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錢宗望不再是省城那位腹黑世故的錢胖子,而是一位操心女兒婚事的普通父親,眼中充滿期盼,手掌竟然有些顫抖。錢宗望希望人生最後一段旅程能夠完成一些心願,確切而言……應該叫做遺願。
趙鳳聲低着腦袋,不敢和那雙滿含希冀的眸子接觸,指尖反覆摳着手心老繭,不知該如何去拒絕一位老人。
兩人沉默了許久,趙鳳聲抽走錢宗望手中早已熄滅的菸頭,丟進了垃圾桶,揉了一把臉,輕聲細語道:“錢總,我們家祖上全是窮人,聽我爺爺說,我太爺爺那輩大字都不認識一個,看老天爺眼色混飯吃,憑藉一把力氣謀生,別看我讀過幾天書,骨子裡還是糙人。其實也不能說讀過書,小學五年級輟學,連畢業證都沒混到,坐在馬桶拉不出屎,吃飯時依舊會蹲在家門口,一手拿着大蒜一手舉着麪條,睡覺前連腳丫子都懶得洗,實打實的苦哈哈。”
“我知道您會說您也是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孩子,可天瑜不一樣,她吃慣了西餐,接受的是現代化教育,頂着雙學士光環,思想成熟,已經貴爲泰亨董事會主席。假如嫁到我們趙家,先別說生活習慣,按照她的消費標準,我甚至連老婆都養不起。老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講究門當戶對,一個老婆都養不起的窮人,您覺得我們倆般配麼?”
錢宗望擺了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認真說道:“你覺得和錢天瑜結婚以後,會爲了柴米油鹽而發愁嗎?我只有一點要求,等你們孩子出生以後,讓他姓錢,算是給我們錢家留一條血脈。”
倒插門?
一句話觸碰到了某人逆鱗。
趙鳳聲雙眼圓睜,立刻變成一頭憤怒的土狗,低吼道:“省城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你們有錢人強強聯合多好,我一個下里巴人,真住不慣洋房豪宅。再說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臉,懂不?老爺們啥臉都能不要,唯獨養活老婆是本分。我寧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能讓別人指着脊樑骨說我趙鳳聲是個吃軟飯的玩意,這是我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老子定下的規矩,他直到臨死前都沒跟我說過幾次話,但唯獨有一點硬性要求,讓我必須活的像個爺們,上門女婿?生了孩子跟你們家姓?我怕下去以後,他拿皮帶抽死我!”
“強強聯合,固然是好事,但天瑜是女孩,大寶未成氣候,沒有我在旁邊震懾,即便能招到稱心如意的女婿,可到後面爲了貪圖我們家的家產,或許會搖身一變,成爲宵小之徒。我活了這麼多年,見過太多由貪婪導致的悲劇,不想拿着天瑜一輩子的幸福做賭注。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當我沒說過,想讓你入贅而已,沒必要翻臉吧?”錢宗望置若罔聞輕笑道。
“你說呢?”趙鳳聲餘怒未消,翻着白眼陰陽怪氣道。
“聽說翟紅興由明轉暗,不見得是好事。他翟紅興最擅長躲在暗處發出致命一擊,你要多加幾分小心。”錢宗望看他犯了驢脾氣,於是轉移話題,憂心忡忡說道。
趙鳳聲嗯了一句,撫平跌宕起伏的情緒,正色道:“我被翟紅興綁到翠園,他給我說了一些關於泰亨的辛密,天瑜年紀太小,我怕她無法應對,所以一直沒敢開口。今天你血壓高不高?能不能承受住沉痛打擊?”
“哦?”
錢宗望挑眉道:“我錢胖子命且硬着呢,暫時死不了,你放心大膽的說,就算泰亨淪落到翟紅興手裡,我也不至於氣到立刻蹬腿。”
“這倒不至於,但也差不了多少。翟紅興跟我打了一個賭,提及到泰亨的五位股東,全部是他的人,你想想看,該怎麼處理。”趙鳳聲一板一眼道。
“哈哈哈!”
錢宗望突然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害得趙鳳聲以爲他受到刺激得了失心瘋,急忙要跑出去喊醫生,錢宗望卻叫住了他,喘着粗氣道:“翟紅興在省城出了名的滿嘴跑火車,這江湖頭把交椅的位置,基本仰仗紅口白牙,有一大半是他翟某人忽悠的功勞。一個騙人從來不打草稿的江湖人,他的話你也敢信?五位股東全是他的人?他咋不說我錢胖子也是他佈置的奸細,扯他姥姥的蛋!”
趙鳳聲聽到錢宗望罕見爆起粗口,皺眉道:“當時我能察覺到他的殺意,既然我活不了幾天,翟紅興幹嘛騙我?就爲了逞一時口舌之快?不會吧。騙一個將死之人,有必要嗎?”
錢宗望不屑一笑,道:“甭說騙你,翟紅興的長處就是騙完活人再去騙鬼,甚至連他自己都騙。假如你死了,他的謊言再也沒有辦法驗證,可是你如果有一丁點的希望逃出生天,把話傳到我耳朵眼裡,這就是伏筆,會引發泰亨內訌。翟紅興最擅長這些小把戲,經常將事情做得滴水不露,騙了你,他有什麼損失?良心會過意不去嗎?風聲啊,你年紀畢竟擺在那裡,跟這種騙人騙鬼的老江湖鬥,尚且稚嫩,等見得場面再多一些,你就不會被別人牽着鼻子走。”
一番話將趙鳳聲搞得滿頭霧水,分不清誰說的話纔是正確答案,撓了撓後腦勺,趙鳳聲鬱悶道:“那該咋辦?就算五位股東不全是翟紅興的人,那也最少有一兩個奸細,任由他們在泰亨興風作浪?”
錢宗望自信滿滿道:“股東罷了,沒有那麼大權力操控泰亨正常運轉,你做好你的分內之事,我會讓大民把事情處理好。”
趙鳳聲點頭道:“好。”
錢宗望揉着太陽穴,輕輕說道:“謝謝你爲泰亨做的這麼多,我有點累了。”
趙鳳聲知趣告辭。
等他一轉身。
錢宗望臉上陰雲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