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後來怎樣,蝶香後來怎樣,允央都不知道了。
因爲益國候在她十一歲時將她從遠德夫人家中接了回來,從此允央便再沒見這些人。
往事過去了很久,允央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沒想到今夜卻忽然從心中冒了出來,歷歷在目。
“王充北在淇奧宮的這幾天行動舉止隱隱約約有當年林先生的氣韻,如果他們沒有淵源的話,那必定有相似的經歷。”
“不知爲什麼,雖然我對王充北恨之入骨,卻對他所費心瞭解的斂兮有極大好奇。當世能對斂兮有所瞭解的人不多了,斂兮如果活着便與王充北的年紀相仿。”
“再加上王充北對宋國皇室寶藏懷有狂熱的探尋之情,甚至都超越了對益國候的忠誠,這哪底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這麼多人都在提宋國寶藏的事,而我在慈恩寺中見到的卻是空無一物的巨大房間?”
“無論這些房間裡面放沒有放過寶藏,它們在修建時一定是爲這些寶藏準備的,而且爲此還設立了一整套複雜的開啓密碼……”
“所以肯定,這些寶藏並不是子虛烏有。而這個王充北可能知道的比我要多一些。如果這些寶藏能夠順利找到的話,那麼對於趙元來說將可補充被平南戰事掏空的國庫。爲了這次平南,他甚至連自己的地宮都停建了……”
允央心裡胡亂想着,只覺得王充北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吸引她一步一步地探尋下去。
可是她卻沒有意識到,她自己正被宋國寶藏這件事吸引,漸漸變得狂熱起來,有些脫離了本性,不知不覺將自己引入了一個危局……
此後的幾天裡,允央都耐心等着懸榔府管吏的消息。誰承想,沒等到官吏的消息,卻等來了內府局的張可久。
他這一次帶了七八個小太監,手裡都端着不少東西。一見到允央,張可久便含笑着說:“娘娘氣色大好了,可見玉體已然康健了。”
允央請他落座,張可久堅決不肯,固執地說:“老奴站着回話一輩子了,怎敢倚老賣老亂了規矩,讓貴妃娘娘笑話。”
見他如此,允央便也隨他去了,只是有些不解地問:“入秋後的一應物品昨個兒已有人送來了,今天張公公爲何還要再跑一趟?”
“娘娘如今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子,想來入冬後的衣服多半不合身了。老奴上個月便讓御繡坊縫製出了十幾套新的,今天正好完工,就趕着給娘娘送來了。”
允央一聽,擡眼看了一下張可久,感激地說:“張公公實在是心細如髮,凡事都想到如此周到,本宮真不知如何感謝你纔好。”
張可久說:“娘娘這麼說就是折煞老奴了,這些都是皇上吩咐的,老奴只是照辦而矣,如果娘娘要謝,就養好玉體,平平安安誕下皇子,皇上闔宮打賞自然是少不了老奴這一份的。”
允央淺笑盈盈道:“你倒是會說話。”
這邊只聽張可久報着禮單:“御衣坊給貴妃娘娘新制了大紅妝花飛雲絹衣一件,納錦百花紋絹袍一件,綠織金妝花羅常服一件。”
“藍織金妝花絹常服一件,沉香色四串絹過肩鳳衣一件,綠妝花暗花百鳥紋孔雀紗衣五件,牙黃色妝花羅圓領常服一件,柳黃色納錦八仙紋披風一件,綠織金妝花披風一件。竹青色宋錦披風一件。”
“蒼色銀鼠皮坎肩一件,丁香色軟鹿皮披風一件,黃櫨色雪狐領袖綴松石扣軟裘一件,鴨卵青羊羔皮綴水紅瑪瑙扣軟裘一件,茶白色幼駝絨披風一件,墨灰色三色貂皮綴掐金絲琥珀扣軟裘一件。”
“此外,老奴還送來一些綢緞,供娘娘自己裁奪。有大紅織金妝花裙緞一匹,銀紅織金飛鳳花絹一匹,桃紅遍地金女裙絹一匹,藍妝花金瓔珞紋絹一匹,沙綠織金軟緞一匹,沉香色妝花過肩鳳紋羅一匹,黃妝花纏枝牡丹羅一匹。”
“此外還有,青織仙鶴紗一匹,綠織孔雀紗一匹,蔥白紗一匹,蘆花色芝麻紗一匹。紫織金素絨一匹,鴿灰色羊羔絨一匹,海棠色博古紋兔毛褐一匹。”
允央耐心地聽他說罷,命隨紈用湖色的軟綢小袋子裝了十袋的金銀葫蘆賞給了張可久以及跟他一起來的小太監。
這時張可久又道:“映水蘭香的清理已經結束,明年開春便可盡種各色蘭花了。”
“到時爲了方便貴妃娘娘與小皇子一同觀賞,內府局在映水蘭香邊上建了一所小閣。此閣全部用金絲楠木建造,不僅冬暖夏涼,還有淡淡香氣。”
“只是這所小閣還沒有名字,斗膽請貴妃娘娘賜個閣名吧。”
允央聽罷,衝隨紈道:“備筆墨。”
過了一會,她心中有了決斷後,才緩步走到了書案跟前。書案上鋪開了一卷金如意雲紅粉箋,隨紈在澄泥佛手硯上輕輕地研着廬山松煙墨。
允央提起檀香木管狼毫筆,心裡想:“此閣立在映水蘭旁,算是池邊高地,又終日被煙水氣籠罩,自是清幽迷濛。”
“李中曾有詩——昔歲曾居湓水頭,草堂吟嘯興何幽。迎僧常踏竹間蘚,愛月獨登溪上樓。寒翠入檐嵐岫曉,冷聲縈枕野泉秋。從拘宦路無由到,昨夜分明夢去遊。”
“此詩意韻頗合我心意。”想到這裡,允央用行草寫下三個字:“嵐岫閣。”
張可久在旁一看,抿嘴笑道:“娘娘取的這名雅意高絕,頗令人神往,老奴記下了。”
允央放下筆,輕嘆了一聲:“好去處也要有知音同往,否則和孤山冷水又有什麼分別。”
張可久看着允央的神情,忙往前走了一步,低聲說:“回娘娘,前方的軍情大事,老奴不懂,着實不敢揣測。不過呢,”他頓了一下說:“皇上出征了半年,只帶了春衣與夏衣。前幾天派人回來傳話時,也沒讓內府局爲皇上置辦冬衣,想是不用穿冬衣時,皇上便要回來了。”
允央一聽,緩緩擡起頭,眼神閃閃發亮:“此話當真?南方戰事已經結束了嗎?”
“結束沒有,老奴還真不知道。只是聽說,之前負隅頑抗的韓國與燕國都已攻下,益國已被包圍,孤立無援。”
“再加上洛陽城中叛亂已被平息,益國候毫無勝算,已然絕望,不日便會開城投降。”
允央聽罷,低頭不語,嘴角是藏不住的喜不自勝,眼底卻有淡淡的淚花:“趙元,腹中的孩子越來越淘氣,常常伸胳膊踢腿,你可知道,他盼着你早日歸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