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流蘇眸光一凝,有些熟悉和敏感。
輪椅被人從身後緩緩的推行着,坐在上面的人,手和腿分別打着石膏,面部微微側過來。
尹流蘇終於看清楚了他,是楊子豪。
診所門口有一個臺階,輪椅是不方便進來的,尹流蘇皺着眉走了出去,問:“你怎麼出院了?”
語氣中除了不解,還有幾分嚴厲的責怪。
醫者父母心,單純的作爲醫生,尹流蘇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
楊子豪的氣色恢復了不少,脣紅齒白,臉頰削瘦而帥氣。即便是穿着病號服,依舊很是迷人。他微笑着道:“醫院裡有點悶,出來逛逛,來看看你——”
他停頓了一下,“還有小澤。”
尹流蘇見他毫無芥蒂的模樣,忽然覺得沒那麼尷尬了,她正色道:“忘記告訴你,小澤已經離開安慶市,和他的親人回黎川去了。”
楊子豪眸光微動,情緒上似乎沒有什麼起伏,但心裡自然是驚訝的:“我記得他沒有親人了。”
而且,爲什麼他離開,都沒有和他說一聲,太突然了。
“是他的姑姑,從黎川找來了。”
在楊子豪的眸光逼視下,尹流蘇竟然有些心虛,她不確定小澤和楊子豪是一種什麼樣的交情,從楊子豪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記得小澤的,植物人在昏迷的過程中,意識或許有些清醒。
“你確定他們會對他好嗎?還有,你確定他們的身份嗎,會不會是別有用心?不覺得他們出現的太蹊蹺了嗎?”楊子豪一連甩出了好幾個問話,一時把尹流蘇給問住了。
他絕對不相信小澤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小澤的姑姑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個時候呢,很難讓人不聯想到陸虞城身上。
小澤的存在對陸虞城和尹流蘇的複合來說是一個阻礙,小澤離開對誰的好處最大,顯而易見。
楊子豪心中清明如水,尹流蘇未必能夠看透,而且答案不能由他口中說出來。
“這些你不用擔心,都證實過了。”
“是麼。”
楊子豪的態度尹流蘇並不關心,話聊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楊先生,我有點急事,能不能……”
送楊子豪來的護工面有難色的道,在得到了楊子豪的應允之後,匆匆離開。
尹流蘇到了嘴邊的逐客令突然止住了,無論如何,總不能把楊子豪一個病人留在這裡吧,護工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這時候有事。
“我可以打車回醫院。”
楊子豪率先一步說道,他用未受傷的右手,費力的推着輪椅,緩慢爬行。
人行道上磕磕絆絆的,路面上臺階又多,車輛更多。
“等等……”
尹流蘇喊住他,正色道:“我送你去醫院。”
楊子豪嘴角微勾,眼裡閃過一記暗色,他微微側過頭,帶着些許自嘲的口吻道:“其實,我挺不想麻煩你的,從前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做錯了許多事情……”
尹流蘇明白自己,有時候容易心軟,尤其是見不得人處於弱勢,多餘的同情心會氾濫,可原諒的話到了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別麻煩了!”
一道低沉凜凜的男音夾雜着鶴唳的風聲襲來。
尹流蘇循聲辯去,是陸虞城,眸光微微發虛。
他怎麼出現了?
不是說,今晚要開緊急會議,不來找她了嗎?
尹流蘇一邊想着陸虞城會誤會她和楊子豪嗎,另一邊想着中午那個麪條之吻……一時心浮氣躁,腦子裡千頭萬緒,錯綜複雜。
“陸總說的對。”楊子豪的視線看似漫不經心的落在陸虞城的臉上,四目相對之際,一道無聲息無色彩的刀光劍影閃過。
一個人畜無害,一個氣息冷冽。
兩種眼神中,彷彿對了無數招。
“那個……他是來找小澤的……剛剛護工有急事先走了,所以我打算送他去醫院……”一句話,尹流蘇結結巴巴的費了好大一番勁才解釋完。
陸虞城剛剛那語氣,鬼都知道生氣了。就像現在,他雖然沒有發作,可大抵是在壓抑的。
“是啊,陸總的氣量該不會小到,連個異性朋友都容不下吧?”
楊子豪假意調侃道,悄悄的觀察陸虞城的表情,在陰暗的眼角,流露出一絲挑釁味道。
陸虞城看在眼裡,眉宇間更冷了,偏生拳頭握得緊,隱而不發。
尹流蘇有些感覺出來,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冰釋前嫌用在楊子豪和陸虞城身上,連她都覺得天方夜譚,畢竟楊子豪對陸歡歡的傷害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她並沒有這種想法,只是希望矛盾和衝突不要激化。
然而陸虞城的表現,出乎她的意料,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陸虞城突然靠近,攬住尹流蘇的肩頭,眼神繾綣,語氣柔和的道:“老婆,你沒必要跟我解釋,難道到了現在,我還會誤會你嗎?”
他星眸灼灼逼人,她怔怔。
此時此刻,她不知該說些什麼。陸虞城心裡,當真是如此想的嗎?她喉間滾動,一股異樣的感覺在心口緩緩地盪漾開來。
陸虞城突然善解人意,她不習慣,更有說不出的動容,不禁回想起中午的親暱和耳鬢廝磨來,雙頰霞紅似火,一時間全然忘記了場合。
二人含情脈脈,旁若無人的對視,落在一旁的楊子豪眼裡,是火,是怒。
他幽沉的眸光悄無聲息的變化着,忽地,輕咳了一聲,道:“兩位,其實我可以自己打車的,不需要麻煩任何人的。”
陸虞城本不願意搭理他,可他偏偏又撞到槍口上來。
最近不是流行一個白蓮花的詞嗎,楊子豪之前是一個小人,這會兒真真切切的是一朵男白蓮花。
可笑而愚昧的挑撥離間,以爲能激起什麼風浪來嗎?
陸虞城輕輕推開尹流蘇,笑容淺露,客客氣氣的道:“那怎麼行呢,雖然你之前對我的妻子和妹妹做了許多損人不利己的錯事,但你到底救了流蘇,所以,還是由我送你吧。”
“陸虞城……”
尹流蘇神經有些緊張,翻舊帳真心沒有意思,卻被陸虞城的一句肉麻話給堵了回去,“老婆,我們馬上要復婚了,你可以喊我老公,是不是當着外人的面,害羞不好意思?”
陸虞城究竟是故意在打趣她,還是故意在楊子豪面前調情或宣示主權,總之這種感覺好奇怪,讓尹流蘇尷尬與懊惱同行,可是細思下去,又彷彿覺得是甜的。
她當機立斷的道:“好,那我先回診所了。”
“放心,我會把人毫髮無損的送到。”
陸虞城的微笑無懈可擊,不過是僞裝麼,他覺得自己很擅長。呵呵噠,以爲就他楊子豪會裝純良無害麼。
不屑和不會是有本質區別的。
尹流蘇不疑有他,畢竟陸虞城這段時間的表現太好了,好的她整個人飄飄欲仙,如置雲端。
她一離開,陸虞城和楊子豪各自的表情變了,與方纔的客氣寒暄模樣截然不同。
“楊子豪,說說吧,你打算做什麼?”
他利眸中含着防備,但眼神給人的感覺又是高高在上的,態度輕蔑,盛氣凌人。
兩個鼻孔朝天,楊子豪一看就倒胃口,一如既往的討厭,當然,他將這種情緒不慌不忙的壓了下去,好像對陸虞城毫無忌憚。
“陸總,你這次真的是誤會我了,我已經這副樣子了,怎麼可能不死心呢?”
“楊子豪,尹流蘇不在,你何必假惺惺的僞裝呢?”陸虞城眼裡不屑,話語簡潔不耐,“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陸總,難道你對自己沒信心?說到僞裝,你比我更甚。小澤的姑姑和姑丈來的可疑,你說幕後後會不會有人指使呢,如果派個人跟到黎川把具體情況都調查一下,會不會有意外的驚喜呢?陸總難道就那麼有把握,即便尹流蘇知道了,對你們的感情也不會有影響?”
楊子豪故意將聲音無限制的放大,嘲諷和威脅之意明顯。
陸虞城眸光深邃,咬牙切齒,“楊子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算盤,你利用小澤來離間我和尹流蘇,只可惜,今非昔比,你若是放聰明一點,倒還能撿一條命,若是你繼續冥頑不靈,休怪我對你趕盡殺絕!”
楊子豪面上一寒,不再開口說話。
陸虞城在安慶市悄無聲息的解決掉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尹流蘇對他非常信任,無論是楊子豪還是小澤,他都不在乎,他有這個自信可以暫時放任他們。
既是討好尹流蘇,又不費吹灰之力。
親自?不過是應付應付而已,誰會當真!
沒多久,陸虞城喊的人來了,“許默,你派人二十四小時監視楊子豪,不准他亂跑,尤其是醫院和病房之外,聽見了嗎?”
“是。”
許默開車過來,已經過了飯點,兩名保鏢直接把人給提走了,這期間,楊子豪沒有半點的反抗意思。
末了,楊子豪意味深長的樣子:“陸虞城,紙包不住火,你好自爲之。”
陸虞城冰冷的脣瓣吐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