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五天就是除夕了, 距離原定的跑野決賽日只差兩天。
氣溫則一降再降，連下了三場小雪，周遭景象一片荒涼, 卻又不時傳出孩童的歡笑聲。
春節假期, 是皋垌街最熱鬧的日子。
平時外出打工讀書的晚輩都紛紛回家拜年, 一派喜慶祥和。
溫橙今天特意提早一小時關了店面, 他拉緊脖上的圍巾, 對着半空哈出一口熱氣，待它液化消失後，才慢慢往回走。
過年這幾天菜市場人少。
他去攤上轉了兩圈, 菜品稀少且貴，最後不得不停在了腸粉攤邊。
“溫大夫！”何姐姐帶着粉紅色的兔子耳罩, 兩手搓着衝他笑, 活潑可愛。
溫橙也跟着笑：“幫我打包三份吧。”
“好嘞！”何姐姐收起身側的漫畫書, 利落地劃出兩大碗腸粉。
溫橙接過，道了聲謝。
何姐姐連忙擺手, 又笑問道：“那小孩今天要來嘛？”
“恩。”溫橙想起是胡三送顧軻過來，指不定也要留下來吃飯，於是又多買了一份。
回家路上，他特地繞路去了趟劉姐理髮店，再出來時, 腸粉都有些冷了。
“嗚汪汪汪！”烏嘴隔老遠就聽見他的腳步聲, 連衝帶撞地蹦出門, 一個飛撲抱住了他的大腿！
“哎喲！”溫橙被推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着日漸壯實的醜狗, 褥了把毛，“可以, 好得很，新的一年，新的醜法。”
“汪唔。”烏嘴抽了抽鼻子，頗爲委屈地回頭望了眼。
溫橙也往上看，發現顧軻正露出半個小腦袋，緊張又討巧地對他笑。
溫橙挑了挑眉：“來了？”
顧軻使勁點頭，點到一半又被應閻宇按了回去。
“橙橙！”
溫橙被抱了個滿懷，兩人身上的同款圍巾纏到一處，溫馨又親密。
“我幫你提，”應閻宇拿過他手裡的塑料袋，又握着他的冰手揣進衣內，“我剛跟老三商量好了，明早就去山下踩點，決賽四人組，我們再花錢請個熟手。”
他說了半天，察覺溫橙沒搭腔，便閉嘴看了過去。
“不用了。”溫橙說。
應閻宇靜了片刻，把塑料袋放上餐桌，才問他：“爲什麼？”
溫橙突然側眼看向了坐在沙發上的胡三。
胡三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心虛地笑了笑：“怎麼的？”
溫橙擡眼，望着又比自己高了些的應閻宇，嘴角發澀：“你應該比我更早知道。”
應閻宇眼中神色一動，想要開口解釋。
可溫橙沒給他機會：“上次初賽的時候，就有警察混進去了吧，也不奇怪，這種比賽遲早都要完，只是沒想到，是你們在跟警察合作。”
“......”應閻宇抿了下乾裂的嘴脣，拉住溫橙的手，“對不起，當時談合作的時候，我剛和你分開，我還不知道岳父岳母的事，但是別擔心，我跟胡三準備好了，只要找到他們，無論如何都能帶走......”
“真的不用了。”溫橙疲憊地嘆了口氣，“或許是好事，他們不一定還藏在裡面，要真的在，冬天這麼冷......還比不上監獄，至少我能託人多照顧他們。”
“對不起。”應閻宇向前一步，低頭挨緊對方額心，“我也會照顧他們的。”
溫橙想笑一下，結果沒能做到。
這麼多年來，他找過不少人幫忙調查父母的消息，最後線索指向了皋垌後山，如果這裡都沒有，那......可能找不到了。
“胡三，我餓了。”顧軻不敢打擾溫橙他們，只能喊胡三。
“你怎麼沒大沒小的？”胡三有點鬱悶，連個孩子都能壓他一頭。
顧軻就這麼看着他，不說話了。
“你看我也沒用，你不剛吃了碗麻辣燙嗎？”胡三就奇了怪了，這娃就喂不飽嗎？
“吃腸粉吧。”溫橙調整好情緒，把一次性飯盒遞給小孩。
顧軻乖乖捧住，用還未變聲的少年音色禮貌道謝。
胡三又翻了個白眼。
應閻宇也把筷子分給他們，坐下就吃，順帶問了句：“領養手續辦好了沒？”
“好了，”胡三鼓着嘴道，“求你們了，趕緊把這小祖宗接過來住吧。”
“怎麼，你之前不是還鬧着要認他當乾兒子嗎？”溫橙好笑。
“當屁！他他媽在別人面前客客氣氣、乖乖巧巧的，一到老子面前就尾巴翹上天了，”胡三不甘心道，“我跟你們說，別瞧他這樣，特會討老人家開心，我都怕我爸哪天想不開，分點家產給他......”
“這麼厲害？”溫橙看着埋頭苦吃的小孩，忽然低聲道，“你真能分到家產？你看你閻宇哥哥畫稿子這麼辛苦......”
顧軻咀嚼的動作一頓，隨後極爲認真地點了點頭：“好的，明白了。”
“我操！你們要幹嘛！”胡三差點把一嘴腸粉噴出來。
最後走的時候還哼哼唧唧的，又執意要把顧軻再帶回去養兩天。
溫橙也沒反對，他只是拍了拍顧軻的頭。
無依無靠的孩子彷彿都有種天賦，知道怎麼做才能討人歡心，就像他當初被領養時，差點把命都搭進去。
“橙橙，”應閻宇擔心他會介意，“你怎麼知道的？”
溫橙：“我問了劉姐。”
應閻宇“啊”了聲，他都忘了皋垌街裡還住着幾尊佛。
“你們跟警方合作，沒關係，但我有個條件。”
“恩，什麼都可以。”
“後天你不能去。”
“......那你呢？”
“我就去山腳下等着。”溫橙眨了下眼，像是在剋制，“你不能出事，應閻宇，你這輩子剩下的時間，從今以後，都不能有一點事。”
“......好。”
然而年關將至之下，四處鞭炮響徹，紅紅火火的紙屑延綿到了皋垌後山，把它襯得越發清冷。
應閻宇敞開羽絨衣，把凍僵的溫橙裹住，陪他一起等到了最後。
警鳴自深山而出，數串而下，裡面坐着的人，溫橙一個也不認識。
“沒關係，”應閻宇躊躇了很久，纔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永遠都在。”
......
兩年後。
《橙子爸爸的小蝌蚪》完結，並且作爲萌系動漫被搬上了大屏幕。
應閻宇終於買了輛車，不過也沒怎麼用，兩人還住在那棟農村小別墅裡。
今年盛夏，樓頂的荷葉又開了滿池。
一朵朵的昂揚着頭，羞澀遮掩着其中蓮蓬。
顧軻揹着書包，正在樓頂給絲瓜澆水，烏嘴趴在他腳邊，身上的毛色有些泛白。
“烏嘴！兔崽子！你們倆下來吃早飯！”應閻宇在一樓院裡衝上頭喊。
顧軻“誒”了聲。
烏嘴卻搖搖尾巴，沒動。
顧軻看了它幾眼，有些慌張地蹲到他面前：“嘴兒，跟我下去吧。”
“嗚......”烏嘴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吠，費力地站了起來。
顧軻見狀，直接把它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走下樓。
早飯過後。
顧軻上學去了。
溫橙今天卻沒急着去上班，他和應閻宇一起坐在院裡，屋外的柳樹已經高過牆頭，被晨風吹得搖頭。
旭日初起。
他們坐在長凳上，身側還放着那張搖椅，烏嘴靜靜趴在他們腳前，尾巴一搖一停，一搖一停，帶起小風，扇在兩人小腿上。
“橙橙，”應閻宇側頭，勾起一邊嘴角，“你看外面的柳葉是什麼顏色？”
溫橙沒多想就答：“綠色。”
應閻宇咧嘴一笑，還像當年那個討打的小屁孩：“那是因爲你沒有用心去看，是金色的。”
溫橙再看時，晨曦照在竹葉上，的確金燦燦的。
他又認真去看應閻宇，忽然笑了聲：“那你就是喜歡我的樣子。”
“......我是喜歡，我還愛。”
“我很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