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青蕤的功勞。”
楊衍說這話時,眉目含笑,縱然因爲病痛而瘦削了些,卻不損他丰神堅毅,卓冷嶽眼眸清冷,將手裡的脈案和藥方扔到桌子上,“臣非常好奇,這種疫病一般只在污糟的地方發作,陛下是怎麼染上的?”
拳抵在脣上,楊衍突然爆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怎麼會染上這種疫病的,只要一回想,江府前那抹婀娜娉婷的身影,便映到眼前,可是很快,這抹殘影像是晨光前的白霧,太陽當空一照,再怎麼深濃,也漸漸消散。
楊衍痛苦的閉上的眼睛,努力想要抓住那抹殘影,可是眼前越來越清晰的浮現的卻是大雨夜渾身溼透的女子,頂着紅腫的臉頰,倔強哀慼的看着他。
“臣失言了。”卓冷嶽並不知道里面的內情,可是楊衍眼裡的悔意和心疼卻明明白白的,這個時候,盡心盡力的照顧他的女人只有一個,他的悔意和心疼除了這個女人還能是誰?
“朕這病.......”楊衍淡淡的瞥着卓冷嶽,眸光裡有一瞬的決斷,和嬪確是值得他好好對待,“是和嬪一直守着朕,日夜不闔眼的,朕......”
楊衍極少說這些話語,一字一頓的,說得極爲緩慢,卓冷嶽突然看到屏風的白紗上投上抹纖細的影子,心口狂跳,喉嚨裡有難言的乾渴,“陛下放心,這疫病並不是無藥而醫。”
屏風上的剪影晃動了起來,卓冷嶽彎了彎脣角,聽得穿過屏風而來的女子,聲音婉轉,好聽極了,“冷嶽公子,你回來了。”
蕭青蕤看着卓冷嶽的目光充滿信賴。
“這疫病最耗人心神,陛下一定不能勞神,臣不打擾陛下休息了。”卓冷嶽彎腰行禮,退了兩步,清冷眸光看着蕭青蕤,“蕭......娘娘請借一步說話。”
“回來。”
看着兩道身姿以前一後的走出去,楊衍攥緊了拳頭,深恨此時渾身無力,不能立時將蕭青蕤拉回來。
“六郎。”蕭青蕤無奈的走回來,給他蓋好毯子,衝他安撫的笑,“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來。”
燥怒的情緒在觸到她蒼白至極的臉色時,轉爲心疼。
......
明明是盛夏烈日,她卻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一絲兒血色都沒有,卓冷嶽深深的看着她,有很多話想說,卻在舌尖上翻滾了許久,暗暗嘆了口氣,“你放心,他既然能撐到我趕回來,我定會治好他的。”
蒼白的面孔上綻開笑,蕭青蕤眼眸裡迸出驚喜的光,有他的這句話,她就放心了。
“把你的手給我。”
蕭青蕤沒有注意到卓冷嶽眼底的擔憂,確定了楊衍沒事兒後,她心神一鬆,一時沒聽懂卓冷嶽的意思。
“你的臉色比他的還難看,讓我看看。”
卓冷嶽伸出手,想要爲她診脈,蕭青蕤慌亂的退後,急急慌慌的將帶着珍珠手鍊的手腕背到了身後。
“不用了,我沒事兒。”
“一路風塵僕僕,冷嶽公子你先去洗漱休息下
,我去讓人準備熱水。”蕭青蕤說着歉意的笑了笑,欠身離開。
卓冷嶽望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皺緊了眉頭。
......
“娘娘,宮裡傳來的消息,養心殿那裡守衛森嚴,一點兒口風都打探不到,但是皇上多日沒有上朝了,和嬪一直待在養心殿裡,若不是徐首輔壓了下去,朝堂上都有老臣要撞柱子血諫了。”報恩寺裡,德妃穿着素樸的舊衣裙,手裡握着念珠,聽着櫻桃的回稟,面無表情,臉頰上的法令紋越發的深了。
“皇上一定是出了事。”德妃肯定的說道,她跟了楊衍快十年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她全部的心神都耗在了琢磨他的心思上了,她知道他所有的好惡,知道他埋藏的最深的心思,江令姝是刻在他心尖上的硃砂痣,他不可能在見了那抹身影后突然停下所有的動作,閉居在養心殿,他做不到無動於衷,除非出了大事,他逼不得已......
“本宮要回宮親自去看看。”
“娘娘,皇上派的人守在寺外,這輕易不得離開報恩寺。”劉太后領着一衆后妃到了報恩寺,楊衍當衆爲留下和嬪頂撞了太后,劉太后帶着怒火來的,沒想到她前腳兒一進報恩寺,後腳楊衍就派來了東廠的人,說是夢到了高祖,定要她們在寺裡祈福足了八十一日纔算圓滿。
“穗穗還在宮裡,她那麼小,本宮怎麼能放心將她留在宮裡?”德妃瞥了眼櫻桃,語氣淡淡的,櫻桃卻渾身一涼,腿肚子轉筋。
“奴婢這就去辦。”
第二日,同昌公主突然發了高熱,小小的人兒難受的一聲聲喚着母妃,伺候的人眼見性命不保,跪在養心殿外的青石板上磕頭哀求,下午,報恩寺駛出一輛馬車,匆匆趕回宮。
長安宮。
德妃一回來,並不急着看發着高熱的同昌公主,而是一樁樁一件件打聽着養心殿的事。
“你再說一遍?”
跪地回稟的宮女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德妃娘娘的眼神像要吃人,“奴婢......奴婢有位同鄉在東廠當差,他......他說汪公公派人去了遼東,找了個老大夫,帶回了京城。”
“遼東?”德妃指甲抵着掌心,堅硬的指甲戳破了皮膚,掌心裡火辣辣的,她卻渾然不覺,“那人姓什麼?”
“李.......對就是李。”
德妃眉眼冷酷的可怕,“皇上爲什麼派人去遼東?他是懷疑到了什麼嗎?”那年的事情,她自問做得極爲縝密,沒有留下一點紕漏,可是,陛下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派人去遼東尋人?
難道他懷疑到了什麼?
不可能的,當年他血洗後宮,牽連整個太醫院,可是江皇后就是命不好,遇上了難產,就算是承受了他最大怒火的太后親弟承恩公和親侄女劉貴妃,也是因爲前者見江皇后一腳踏上鬼門關時,命人將給江皇后吊命的百年野山參換成了精心炮製的和人蔘極爲相像的蘿蔔。
即使他知道就算沒有更換,再多的野山參也救不回江皇后的命,他依然
逼死了親舅舅。
“可是,皇上還是從遼東尋了人回來?”
德妃再篤定她的手段毫無破綻,可心裡還是慌亂的,她萬萬想不到是蕭青蕤瞞着楊衍擅自下旨從遼東尋回了李大人,而且她從來沒有想過江皇后的死另有蹊蹺,只是德妃心裡有鬼,她以爲是楊衍懷疑了什麼。
“不管是爲什麼,和嬪再留不得了。”在這當口,一直在楊衍身邊的只有蕭青蕤,德妃完全有理由懷疑是她吹得枕頭風。
德妃心中發狠,又一次動了殺心。
......
養心殿裡,楊衍的身體一日日好轉,蕭青蕤一直緊繃的心神終於鬆懈了下來。
“冷嶽公子?”
御茶房裡,蕭青蕤端着杏仁茶的手一抖,燙燙的杏仁茶翻到了地上,還有不少的液體順着手心流到了手腕上。
“嘶。”
香甜的杏仁茶洇透了珍珠手鍊下覆着的手帕,鑽心的疼,蕭青蕤疼得眉心一跳一跳,她捂着手腕,勉力扯出個笑,“瞧我,粗手笨腳的。”
“冷嶽公子?”
他的手突然覆在她的手腕上,蕭青蕤掙脫不得,焦急之下鼻尖竟沁出汗珠。
“這樣式是不是挺奇怪,我自己想的......”
“解開鏈子,讓我看看裡面的情況。”
蕭青蕤緊緊按在手鍊上,黛眉蹙起。
“青蕤,我聞到了血腥味兒,你瞞不過我的,讓我看看。”卓冷嶽比她還要堅持。
這裡距離楊衍休養的房間極近,蕭青蕤怕這動靜驚動了他,而且卓冷嶽極爲堅定,有力的手指牢牢按在她的手腕上,讓她掙脫不得。
鏈釦被解開,寬寬平平的珍珠手鍊被解開,露出裡面被浸染成淡粉色的手帕,那是杏仁茶和血混合而成的顏色。
卓冷嶽眼睛眨也不眨的凝着她皓白的手腕,捏着手帕的一角,極爲輕柔的解開,蕭青蕤將臉轉到一旁,沒有看到當帕子全部揭開後,他眼裡的震驚和心痛。
“這些疤......這些刀傷,爲什麼?”
本來應是完美無瑕的手腕上,覆蓋着一道道暗紅的傷疤,蜈蚣一樣窩在白玉似的肌膚上,紅紅褐褐,更有一道最深的刀口,還沒有結好疤,翻出的皮肉上,還在汩汩的冒着血水......
“不過是幾個口子,養兩天就好了。”蕭青蕤故作輕鬆的想用手帕重新覆蓋住,對着震驚的卓冷嶽說道。
“下刀的位置,形狀,力度,我看一眼就能看出來,青蕤,你騙不過我,這些刀疤是你自己動手傷得,爲什麼?”卓冷嶽握着她的手腕,額頭上青筋畢露。
“他知道嗎?”
蕭青蕤費力的睜開他極爲有力的鉗制,搖了搖頭,“你別問了。”
突然想起剛來那日楊衍屋子裡濃重到異常的藥味,所有的細節串在一起,卓冷嶽忽然明白了爲何楊衍能撐這麼久,撐到他們過來。
“他喝你的血。”
“你怎麼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