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這一走,真的如他所言連着一個月都沒有再來淇奧宮,允央也在太醫院正副院使與楊左院判的聯手診治和照料下,身子日益好轉。
可是允央自能下地之時起,就沒有愛惜過自己,每日挑燈看書到深夜,抑或獨自出門在庭院裡長站。此時已是深秋,院中滿是蕭蕭秋色,允央也不着披風,只穿着夾衣在遊廊裡走來走去。
飲綠石頭上前勸阻,允央置若罔聞,不理不睬,自顧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劉福全有一天過來撞見了,大驚失色,將淇奧宮的宮人全都跪在廊下責罰了一通,從此宮人就算是得了皇上的聖旨,理直氣壯將允央強留在內殿裡,根本不准她出門。
早產之後根據太醫的囑咐,宮人們讓允央在休養了整整一個半月才讓她又出了殿門。
此時的允央已沒有一個多月前的衝動與憤怒,她冷靜地回想着這一年間發生的種種,努力尋找着自己與扶皖所遭毒手之前發生的蛛絲馬跡。
令人沮喪的是,她並沒有發現醇王想要加害於她的任何證據,反而那個神秘的隱遁派的嫌疑卻是逐漸增加了起來。
這是一個由隱於大市的高人術士組成的幫派,兩千多年都靜謐無聲,如果他們想隱藏下去,那沒有人能發現他們。可是如今他們卻似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大齊國境內,並且大張旗鼓地參與轟動一時的崇善寺長公主失蹤案。
雖然最後,並沒有找到這個隱遁派的一個活口,但其詭譎多變的行事手法,已令大齊舉國上下一片譁然。誰都知道,旋波公主能夠活着出來,全憑運氣,否則趙元在失去扶皖之前,就已折損了自己的大女兒。
事到如今,允央不得不承認,趙元那天晚上說的話並不是全無道理。他們兩個心裡都明白,一個實力超羣,心機叵測的幫派,忽然出現在世人面前,並與大齊皇室爲敵,這就意味着他們的終極目標是趙元,是大齊的江山。
如果這一推測正確的話,那扶楚就很有可能是被他們陷害的。因爲他雖然剛愎自用,喜怒無常,卻絕非心機深厚之人,這樣細緻嚴密的安排,一招致命的出手,並不像是他所爲。
儘管如此,允央對趙元的埋怨卻並沒有消失,因爲她十分清楚。趙元連夜將扶楚送走,主要目的還是保護他不受人陷害,怕其顏面掃地,日後若能承襲廟堂,怕是會影響他的天子威儀,
至於爲扶皖報仇申冤倒放在之後了。
這就是趙元與允央的不同之處,趙元考慮的是大齊整個皇族,而允央此時心中想的只有她們母子所承受的痛苦。
允央的心思不同別人說,身邊的人除了飲綠外,其他人一概猜不透。所以日子久了,皇上再不登淇奧宮的門,宮人們心裡自然開始惴惴不安,各種流言也在暗中傳播。
對於這些,允央並不是不知曉,只是她性子一向疏闊,並不在意這些小事。她只想盡力多查一些關於隱遁派的舊事逸聞,爲扶皖的死確定真正的兇手。
她越是不說,底下的人越是不安。自太醫們說允央身子已無大礙後,劉福全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隨着他們對於淇奧宮態度的轉變,內府局那些天天都端着各種禮品前來請安的太監也全都不見了蹤影。
淇奧宮真的是門可羅雀了。
允央只管自己每日看書找線索,對於淇奧宮的一切日常用度從不過問。眼看淇奧宮的光景大不如前了,飲綠自然就多留心了一些,對於金銀錢財的分配比以往節儉了不少。
眼看入冬後,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去年給宮人備下在三套錦緞棉衣,今天就只備了兩套,去年大宮女,一等太監還有的羊皮斗篷這一項,已全部取消。宮人們保暖還要取出往年的舊衣來添補。
送往曾蘭宮的添補,飲綠沒有回允央,自己作主也悄悄地停了。
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出乎意料地來得早了些。入夜後,允央聽到宮人們站在廊下交頭接耳地賞雪,就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書。
“飲綠,你過來。”她輕輕的喚着。
飲綠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走了過來。
“你去把去年內府局送來的綠緞繡牡丹黑狐絨裡子披風、石青色繡鹿鶴同春的雲錦絲棉袍還有那件葡萄灰色素駝絨外袍找出來。這幾件衣服本宮都沒穿過,你包好了一會就給曾蘭宮送去。”
飲綠聽罷,有些難地說:“這幾件可是去年內府局特意爲娘娘定作的,單單那件綠緞繡牡丹黑狐絨裡子披風就鑲嵌了十二顆貓眼石。奴婢斗膽請娘娘暫緩一日給曾蘭宮,等奴婢連夜把貓眼石取下來,縫上綠松石的扣子,再送過去。”
允央回頭看了她一眼,眉間掠過一絲無可奈何:“淇奧宮也淪落到這一步了。”接着她頓了一下說:“縱然已是惆悵客,也知曾蘭月更涼。謝容華不比我們這裡,還有上一年的根基,她若沒有了我們的照應,這一冬要如何捱得過去?”
“這些天你做的事,本宮心裡都清楚,你全是爲了淇奧宮好,想趕在嚴霜酷雪前,多些儲備。本宮一向不精於這些事,身邊有你倒是省了不少心。只是今天你就不要再猶豫了,謝容華於淇奧宮有恩,切不可在這些小事上傷了她的心。”
飲綠聽罷,紅了臉,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允央的衣服雖然多,但是沒穿過的全都放在外殿的楠木衣櫃中,找起來也很方便。飲綠從外殿找到這三件冬裝用錦盒包好,自己穿上秋香色彩繡纏枝花卉綢絲棉袍,準備去曾蘭宮。
剛走到門口,就聽殿門外寂靜無聲,飲綠暗想:“這幫宮人怎敢這般偷懶,人定時分還未到,這些人竟然都回屋歇息去了。”
想到這,手裡的動作也生硬了些,她一把掀起門口的軟簾道:“娘娘還未歇息,你們這些小蹄子……”
當她低頭看到門外站着的這個人垂在地上的衣襟時,驚訝得生生把說了一半的話咽回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