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城剋制着內心洶涌的情緒。
他力圖鎮定,但實在太困難了,南宮烈的一番話推翻了他這些年所有的認知,本以爲已經不在世間的妹妹,卻依然活着。
俊朗的臉龐上青筋暴跳,他凝重的神情帶着些許肅穆,濃眉糾結,脣角抿着不知明的情緒。他握着鑰匙,取出檀木盒。
將盒子裡所有的照片和證據名單詳細的看了一遍,穆亦城困難的回頭又看了一眼南宮烈:“義父。”
這一眼裡有着掙扎,這一聲喚裡有着隱忍。原來他真的誤會了這個一心栽培着他的恩人這麼多年。
“回去吧,以後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責任與義務。”身體的緣故,南宮烈也累了。
“是。”轉身,穆亦城邁開腳步,離開義父的房間。
凝視着他離開的背影,南宮烈嘆了一口氣,他的體力早不容許他說那麼多話,硬撐到現在,他是真的累了。
閉上眼,入睡前,南宮烈輕輕低喃:“城小子,照我的計劃走吧,我是爲你好,是你的恩人,不是仇敵。”
*
這天下午,天清氣爽,白雨馨的牀頭櫃邊用清水插了幾枝嫩百合。
粉粉嫩嫩的白,嬌嬌純純的花瓣葉子。
在她眼底,百合是是最純潔的花仙子,別墅的那兩個大花園,她喜歡百合勝過嬌豔如火的帶刺玫瑰。
從陽臺上的欄杆往下望,遠遠地,她看見穆亦城的車子開了進來,停在了院子裡。
淺笑顏兮,她放下看一半的學習資料。
咚咚咚,提起裙襬跑下樓梯。
咚咚咚,跑出大得嚇人的客廳。
再咚咚咚,跑到穆亦城的面前。
腳傷痊癒的感覺真好。
原來思念就是這麼一回事,心裡想着,腳步也就變得輕快起來。
不經意地,一抹純白的倩影就這樣躍入了穆亦城的眼簾,之前不愉快的心情得到了舒展,只因爲想到了別墅還有她的存在。
看着她滿臉笑容的朝他跑來,她就是他珍藏的芭比娃娃,用他喜歡的方式好好活着,而且暫時這樣開心快樂着。
可是,即使現在不能和南宮英結婚,爲了彌補這些年對義父的誤解和虧欠,也爲了讓義父走得安心,他還是決定先和英英訂婚。
而這些事情,他並沒打算告訴他的芭比娃娃。
飄然絕塵的白色身影就那樣歡快而雀躍的投奔到了剛回來的穆亦城的身邊。
在白雨馨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她在陽臺樓欄上看風景,卻有人在隱痛的看着她。
那個人就是南宮影。
他那雙溫潤的眼睛裡依然流光溢彩,卻盛滿了孤獨與落寞。
那個當年穿着淡藍色裙子的小女孩,那個幫他包紮傷口,朝他微笑,鼓勵他要勇敢面對生活的小女孩是真的已經忘記他了吧。
再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代表陽光的淺藍色,雖然她穿白色的衣裙也很好看。
如果自己註定已經在她的記憶裡不復存在,那麼,就當作他從來沒有認出她來吧。
樓下的白雨馨含笑的圈住了穆亦城的手,他一不在,她不知道能跟誰說話,她存了好多話想跟他說。
“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去摘百合花的時候,在後院的大樹上發現一個鳥巢,大鳥的身上有好多種顏色,漂亮極了,我站在樹下仰頭望了很久,大概鳥媽媽覺得我不會傷害她們,才飛離巢穴去尋找食物,它一飛走,我就聽見巢裡的雛鳥張着嘴巴,啾啾的叫個不停,那就是生命的奇蹟啊。”
穆亦城盯着她開心的容顏,很是不解,這有什麼好開心的。
他一向是一個嚴謹的人,當下皺着眉頭問道:“你難道想吃鳥蛋了?”
吃鳥蛋?哈哈,他的思維還真是與衆不同呢。白雨馨笑望着他,發現他也正望着自己,當下兩眼亮晶晶的牽起他的手:
“走我帶你去看看小鳥,如果我沒有猜錯,頂多一個星期它們就要開始學飛了,那是最有趣的事情。躲在樹後,偷偷往上看,看母鳥不厭其煩,一遍遍教導小鳥們展翅飛翔,膽小的鳥寶寶縮着身子猛發抖,發狠的母鳥一直用身體推擠牠們,每次看了,我都好感動呢。”
無論她說了什麼,穆亦城卻只是低頭看着她主動牽起他的那隻手,有一種很微妙的情緒在他心裡開始發酵。
眼前這個女子,是真的對他敞開了心扉吧。是真的將全部喜怒哀樂真實的展現在他眼前了。
爲什麼這明明是他之前所想要的,現在卻覺得壓抑和愧疚了呢。
白雨馨邊牽着穆亦城的手,邊興致較高的敘說着:“小鳥在學飛的時候,鳥媽媽總是很嚴厲,看起來很殘忍,但那就是愛啊。小鳥的生命被鳥媽媽用翅膀保護着,溫暖着,辛勤的捕捉蟲子,慢慢養大,鳥媽媽一定比誰都捨不得小鳥學會飛翔後就離去,可它仍舊要逼迫小鳥展翅高飛。很多時候,鳥的啁啾聲,其實盛滿了孤寂吧。”
穆亦城俊眉一挑,性感的脣線緊抿,這女人在含沙射影說他很“孤寂”?
沒有注意到他情緒上的變化,白雨馨繼續津津樂道:“到了到了,看到那棵樹沒?百合花後面那顆樹。在樹葉很濃密的地方,有堆黃色的枯草,別看不起那個亂窩窩,等鳥兒全部飛離了,變成空巢的時候,你要是能把它拿下來,那麼你一定會發覺,鳥媽媽簡直就是最高明的建築師。我可以跟你打賭,那鳥窩你輕易還撕扯不開它呢。”
“好,我跟你賭。”穆亦城突然接了話,緊抿的脣瓣也因爲她單純的話語而微微上揚。
原本,白雨馨隨口說說,根本沒打算一直沉默的他接話啊,這人真要跟她打這種很荒謬很幼稚的賭約?
“賭資是什麼”穆亦城繼續說,而他的眼睛已經望向了她嬌豔粉嫩的脣瓣。
認真看了看穆亦城的神情,呃,他好象不是在開玩笑?
那麼,他想賭,她就奉陪吧。反正是個好有趣好新奇的賭約。
呃,是誰剛纔還說賭約很荒謬很幼稚的?愛情中盲目的人啊,都是如此顛三倒四。
白雨馨無意識的將食指撐在脣邊,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天上,喃喃自語:“賭什麼好呢?我有……”
“你有什麼”穆亦城心情大好,戲謔的問道。
他的追問讓白雨馨更加遲疑:“我有……我有……我什麼都沒有,東西全是你給的!”
說完,她微微泄氣和沮喪的嘆了一口氣。
“這樣吧,若你輸了,主動獻上你的熱吻。”穆亦城邪惡的要求道。
他知道,這並不是玩笑,而是此刻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眼前的女子,呆在他身邊僅僅才幾個月的時間,正以一種無法預測的速度綻放着她的美麗,受重傷和以前營養不良的蒼白已完全從她臉上褪去,有淡淡的純天然的紅潤染上她的兩腮邊,沒有任何化妝品的裝飾,輕淺一笑,顯露出兩個好看的梨窩。
沒回別墅時每個心情惡劣的深夜裡,他總會反覆播放她在別墅的生活影片,看着她安靜的修剪花草,本份認真的學習,彷佛如此寧靜的她才能爲他帶來平靜。
這樣的女子真實的站在眼前時,已不能深看,多看幾眼,怕會淪陷。
穆亦城心裡忽然有些惶恐,初帶她回來時的心態已不復存在,他實在很擔憂這樣美好的芭比娃娃會不會將來有一天毀在了自己的手裡,畢竟他太過複雜,從來沒想過要給她任何的幸福或承諾。留她下來,只爲一時興起。
但是,放手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那麼,若真有那麼一天,就一起下地獄吧!至少,在此之前,除了幸福和承諾,他可以在其他任何物質方面彌補她很多。
可是,白雨馨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那句曖昧話,直接以爲他是在開玩笑。
她微微嘆息一聲,認真尋思了很久,才發現她已經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東西了,一貧如洗。
轉身,有些黯然的說道:“對不起,我不賭了。”
她的第一步還沒有踏出去,手腕就被拉住,下一秒,她被帶入一個不算太溫暖,但卻給她太過安全錯覺的懷抱。
蠱惑霸道的邪魅嗓音自耳旁響起:“丫頭,別考驗我的耐心。”
脣,被堵住……
一記滾燙激昂的法式熱吻席捲了她所有的感官意識。
只聽他又沙啞的呢喃道:“呵,不知道熱吻是什麼?那我樂意教你。”
穆亦城的吻很強勢,熱情如火。
他緊緊將她禁錮在懷抱裡,似要將她揉進骨髓裡。
這樣的他,令白雨馨無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人倒在了青草地上,他護着她,讓她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疼。可是有那麼一瞬間,他炙烈的吻卻讓她無法呼吸。
總感覺今天的穆亦城是不同的,至少他的心裡一定有心事,很不平靜。
可是,他不說,她就不問,努力做個不惹人厭棄的女子。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小心翼翼,她不知道,只知道不想錯過眼前人。
懷中女子軟軟的柔美的清甜脣瓣,相擁時的暖暖氣息無一不在穆亦城的心海里迴盪,令他不由自主的心悸。
不適合。這種地方不適合做那種事……
不能給她承諾,至少要給予適當的尊重。
當這個念頭呈現在腦海的時候,他已略微離開白雨馨的脣瓣,卻又在她喘息未歇之際,將頭深深埋進她纖細白皙的頸項之處,汲取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芳香,努力壓抑着什麼。
白雨馨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意味着什麼,身體試着動了動,想要側身將他的面部表情看得更清楚些。
這樣的他,倒令她有一些心疼。這麼優秀的一個人,有什麼事情困擾到他了嗎?
“別動,一會就好。就這樣,一會兒就好。”穆亦城的聲音透着無比的暗壓低沉和性感。
翻轉一個身,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穆亦城閉上了那雙深沉如海的眼睛。
他的手鬆開她的腰際,改爲輕輕撫摸着她柔亮的長髮,甚至開始隔着她的衣裙描摹着她完美的背部曲線。這讓他突然記起某一件事情來。
她的背部有很多或深或淺的舊疤痕。
白雨馨的背部有很多被鞭子虐待過的痕跡,這些穆亦城在第一夜幫她沐浴時就已知道。
始終沒能忘記初見那些舊傷痕時的複雜心情。當天他就叫人去調查了有關她的一切資料。
前些天因爲公司的新投資案和義父的事情,就一時將她的事給耽擱了,遺忘了,現在又將調查來的資料記起來,一清二楚。
實在很難想象,那麼多的舊傷痕,到底是怎樣的遭遇,到底是怎樣變態的養父養母,能如此對待本該完美無缺的女子。
從私家徵探社的口中得知,白雨馨的親生父母不詳,四歲被丟棄,六歲之前一直在流浪,飢餓的生死邊緣被一對可惡的夫妻收養。
那對夫妻並不是什麼大善人,據說是看當年小小的白雨馨眉目極其清秀漂亮,想打“長期戰”,準備將來憑藉這個女孩子大賺一筆,於是奸詐的收養了她,卻從未好生對待過。
少女花季之時,白雨馨出落得美麗可人,養父色心頓起,養母嫉恨在心,果決的在丈夫出手之前將之給賣了。
拿到白雨馨的賣身錢後,這對夫婦整日沉迷於嗜酒和賭博。
有件事情白雨馨可能不知道,才短短几個月光景,她的養父已經酒精中毒身亡,而她的養母因爲穆亦城派人故意設計,很快就輸掉了最後一分錢,神志極其恍惚,跌落山崖,也死了。
這是他們罪有應得。
穆亦城自己也說不上來心底的那種感受,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可以說暗夜門裡的每個人所受的苦和那些極其殘忍的訓練,都一定比白雨馨曾經遭受過的磨難要痛苦許多,但,每當他想起她不過是一名弱女子時,心臟還是會忍不住緊縮和抽痛。那隱隱的痛,會一陣強過一陣。
於是,他將白雨馨從青蔥的草地上扶起來,又霸道的下達了一條命:
“明天你準備一下,我會讓整型醫生過來。”
青草綠蔭之下,穆亦城的話卻讓白雨馨覺得寒冷。
很顯然,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尖銳的反問他:“爲什麼要請整型醫師?你是嫌棄我皮膚不夠白,眼睛不夠大,還是額骨不夠高?”
因爲有些激動,她整個雪白的身影都有些顫抖,風一吹來,雪紡的白紗裙隨風飄蕩,彷彿她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看着這樣的她,穆亦城的眉頭一皺,難得有耐心的解釋道:“醫生會把你背上的舊疤痕去掉。”
他確實喜歡完美的人事物,但並不代表他不能容忍她身體上的些許瑕疵。他所不能容忍的只是每見一次自己內心的那種複雜情緒,心痛與憤怒糾葛,那一條條的淺色疤痕一再提醒着他,她有着痛苦不堪的過去。
即使她的養父養母已經死了,這仇也算報了,但他仍舊心緒難平,所以爲了避免他做出更衝動的事情,他必須將那些礙眼的傷痕抹掉,讓眼前的女子恢復完美。
他的話徹底提醒了白雨馨,那些明明已經刻意忘記的陰暗過往如潮水般涌來,似乎在頃刻間就能將她淹沒。
背上的傷痕……
是啊,是最近幾個月優裕的生活太平靜太美好,穆亦城若執意不起,她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的背部遍佈傷痕。
她曾經反照過鏡子,那些鞭子抽打過的痕跡,橫的,豎的,縱橫交錯,不深,卻足以觸目驚心。
她記起曾經因爲這些傷痕,她在老師大恩人的眼裡看見過好多次的憐憫,學校的醫務護士看見時,甚至當場落淚。
以前她常安慰自己,或許這就是她的命,一定是上輩子做多了壞事,這輩子纔會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又被養父養母拿來出氣。
背部,那些輕淺的傷痕是她永遠無法抹去的自卑。
咬脣,明知道穆亦城是好意,卻還是無可避免的揭開了她的痛處。
痛極了。心裡,好堵……
看着她難過的低垂下眼簾,隱忍而痛苦的咬住脣瓣,穆亦城瞥開眼,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只有徹底磨滅那些印記,她纔會有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徹底遺忘那些曾經受過的傷害。
背部的傷痕讓白雨馨的自卑感無止境的上升。
遺忘時,可以不當一回事。記起時,就如一記響亮的耳光,哐得她生生疼。
“對不起。”她低着頭,雙手絞着裙襬,覺得自己不夠完美,配不上優秀的對方,而弱弱的主動道歉。
之所以這樣卑微的道歉,是因爲已經愛上。
之所以這樣柔弱的道歉,是因爲怕被嫌棄。
從什麼時候起,一旦失了心,她變得不再像自己。
那句對不起的含義,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再努力,她也成不了完美女神,她在自己的瑕疵面前如此無能爲力,所有的一切全都得依靠他的力量。
他在她身上,一定花了好多好多的錢吧。爲她療傷,那麼多的衣服,家教老師每一樣,價格絕對不低廉。
是誰說過的,當你完全依靠一個人,完全成爲他的負擔,沒有一點貢獻時,你註定走不進他的心,終會被遺忘,或者拋棄。
自卑和恐慌感上升,陣陣的寒慄傳遞過來,白雨馨覺得更冷了,她雙手交疊,自己抱住自己,身體險些跌倒,站不穩。
“爲什麼道歉?”穆亦城沒有忽略她每一個細微的小動作,走到她身邊,脫下西裝外套,親手爲她披上,手並沒有拿開,而是順勢放在了她單薄的肩上,半摟着她朝別墅的主屋走去:“女人,事情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穆亦城緊蹙的眉頭並沒有鬆開,他喜歡她的笑顏,很不樂意看見她現在低落的樣子,但是安慰的話他不會講,有些心結只有靠她自己去打開。
被穆亦城摟着經過池塘邊的時候,大量嘈雜的聲音傳來,白雨馨終於疑惑的擡起了頭。
咦?工人們在施工在給池塘加防護欄?
難道是因爲上次她不小心摔下去了?
呃,疑惑地看了看身邊的男子,她指了指池塘,鼓起勇氣小小聲的問道:“這是你安排的麼?”
穆亦城沒有回話,只是酷酷的點了點頭。
然後,就奇蹟般的看見白雨馨笑了,那笑容如初升的朝陽。
她還記得那天掉進池塘之後女管家安慰她,說之前也有好幾位僕人掉了進去,讓她以後儘量小心點就是了。說池塘是少主殿下親自設計的,估計無論是誰掉下去,也不會有重建的可能。
那麼現在可不可以看作這是他對她一種變相的在乎和保護?
真是個外表冷酷卻細心的男子啊。
之前是她自己想太多,鑽牛角尖了吧?
或許就如他所說的,事情原本很簡單,沒那麼複雜,何必自己貶低自己?
之前的低落心情很快一掃而空,白雨馨樂觀的心態因爲一件小事情又回來了。
那時候的她,終究還是一個年齡不大、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啊。
白雨馨的開心和動容是如此明顯,讓穆亦城也受到了感染。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能輕易爲件小事感動和開心的女子最簡單純粹,最得他心。
原本應該他摟着她繼續往前走,原本該兩個人一起共進晚餐,原本也許又是一個很溫暖相依相偎的夜晚,可是一通電話就改變了這一切。
穆亦城的臉色完全變了,甚至還來不及再對白雨馨多說一個字,沒有半分猶豫的放開她,開始往外衝。
交錯而過的瞬間,他不小心擦過了她的肩膀,於是他親手爲她披上的西裝外套掉落下來。溫暖,但,不復存在。
然而,他似徹底遺忘了那道深深追隨着他的倩影,頭也不回的走了。
白雨馨自我安慰,也許他真的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她要學會體諒他。
可是怎麼感覺一夕之間又好冷了呢?剛回來的一點自信又沒了,她能感覺他決絕離開的堅定腳步聲,原來,這棟禁錮了她的別墅之外,還有這個男子非常重視擔心的人和事。早該想到的啊。
他是脫繮的馬,是沒有束縛的風,她牽絆不住他的腳步。
一天之內,準確來說只是一個下午,心情這樣大起大落,全都是因爲一個人。這樣的愛,真的是萬劫不復了吧。
穆亦城的義父南宮烈病危,冷辰熙打來電話,說暗夜總部的醫務中心已開出最後通知,讓他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組織見老盟主最後一面。
不記得將車速飈到了多快,只知道好不容易趕回暗夜總部,還沒踏進醫務室
“穆亦哥!”
隨着一聲急切的呼喚,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飛快的投入他胸懷。
是南宮英,他未來的妻子。
猶豫着,終究沒有推開她,而是輕輕拍着一向大大咧咧女孩子的背,並輕聲說道:“別怕,有我在。”
短短兩句話,穆亦城卻奇蹟般的安撫住了南宮英。
牽起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入病房。
南宮烈的四周站滿了暗夜門的人,就連南宮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別墅趕了過來,和冷辰熙站在一起。
穆亦城和英英二人進來時,南宮烈吃力的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了。
“英英,你過來。”
也許是迴光返照,南宮烈的精神狀態竟比平常好,他半靠枕頭,面對死亡絲毫不畏懼,態度從容得讓穆亦城皺眉。
“……爸爸。”南宮英哽咽的撲進了自己父親的懷抱。
“唉,爸爸好希望能看到你穿白紗的模樣,我想我的女兒一定會是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可惜啊,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南宮烈撫了撫女兒長長的捲髮,感慨萬千的說道。
若離開這個世界,女兒會是他唯一放不下的牽掛。
又有什麼事情是瞞得過他的呢。他知道義子穆亦城一定會履行諾言在四年之後娶了他的寶貝女兒,並悉心照顧她。
可是,這裡面除了多年的誤會解開之後的報恩成分外,到底有沒有愛情的影子存在呢?
這一點,就連他這個老人家也不能確定。
他查到義子的別墅裡已經入住了一位女性,但這些他既沒有在穆亦城面前點破,也沒有告訴自己的女兒。
說到底,未來還是有無限可能的。他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女兒的能力。希望可以憑藉她自己的魅力去征服眼前優秀的義子,讓他愛上她。
幸福,是強求不來的,他爲女兒創造了先天條件,後天必須靠她自己去爲愛情努力。
“爸爸,我不任性了,我答應您,馬上穿婚紗給您看好不好?您再撐一會兒好嗎?我今天就嫁給穆亦哥,不再要什麼婚前的自由,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沒有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後面的話,南宮英已經說不出來了。
“傻孩子,婚前的自由是多麼重要的事情,等你當了妻子,爲人母親的時候,家庭會像一根無形的線,隨時牽絆着你,到那時你就會後悔,爲什麼年紀輕輕就放棄了一切,走進禮堂。
你和亦城都還年輕,現在也正是他剛接手暗夜門和穆亦集團不久的時候,我希望你好好學習,等拿到博士學位後,能回來協助他。
我一直希望你能改掉黑暗勢力裡面血腥女子的那份犀利,多學點知識,性格變得溫順淑女一些,四年很好,你們現在可以先訂婚,然後你要好好改變自己,四年之後爸爸相信你有能力可以撐起一個家庭,可以當個好母親。
就四年吧。你母親去世得早,爸爸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南宮烈總是爲女兒設想很多。
“爸,是英英一直不懂事,只喜歡練武打架,纏着三少一起出危險的任務,卻總不肯放下心來學習,根本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我知道你想讓我徹底的脫離黑暗勢力,純白乾淨的做人,以後我一定會改的。”從不落淚、面容像天使、性格卻像男孩子的南宮英哭了。
“不,你很乖,爸爸有你真的很滿足。亦城,你過來”
“是,義父。”穆亦城依言走過去,半蹲在牀沿邊。
從這麼多年暗地裡的憎恨到崇敬,穆亦城心裡五味雜陳。他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是幸運的,遇上這個上一輩黑白兩道的風雲人物。南宮烈是他人生的重大轉折。
後面南宮烈要交代些什麼,他已隱隱猜到了。
雖無奈,雖感到責任重大,但他還是會無條件全部答應。
可能一下子說了太多的話,南宮烈的氣色又開始變差,甚至出現了令人擔憂的死灰之色。
南宮英眼淚流得更兇,正想去叫醫科專家,卻被南宮烈攔住,困難的搖了搖頭,表示已經沒用了。
閉上眼睛歇了歇,南宮烈再次對着穆亦城開口了:
“暗夜組織以後的事情我註定看不到了,孩子,我一直將你視如己出,三少之中也也最爲器重你,收你爲義子,卻從沒要求你更改過姓氏,但是我希望你以後能將暗夜組織當成是你一手創建,即使未來再迫切,也不要輕舉妄動,組織畢竟是黑暗勢力衍生而來,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命令就能讓下面兄弟乖乖聽命的,你要給他們時間,替他們打開眼界,教育他們放下刀槍,別憤世嫉俗。”
一字一句,已說得萬分艱難。
“是,義父,我明白。”穆亦城慎重的點頭。
“還有最後一件事,英英我要鄭重的託負給你。請你替我照顧她一生一世,別讓她有機會再哭泣了,別讓她受一絲一毫委屈,否則我死不安寧的啊。”
“我穆亦城在此發誓,一定不辜負義父所託,會好好照顧英英一輩子。”
“我相信你的承諾,結婚那天,記得帶一杯喜酒到我的墓前看我,告訴我,你們很幸福。”
“是。”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今夜,堅強如穆亦城,也爲這位偉大而成功的恩人流下了離別之淚。
“……好,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了,別讓我地下有知,恨自己看錯了人。”南宮烈諄諄叮嚀,他放得下事業和名聲,卻惟獨放不下他唯一的親生女兒,聲音越來越微弱,一代強人就這樣與世長辭。
不說話,也不移動,穆亦城只是一直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定定的看着牀上永遠睡着了的義父。
一下子彷彿南宮英的哭聲也離他好遠,彷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恨這樣一位風雲人物那麼久、那麼盲目、那麼徹底。
回想過去,他又怎能不佩服這位前輩所定下的每步計劃。那是對他成長做出的最好鞭策。
低頭,他緊握住義父的手,用生命起誓,他會照顧好南宮英、保護南宮英,一生一世。
*
暗夜門的老盟主去世,暗夜三少只有月少出國鑑定古董暫時沒能趕回來。
冰少,冷少,南宮影留下來主持大局。
整個黑白兩道、政商界全數驚動,大人物們紛紛同聲哀悼,喪禮規模堪比W國元老首席的禮遇。
這不得不說又是南宮烈生前爲人處事的一項成功。
整個歐美大陸彷彿翻了過來,報紙上、電視媒體,處處皆在報導這一代奇人的生平事蹟,而穆亦城更是避無可避的成爲了媒體簇擁的焦點,他們急着追出一個答案──暗夜門將來何去何從。
喪事辦了近三個多月,外界變得紛紛擾擾。
白雨馨居住的那棟別墅裡卻是一片平靜,生活似乎是靜態的,周而復始的,不平靜的恐怕只有別墅內白雨馨孤寂的內心世界。
自那一個下午心情完全因爲穆亦城而一再的大起大落之後,自他頭也不回的銷聲匿跡如此久之後,她一直在深思一個問題,也一直冷靜殘忍的提醒自己目前的身份:情婦。
只是,一個有心的情婦要如何才能裝作無心?
她的愛要如何深埋,才能藏得密不透風,不受傷害?
很沮喪的嘆息了一聲,內心苦澀不已。
就快要四個多月了吧,自上次他離開,再不曾回來過。
想知道他的消息,想了解他過得好不好,卻突然發現自己毫無消息渠道,不準打電話,不準看電視,不準與傭人建立友情……
在這棟別墅裡,她算什麼呢?可移動的芭比娃娃嗎?沒有任何的立場。
這些日子,一個人冷靜下來,白雨馨總算弄清楚了,她喜歡和他說話,可他不一定愛聽,總是很少答話,讓她一個人自言自語。
外面的世界有他的牽掛和事業,他能轉身瀟灑的離開,而她,卻被禁錮在這裡,身心惆悵滿懷。
呵,爲什麼心裡好痛?爲什麼笑着笑着眼淚就流出來了呢。
這四個月穆亦城雖然一次也沒回來,但他之前就吩咐過的整型醫師還是有過來。
經過兩次精細的整型手術後,白雨馨的背部已光潔無瑕。
這是一個全新的白雨馨,只是呵,沒有他在的日子,心淪陷後孤寂的日子,她發現穿再漂亮的衣服,住再大的豪宅,就算從頭到尾將她徹底改變,她仍舊覺得失落和孤單。
原來,她也是貪心的人呢。
原來,在那個男子給了她那麼多物資之後,她竟還想要他的心。
可不可以有一天,把所有的一切全還給他,她只要他的心就好。其他的,她什麼也不想要。
此次,穆亦城離開後久不歸來,白雨馨將原因算在了自己的頭上,少女傻傻的認爲是自己平時做得不夠好,才讓他走得毫無留戀。
這場卑微的愛情裡面,她反覆的檢討和反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要更加努力的在他面前做到他所提出的一切要求。對,就是這樣,只要他還回來的話。
心裡酸酸的,卻下了好大的決心。
於是,她花四個月來訓練自己,一天一點,慢慢的恢復到過去的生活模式,變得如同一個啞巴,封閉快樂,謹言慎行,更加刻苦的學習。
“小姐,少主殿下今天會回來。”女管家恭敬的說道。
此時的白雨馨一個人安靜的在花園裡修剪花枝,穿着一件淺藍色的公主裙,稀薄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人比花嬌,美極了,美得不像凡人。在這裡工作的男僕人和暗地裡隱藏的保鏢,常常一個不小心,就會看她看出了神。
白雨馨的美和她的安靜,更甚者她骨子裡被生活硬生生壓制下去的那種彷彿天生的高貴與倔強,女管家都看在眼裡,喜在心裡。
因此,穆亦城一打電話回來,讓女管家準備晚膳,女管家卻自動跑來花園通報了這個看上去無比純淨甜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