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NO.28

謝旭安聞聲出來的時候, 挺奇怪地瞅了他們一樣,像是在看倆大媽開茶話會。

他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水,仔細道:“病情好轉了許多, 再搭兩副安神的藥, 安眠藥那些停了吧?”

“停了停了, ”王朋把自個兒茶杯裡的茶包提到他杯子裡, 客氣客氣, “麻煩謝大夫了,我媽這陣子可算鬆勁了些。”

“那就行,”謝旭安蕩了蕩杯裡的水, 特做作地抿了一小口,嘆息道:“好茶啊。”

溫橙:“......”

“哪裡哪裡, ”王朋笑得謙虛, “沃德天超市, 十塊錢五袋,快過期了, 打五折。”

謝旭安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起身道別:“也不早了,我和橙子就不留下來吃飯了,先......”

王朋搓着膝蓋,皺眉看他:“我也沒說要留你吃飯啊?”

謝旭安:“拜拜。”

王朋衝他揮手, 溫橙站他旁邊一起揮。

“誒?”謝旭安算是搞懂了, “你不走?”

“恩, 有點事, ”溫橙還要交接跑野的事, 沒空回去,“那盒月餅記得給阿婆送去, 順道幫我說一聲。”

謝旭安站在門口,取下耳後的煙,拿在手裡來回轉:“這繞了半天,感情你就是想讓我把你送過來?”

溫橙看着自己這麼多年來,唯一的朋友,忽地笑了笑:“謝了。”

謝旭安沒忍住,把門推開,衝外邊點燃了煙。

又是一陣沉默。

“好,行吧,”他最終選擇閉嘴,支持溫橙,“注意點身上的傷,你自己也是醫生,你懂的。”

謝旭安關門前,也對溫橙笑了笑:“阿婆這幾天就由我照看,你早點回來,我怎麼說也是個名中醫,忙着呢。”

“好。”

防盜門應聲而關。

屋裡還殘留着絲寡淡的煙味。

王朋起身去把窗子推開,然後從茶几抽屜裡拖出一個黑色雙肩包。

“去白礦山的火車票我買好了,晚上十一點發車,凌晨兩點到,那邊沒有酒店,客棧也訂完了,我和老闆商量了下,跟路人拼個雙人間。”

溫橙正在檢查包裡的東西,聞言一頓:“雙人間?”

“恩,”王朋抓了把頭髮,“將就半晚上吧,反正你早上七點就得出發去山腳報到了。”

“等等,”溫橙不介意跟人拼房,關鍵是:“白礦山就一個‘十里桃源’景區,這節氣桃花早沒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訂房?”

他從沒想過,一個拿不上臺面的比賽,竟然有這麼多人去看?

“說實話,因爲這次決賽的獎勵特別豐厚,所以,”王朋擡手比劃了一下,“參賽的人特別多。”

溫橙懂了,跟他拼房的那位,多半也是去比賽的。

“你千萬小心,別睡死了,能去參賽的也不是什麼好人,”王朋從包裡拿出一個小本子,“我大概寫了下比賽規則,你在車上看看,有什麼不懂的......問我也沒用,我沒去過。”

溫橙一一收好,給他道了謝。

王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後起身揉了把臉:“你要是回不來了咋辦啊?”

溫橙拉好黑包鎖鏈,挎到背上,拍了拍他的肩:“不可能。”

王朋仍是一副哭喪臉:“應哥一定會殺了我的,一定會。”

溫橙好笑道:“爲什麼?”

王朋瞅了他一眼,這不明知故問嗎!

“因爲他喜歡你啊!嘶,你是沒見過他在我們面前的樣子,又酷又拽又冷,像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溫橙差點噴出聲。

可王朋接着就說:“他在你面前就像狗,真的,不是我說話難聽,真的像狗,搖着尾巴討好,還忒會守地盤。”

溫橙想起小孩粘着自己的模樣,鼻子和眼眶都驀地一酸,讓他有些嗆咳。

這種感覺十分突然,又沒有絲毫來由。

距離他上一次有這種感受,還是在父母丟下他時,那天凌晨,冬夜冷風都把他的熱淚凍住了。

他看着他爸狠勁拉着無聲痛苦的母親離開。

他抓着脖子上的圍巾,手裡抱了個麪包。

“橙橙!橙橙!老公求你了,帶孩子一起走吧!我不吃飯了,我不吃了,給孩子......”

女人就這麼卑微地跪在地上,說話時卻看着天。

“走啊!你想害他一輩子嗎!”

男人連回頭都不敢,就這麼連拖帶拽地把她拉遠。

“橙橙!快來媽媽這裡啊!”女人倏地嘶吼出聲!

小溫橙雙眼一亮,邁開小腿衝了過去,然後把手裡的麪包塞進女人口袋。

“媽媽,爸爸,我就在這裡,你們以後每一頓都要吃飽。”

小溫橙想的就這麼簡單,自己不在了,父母可以省下半碗飯,自己吃。

所以他又邁着小腿,走回超市門前蹲下,目送他們遠去。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種冰錐過心的感覺是什麼。

現在明白了。

是想念和捨不得。

他想應閻宇了。

所以臨走之前,他用王朋的號,給小孩打了個電話。

這次接通了。

溫橙一時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哀。

因爲他貌似被列入黑名單了。

“王朋?”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還冒出呼呼風聲,對方似乎在車上。

溫橙沒吭聲,他怕自己一出聲,對面就掛了。

“什麼事兒?”應閻宇語調冷淡,間隙還哈了口氣,像是在給自己取暖。

溫橙沒繃住,立時問道:“你冷嗎?”

“......”

沒有迴應。

溫橙哽了下,趁着通話還在繼續,大腦空白卻嘴上不停道:“最近要降溫了,多穿點,明天中秋,你有空回去看看阿婆,阿婆很想你,我不在,你去看看她,還有烏嘴也想你了,每天都少吃二兩飯,還有......”

“你不在家嗎?”應閻宇的聲調變了,人心可見的輕柔起來,彷彿在問可不可以吃糖的孩子。

溫橙心下一鬆,開口時嚐到嘴角有點鹹,沒想到說話全成了顫音:“我這兩天要出差,暫時不在......”

他察覺不對,清了清嗓子,沒有再說。

可應閻宇還是發現了,他先是笑了聲,隨後是長久的沉默,等他再開口時,風聲已經停了。“我先掛了。”

溫橙後面的話,都沒機會再說。

他把手機還給王朋,搶先道:“什麼都別問。”

王朋使勁點頭。

溫橙費勁地擡手,想抹一把臉,又想起自己一臉傷,只好作罷。

“溫大夫,下雨了,”王朋給他遞了把傘,“注意安全。”

天氣預報上說,今晚有小到暴雨,17~21℃。

而溫橙出門時,本想着很快就能回去,什麼也沒準備,只好頂着把小破傘,一路折騰上了火車。

他剛一坐下,旁邊那位哥們就把鞋襪脫了,捧着桶方便麪,吃得呼啦直響,油星四濺。

溫橙那脾氣,登時就躥火了。

可他剛側身,手肘上的傷口就是一陣劇痛,這要打起來了,指不定吃虧。

“把鞋穿上。”溫橙繃着青筋叫他。

結果那人跟聾子似的,屁都不放一個。

溫橙又說了兩次,然後起身離開。

他強忍着一身痠痛,站到車廂交界處,嗚嗚嗚風聲從外透進,他換了口氣的同時,突然想到,應閻宇剛纔在坐什麼車?

他要去哪兒?

溫橙用背抵着車壁,拿出手機,想想又算了。

他就這麼幹站了三個小時,鞋和褲腳都還是溼的。

“你沒事吧?”

他下車時,差點踩空,被乘務員扶住了。

“沒事,謝謝。”

溫橙的聲音因爲熬夜而黯啞,他抿着慘白的嘴角,被車站內的白熾燈照得發冷,便攏着袖口快步走出,坐了輛黑車。

跟他一起的,是個留着絡腮鬍的壯漢,司機有些怕他,幾次委婉試探,都被無視了。

溫橙更乾脆,靠着車門,一動不動,像塊凍僵的石雕。

待車停下時,溫橙按了按破口的嘴皮,強打起精神,故意走在了壯漢後邊。

所幸壯漢也沒把他當一回事,率先進了同一家客棧。

溫橙稍後一步,去前臺領了鑰匙,正想着會不會跟壯漢一個屋,就被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帶着黑色鴨舌帽的青年往後退開,也不看他。

“沒事。”溫橙淡淡應了聲,藏住困色,當着他的面,開門進去了。

青年卻沒有走,他摸出自己的鑰匙,看着上面寫的“52C”陷入沉思。

“......喂?”應閻宇剛睡下,就被電話給吵醒了。

他聽見胡三嚥了口唾沫,原本迷濛的雙眼一閉,再睜開時,整片清明。

“怎麼了?”

“那什麼,應哥,咳,我知道,這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胡三乾笑道。

“說。”應閻宇從牀上坐了起來,抓起體恤往頭上套。

“就是,我不沒訂到單間嗎,然後,呃,”他倏地放輕聲音,“你猜猜我跟誰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