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後。
一切都塵埃落定,整個城市的燈光照樣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升起,在陽光初照的時候熄滅,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因爲夏晚安的消失而改變。
警方已經將夏晚安和溫雲珩失蹤的消息發佈出來,溫雲珩因爲罪證明確,加之那些被捕的僱傭兵的證詞和葉瑚梨的筆錄,已經足夠判他蹲破大牢甚至死刑。但是人已經不在了,就算再嚴酷的刑罰,在此刻看來也是毫無意義。
夏錦言從警局裡回來的時候,溫子耀還窩在沙發上。
他推門而入,看見了溫子耀仍舊保持着他出門時的姿勢,眼睛緊緊盯着他自己的手機。
夏錦言知道那是溫子耀這幾天動用了所有力量在尋找夏晚安的消息,他幾乎已經成了專門負責給溫子耀送飯的人,溫家奶奶偶爾會過來,一看見溫子耀清瘦的臉便會嚷嚷開來,但是溫子耀的眼神能夠讓她瞬間閉嘴。
溫家奶奶從夏錦言的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經過,立刻派人去找夏晚安的下落,但是即使這次的搜查已經動用了溫家的所有力量,也還是沒有消息。夏錦言自己也是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係在找,兩個星期了……夏晚安音訊全無。
溫子耀擡眼看了看進門的夏錦言,緩緩開口道:“有什麼消息嗎?”他的眼底隱隱有期待,下巴上的鬍子沒有刮,整個人顯得十分不精神,但是依舊好看得讓葉瑚梨經過時都不禁一愣。
“夏氏的股份全部歸還,溫雲珩的不義之財都被凍結了,他的下屬們也都散了,有被抓到的都判了刑。”夏錦言開口道,將飯盒放在了溫子耀的面前。
溫子耀連餘光都沒有往飯盒上瞟,對於他而言,他現在最想聽到的不是溫雲珩受到了什麼樣的懲罰,他現在反而更想要溫雲珩出現,他一旦出現了,就意味着……晚安還有生還的希望,畢竟兩人是一起掉進海里的。
“有我感興趣的消息嗎?”溫子耀開口道。
他的嗓音因爲連日來的疲倦,十分沙啞,聽着已經不像是溫子耀以前的嗓音,多了成熟和滄桑。
他終於明白一夕之間失去所有的感覺。這感覺和三年前夏晚安離開的時候不一樣……她離開的時候,他知道她總會回來的,他知道她只能屬於自己,沒有其他的可能性,所以也不慌不忙,不覺得生活有什麼變化,偶爾枯燥,但是都能安慰自己她總會回來。
但是現在……他不可能再拿這個藉口來安慰自己了,他明明知道夏晚安很有可能從此就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裡,卻還要硬生生地想象她一定會回來嗎?
“沒有。”夏錦言抿了抿脣。
夏錦言的心裡也是悲痛的,但是每天看着溫子耀死灰般的表情,只能忍着自己的悲痛,否則夏家的公司還得他撐着,溫家那邊也缺不了溫子耀。更何況他心底裡還是相信着晚安會回來的。
溫子耀閉了閉眼睛,表情一動,半晌都沒有說話。
腦子裡突然多了一個場景。
甲板,海水,槍口,匕首……以及她最後那一眼情緒難辨的眼神。
他第一次沒有看懂那個眼神。是喜是怒是哀是樂?他想了很久都沒有猜透,但是這個眼神
已經深深烙在了他的記憶裡,他不管什麼時候閉着眼睛,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彷彿就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隨後便是她堵住槍口時的背影,風吹着她的頭髮在身後飄揚,他只看得見傷口和飆出來的血跡,她的禮服已經分不清是紅,還是血紅……
溫子耀猛地一顫,不敢再往下想了。
這幾天他的夢境裡全都是這個場景,夏晚安擋住槍口的那一幕已經成了他的夢魘,只要輕輕一碰,便會渾身發痛。
“你吃吧。”溫子耀開了口,看了一眼桌上的飯盒。
他沒有胃口,即使理智在告訴他所有人都需要他振作起來,但是一天沒有找到夏晚安,他就一天都不可能安心。
“多少吃一點。”夏錦言開口道:“我們會找得到的,在找到之前,我們都不能倒下。”
溫子耀擡頭看了看夏錦言,他也消瘦了許多。
“那就放這兒吧,我待會吃。”他道。
夏錦言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葉瑚梨已經等在了樓下,她到現在還是不敢進去面對溫子耀,只要一看見溫子耀已經瘦到凹陷在眼眶裡的那雙眼睛,她便不自覺地渾身發抖。
她覺得今天的一切……始作俑者都是自己。如果那天她沒有攔下夏晚安,讓夏晚安跑了,那麼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會變樣了?
“你怎麼了?”夏錦言低頭看了看正在出神的葉瑚梨,覺得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葉瑚梨一動,尷尬地笑了笑,低頭看着地面道:“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東西。”
“你先回去休息吧,這幾天你沒怎麼睡覺,都陪着我。”夏錦言道。
葉瑚梨咬了咬脣,開口道:“我不用休息,我想陪着你。”她能做的,只能是陪夏錦言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期了。
“瑚梨,你不用太自責。”夏錦言突然說了一句。
葉瑚梨猛地將頭擡了起來,愣愣地看着夏錦言,思索他這一句話的含義。
夏錦言擡頭看了看遠方,晨光微亮,天邊已經泛白,他又不知不覺地忙了一個通宵,陪伴在他身邊的也是葉瑚梨。
“有些事情是沒有如果的。”夏錦言緩緩開口道:“溫雲珩的爲人我們都清楚,這一天遲早會來,所有的事情發生都是有着牽連,不會因爲其中的某一環而導致結局。這一點我清楚,溫子耀也清楚,所以沒有人會遷怒於你,你明白嗎?”
葉瑚梨愣愣地看着夏錦言的側臉,想說什麼,但是先紅了眼眶。
她知道夏錦言在安慰她。只是在這樣的時候……他自己都已經撐不住的時候,居然還想着安慰她……
葉瑚梨越想,便越是愧疚。
“我知道……但是我一直在想,做夢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攔住她,可能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我說了,沒有如果。”夏錦言的聲音依舊十分溫和,他轉過頭,看着葉瑚梨紅了的眼眶,心裡微動,擡手將她的頭摸了摸,“如果我沒有讓她回國,那一切也不會發生。如果我再謹慎小心一點,沒有被人襲擊昏迷,那一切也不會發生。如果……如果溫子耀從一開始就珍
惜晚安,那一切也不會發生。這麼多如果,你要讓誰來承擔?讓你嗎?讓我?還是讓溫子耀?我們每一個人都難辭其咎,所以一天找不到她,我們就只能一天祈禱找到她。”
葉瑚梨的眼淚忍不住了,面前一片模糊,耳邊夏錦言疲憊的聲音還在響着。她想到了這兩個星期來夏錦言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幾乎沒有停手地在處理夏家的文件,偶爾她伏在桌上睡着了,醒過來就看見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和已經空了桌子。
有一次她驚慌地找了出去,卻在夏錦言的書房裡找到了他。
夏錦言的書房裡放的都是和醫學有關的書,牆上掛着人體的構造,桌上的模型和那些瓶瓶罐罐裡的器官是讓葉瑚梨連看都不敢看的,但是那一次她鼓足勇氣看了看。
她看見夏錦言輕輕摩挲着桌上的模型,轉身又翻動了書,最後手指停留在牆上的那張圖上,嘴裡喃喃吐出的,都是他不用深想便能背誦出來的名稱。
因爲那不是他的事業,是他曾經最愛並且決定一生要爲之奮鬥的理想……然而,他放棄了。
葉瑚梨第一次因爲心酸而紅了眼眶,站在門邊捂着嘴,久久不能說話。
她知道夏錦言爲了公司放棄了很多東西,包括他的最愛,也知道他天生就只適合在手術檯上起死回生,卻不得已地要進入商場學習爾虞我詐,這些,對於夏錦言而言都是重壓,他從未說過。只是午夜夢迴,想起那些被自己捨棄的夢想,終究是有些悵然。
“錦言,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你不需要我了爲止。”葉瑚梨開口,望着夏錦言的側影小聲道。
她一直都處在只能仰望他的位置,窺見了他的傷口,也覺得親近了不少。她想要儘自己所能幫助他,甚至保護他。
夏錦言回頭,看了看葉瑚梨的表情,笑了起來,“我現在就不需要你啊。”
葉瑚梨臉一紅,想到了那些被自己手忙腳亂打翻的杯子,還有弄溼了的文件……
“我會學的……”她的聲音小了很多,底氣也沒有剛纔那麼足了:“雖然我現在是笨了點,但是笨鳥先飛,還有什麼……天道酬勤!還有還有……有志者事竟成!還有……”
夏錦言笑了笑,邁開了步子往前走着。葉瑚梨氣鼓鼓地跟了上去,在他身旁不停地念叨着自己聽過的有關於努力之後就成功的例子,夏錦言聽着,連日來的疲倦竟然也消除了些。
他站到紅綠燈的馬路邊,葉瑚梨還在大聲說着:“你別不信!我要是努力了肯定能做得很好的!我……啊!”一輛車飛馳而過,夏錦言伸手將她一帶,放開。
葉瑚梨愣在了原地。
他的氣息那麼近,儘管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也足夠讓她呆愣着回味一陣子了。
好聞的味道,完美的側臉以及他及時沒有刮也性感得一塌糊塗的鬍子。
她看了很久,耳邊才傳來夏錦言溫和的嗓音。
“走吧。”
葉瑚梨點頭,慌忙跟了上去。
夏錦言的眼神望向了熹微的晨光,嘆了口氣。
晚安,你什麼時候回來?這裡的一切都好,就差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