力的差距,對蟹殼的危險程度也沒有直觀感受,更不要希望他能與異能者感同身受了。
他對寧柯的做法就能看得出,說得好聽叫直率,說不好聽就叫魯莽。
靳忘知沉思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是希望把非戰鬥系異能剔出異能限制法,他們既然在普通人類的圈子裡生活,又爲什麼要劃分到異能裡面去?”
他父親是死在多方作用力的後果之下,他既不能單挑了蜀道基地的羣衆,也不能刺殺蜀道基地的高層,更不能把研究員們一個個都燒了。
他後來也私下調查過,當年漏網之魚不知有幾個,但是接受基地判決的人始終堅持自己是正義的。
最可笑莫過於,若是能以輿論定罪,那麼世上還要法做什麼?
但偏偏這世上的很多法,最終又是靠輿論推動、完善的。
要公正必定要無情,可最無情的白紙黑字,卻也未必公正。
靳忘知也知道他們一家的事不能全部怪罪那條法律。
可是人活着,總歸要有個念想。
如果他不去想着修改,那麼他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呢?
靳忘知伸了手,有一茬沒一茬地揉寧柯的後頸:“說來,異能限制法也是山頂基地傳出來的最早的一批法律。後來山頂基地是怎麼做的,有沒有誰同你提過?”
寧柯被他揉得很舒服,打了個哈欠眯眼笑道:“山頂基地從實際上來說,是沒有非戰鬥系異能的。”
靳忘知手一頓:“爲什麼?”
雖說山頂基地不接收非戰鬥系異能,但基地建立初始終歸有人是非戰鬥系。那麼其後代哪怕幾代皆是戰鬥系異能,也會有人出現返祖現象。
寧柯又笑,答非所問:“你不是之前問我到底是什麼異能麼?其實我是單系異能。”
靳忘知眼底不解:“什麼意思?”
寧柯又向靳忘知靠了靠:“嗯——你有沒從蜀道那裡聽說,他們發現了一個所謂的異能起源?”
靳忘知點頭,聽寧柯道:“那個異能起源就是從我身上發現的。我可以操控自己的血液強行改變RNA的合成。山頂的研究員習慣叫這個血系異能,而孟還則稱呼爲,複製異能。”
“以鮮血爲媒介,同種事物爲載體,進行復制。”
“這就是我的異能。”
外面的雨漸漸地停了,然而天也徹底的黑了,夜色裡靳忘知能感受到寧柯整個人搭在他身上,用手指勾他的手玩。
他一面玩一面笑道:“也就是說,我的血液可以在保持原體異能強度不變的情況下,產生變異,進行異能種類的複製。”
所以,他纔會成爲所謂的全系。
靳忘知:“那山頂基地?”
寧柯:“不錯,他們要求我不斷變幻異能種類,然後抽取我的血液,分門別類給基地裡的其他異能者注射。注射一次就可以改變一次異能。”
“無論是天生對異能不滿意的,還是後天想要修雙系,三系,甚至全系的。加上我的血液有時還會含有我的異能強度,所以有一半概率注射後會幫助他們增大異能強度,我聽研究員說過,他們叫這個爲中獎。所以哪怕是單純想要修一系的,也會隔三差五花錢來打上幾針。”
“換句話說,整個山頂基地,都流着我的血。”
這纔是他爲什麼被困在實驗室的真正理由。
那是他的鮮血,卻被抽取剝離開來,注射到別人的身上。
流動在別人的血管裡,成爲別人的能力,成爲別人炫耀的資本。
他們抽取着他的血液,利用着他的異能,壓榨着他的身體,來維持這個龐大的強大的山頂基地。
靳忘知沉默,寧柯繼續笑道:“但是這個也有好處,就是我的血液接觸到別人的血液,也會給我本體複製上同樣的異能,多接觸一種異能,我就會多增加一種能力。”
他將靳忘知的手攤開來,親上他的掌心,含糊不清道:“所以山頂基地禁止其他非戰鬥系異能進入——”
靳忘知周身一僵,才發現這小子居然含住了他一根手指。
寧柯隨意地舔了一口,溼軟的舌尖抵上指尖。
黑暗中,人的觸覺往往格外的靈敏,靳忘知被他撩撥得有些受不住,另一隻手直接點燃了火焰。
然而並沒有好到哪去。
寧柯本是垂着眸,此刻就着火光睜開雙眼。
灼灼焰火下,桃花眼裡倒映着暖黃。光華流轉中他的眼神宛若陳釀,迷離而醉人。之前的吻痕還貼在他頸項,宛若蒼白的雪地上莫名染出三四點桃花。順着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瞧見未乾的水跡停留在他身上,肩線起伏,後背的蝴蝶骨清晰可見。
造孽。
靳忘知沒有抽出手指,只是垂眸,用最後一點理智維持着聲音道:“我們以後,衣服怎麼辦?”
他的作戰服還在,而寧柯的那件T恤早就裂的七零八落——不是他撕的,是當時掉下水給一些石頭割的。
寧柯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地上疊了一堆衣服。
靳忘知一頓,聽寧柯笑道:“我之前搶了蜀道銀行,該買的都買了。”
他許是這世界上第一個如此爽快承認搶銀行的人。
寧柯一向自認爲是個有底線的人。
不過如果做的事情比底線低了,他也不介意把底線再往下挪幾寸。
寧柯又笑:“所以,放心了吧。”
他說話時非要含着靳忘知的手指,舌尖輕輕碾過指腹,好像刷子在上面輕掃。
靳忘知一翻身將他壓住:“能不能收斂一點。”
寧柯笑了。
他現在已嚐到甜頭,簡直樂此不疲,恨不得一遍又一遍地來。
偏偏他自己又不肯動,總覺得在下面的好。靳忘知教他他也不肯,勵志要做靳某人此生監護過的最調皮搗蛋的一個。
靳忘知也隨他大放厥詞:“反正就你一個,怎麼做‘最’這個字都得歸你。”
寧柯笑了:“那最聽話的也是我?”
靳忘知按住寧柯,吻上他頸項上的吻痕,把它又加重幾分。
“好好,也是你。”
“都是你的。”
此時恰值雨後,空氣含着些許的溼意,輕巧流連於大地。
有幾隻獨愛夜色的鳥雀敲啄着樹枝,在其間來回跳躍之際,帶起一陣接着一陣的顫慄。
森森樹影徘徊在山洞之外,樹伴着長風搖擺,於是影隨樹而動,搖曳間被些許灌木擋住,時隱時現,似有還無。
夜漸深,情漸濃,月漸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