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手託着腮側倚在赭黃色繡着飛龍在天圖案的大迎枕上,龍袍下偉岸俊挺的身姿微微蜷着,閉着眼睛,眉宇深鎖,臉頰上帶着病態的潮紅。
等了片刻,蕭青蕤聽得楊衍的呼吸聲越加濁重,輕輕放下手中的捧盒,走到牀前,她並未刻意放輕腳步,牀上的人卻毫無反應,像是完全不知道多了一個人。
伸出手指,放在楊衍鼻子前,果然溫度極高,蕭青蕤躊躇了一下,手掌放在了他的額頭上,掌心的溫度讓她一怔,很燙。
想起之前在膳房裡聽到的話,楊衍不願吃藥,胃口又不好,蕭青蕤咬了咬牙,走了出去,尋着汪錦,“汪公公,我要一盆冷水和幾塊吸水的帕子,陛下又發熱了。”
汪錦聽了,忙着人去端水,水和帕子拿到了,又交到蕭青蕤手裡,“蕭婕妤,勞煩你自己端進去。”
端着銅盆小心的轉進去,蕭青蕤擡眼看到醒了的楊衍和他手裡的青花瓷碗,心口一咯噔,“陛下。”
楊衍半垂着眼簾睨了她一眼,低頭喝了口麪湯,接着飛快的舞動着筷子,幾筷子下去,大半碗麪就下了肚,他的動作風捲殘雲般的快,卻又優雅的緊。
蕭青蕤看呆了,還沒想明白爲什麼捧盒裡不是公主府大廚做的佳餚,而是她的陽春麪,那邊楊衍喝下最後一口麪湯,喟嘆一聲放下了碗。
“陛下,您吃完了?”肚子小聲的咕嚕着,蕭青蕤眼睜睜的看着她的面全數進了楊衍的口。
溫熱的食物下了腹,楊衍心情好了許多,見到本該困守在鹹福宮,卻出現在了這裡的蕭青蕤,也沒有追究,“這碗麪不錯,賞。”
蕭青蕤乾笑了一下,這碗麪是她下給自己吃的,又趕着時間,用的是最簡單的食材,並沒有用高湯烹煮,也沒有用乾貝瑤柱之類提鮮的食物,楊衍的挑剔差點逼瘋了御膳房,她的這碗麪怎麼就對了他的胃口?
門口,譚瑞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深秋的冷夜裡,額頭直冒汗,手心裡勒着提盒,天殺的蠢材,竟然放錯了東西。
汪錦聽了譚瑞的話,臉色也變了。
這邊廂,楊衍剛說了要賞,汪錦急匆匆的提着食盒進來,“陛下。”
“什麼事?”楊衍擰眉問道。
汪錦舉着食盒,張了張口,“陛下......”才張了口,一眼瞄到空空的青花瓷碗,他話卡在喉嚨裡,這是什麼個情況?
“究竟什麼事?”楊衍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蕭青蕤瞬間明白了,她上前一步,走到汪錦面前,笑着說:“汪公公,可是膳房又送來了
東西。”邊說邊暗中使了個眼色。
又轉頭問楊衍:“陛下,可要再用些?”
汪錦本來是要將食盒調換過來,眼下得了蕭婕妤的暗示,便順着她的話,想要揭開盒蓋,將裡面的東西擺在桌案上。
“不用了。”楊衍擺了擺手,“那碗麪還不錯,你去看看是哪個廚子做的,賞。”
“那不是蕭婕妤做的嗎?”汪錦從譚瑞那裡得知了拿錯捧盒的事情,脫口而出。
深邃如海的目光盯在蕭青蕤身上,楊衍脣邊露出抹高深莫測的笑,看來這幾天的小懲罰,讓這個女人想通了,知道如何來討好他了。
看着楊衍得意的樣子,蕭青蕤張了張口,無聲的嘆了口氣,這個誤會還是不要說開了。
“你退下吧。”
揮手趕走汪錦,楊衍愜意的靠在大迎枕上,攤開長手長腳,整個人成大字型,“朕手腳窩的不舒服,過來給朕捶捶。”
蕭青蕤走上前,任命的給他捏肩捶背,“力道小了,沒吃飯嗎?”
肩上的力道驀然加大,楊衍笑着誇獎,“不錯,就是要這樣。”
蕭青蕤真想回他一句她真沒吃飯,可是面對這位喜怒無常、唯我頓尊的帝王,她默默的忍了。
好容易捏完了手臂,蕭青蕤累的喘氣,抖着手指休息的時候,才發現楊衍閉上眼睛又睡着了。
估計睡得還是不舒服,他眉頭皺着,薄脣抿成一條線,但臉頰上帶着潮紅,冷酷凌厲的面容中帶着股脆弱,身體不設防的對她攤開,似乎帶着無限依賴,蕭青蕤心口突然一陣急跳。
深深吸了口氣,壓下那股異常,蕭青蕤輕手輕腳的端來水盆,浸溼了手帕,覆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蕭青蕤困極了就爬在牀沿眯一會兒,驚醒了繼續換帕子,直到九盞燭臺上的蠟燭,滴下了厚厚的燭淚,楊衍額頭上的溫度終於沒有那麼燙了。
揉着惺忪的眼睛,蕭青蕤取下他額頭上的帕子,手腕突然被抓緊,蕭青蕤掙了一下,箍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更用力了,掙脫不開,只能任他握着。
修長有力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腕,帶到身前,蕭青蕤看着緊閉着眼睛彷彿還在熟睡的楊衍,將她的手心覆上他的臉頰。
掌心的皮膚意外的柔軟,和外表的冷厲截然不同,還蹭了又蹭,蕭青蕤不自覺的笑了,她覺得此時的楊衍,就像饜足後酣眠的大貓,危險優雅中透着幾分憨萌。
“姝姝,是你回來了嗎?我想你啊!”低沉嗓音裡,帶着極致的沉痛摯念。
蕭青蕤面上的笑僵住了,片刻後
,她自失一笑,她怎麼忘了,病睡時再憨萌的大貓,一旦醒來,嗜血的利齒隨時能咬斷她的喉嚨。
夢中的楊衍眉目罕見的舒展了,即使眼睛仍然閉着,也有股飛揚的神采。
江令姝到底是怎樣的女子?竟能讓楊衍這般念念不忘?不知爲什麼,蕭青蕤對已逝的江皇后突然多了股好奇,對那樁造成無數人命運逆轉的陳年往事也有了探究的衝動。
待楊衍翻了個身再次沉沉睡去,蕭青蕤用力掙出手腕,端着東西走了出去。
外面,汪錦穿着厚厚的大毛褂子,見她出來,看了看還黑濛濛的天色,對她打了個招呼,“蕭婕妤。”
“汪公公,陛下的燒退了,我去膳房看看。”蕭青蕤點了點頭,帶着幾個宮女太監,提着羊角燈,向膳房走去。
......
蕭青蕤又做了碗麪並幾樣小菜,裡面點着醋和麻油,都是鮮香爽口的,雖然楊衍沒說,但看他挑剔膳房的樣子,他雖然病了,卻不愛喝粥,更不愛吃淡而無味的東西忌口,而他畢竟病了,滋補油膩的食物又克化不了,所以,她的那碗麪才意外的合了他的胃口。
做好了,正要提着食盒回御帳,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外面和人吵嚷了起來,“我家師尊也病了,我借用下膳房的爐竈給師尊煮碗麪,怎麼就不行了?”
急步走了出去,果然看到一羣彪悍的侍衛圍着一個瘦小的少年,吵嚷的侍衛見她走了出來,忙垂頭退後了,留下小少年一人。
“蕭娘娘。”
“小道童......你剛纔說什麼,冷嶽公子也來了嗎?”
原來這個小少年就是跟着卓冷嶽的小道童,卓冷嶽換下了道袍,穿上了侯府世子的錦衣華服,他便打扮成書童的模樣,繼續跟在卓冷嶽身邊。
“蕭娘娘,是我,師尊給我取了俗家名字,喚作允墨。”小道童接着說:“我家師尊那天不知道怎麼着涼了,生了場重風寒,他又不給自己開藥,拖得更厲害了,又不願意吃東西,我看着着急,想着到膳房裡給師尊煮碗麪,結果他們不讓我進來。”說着,委屈的看着蕭青蕤。
卓冷嶽也病了?
蕭青蕤有些着急,怎麼一個個的都這個樣子,病了不肯好好吃藥,病怎麼能好呢。
“給,這是我剛煮的面,你拿回去給冷嶽公子。”
小道童先是一喜,又有些擔心,“蕭娘娘,這是給誰煮的呀?我拿走沒問題嗎?”
想到楊衍,蕭青蕤心口沉了沉,但卓冷嶽都餓了一夜了,“沒事兒,你快拿回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