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被允央這麼一質問,忽然沉默了下來。他鬆開了允央的手,站了起來,在內殿中走了幾步說:“你們都是這麼看朕的?天淵池一案,辰妃雖然不敢像你這樣質問朕,心裡卻也是這樣想的。”
“朕在你們心裡就是這樣一個不分事非,不分黑白,一味包庇縱容兒子胡作非爲的皇帝嗎?別人可以不信朕,你爲何也不信?我對扶皖的愛護,難道你感受不到嗎?”趙元說這話時聲音已有些有顫。
沒想到允央的態度頗爲冷淡,她看着趙元一字一句地說:“正因爲臣妾瞭解聖上對於皇嗣的愛護,所以才斗膽這樣問。”
“斗膽?允央,你的膽子可比斗大!”趙元目光焦灼地看着她:“你竟將朕比作武姜,再下一句你想說什麼,‘多行不義必自斃’?”
“聖上若真的愛護扶楚,何苦要看他走到這一步……”
“放肆!”趙元指着允央大吼一聲:“事情還沒查清楚,你爲何要一口咬定就是扶楚所爲,你連宮門都沒出去過,又怎能枉顧事實,胡亂猜疑?”
“如果事情沒有查清楚,聖上又何必連夜將扶楚送出宮去?既然沒查清楚,您怎麼能讓嫌疑最大的人離開,如此一來,今後怎麼查,找誰查?”允央聲音不高,可是口氣中的強硬卻絲毫不輸趙元。
“你是不是因爲有朕的寵愛就可以爲所欲爲?今夜之事,朕便可將你一貶到底!”趙元雖在盛怒,卻也不是毫無理智。他說這話,無非就是想讓允央服個軟,認個錯便是。
因爲以允央的性格,平日裡也是常常自請降罪,想來今天多半也是如此,這樣一來,趙元有了臺階下,兩人便可擱置了爭執。
沒想到,允央沒有說話,而是慢慢下了羅漢牀,跪在了地上:“皇上何必一貶到底這樣費事,臣妾懇請皇上賜三尺白綾,讓臣妾自行了斷。”
“若是走的及時,臣妾或許還能追上扶皖。他那麼小,在黃泉路上,怎麼走,去哪裡,他怎會知道?臣妾找到他,我們母子呆在一處,奈何橋上也能有個照應。”
一聽允央說到扶皖,趙元就再也氣不起來。畢竟,這件事說到底是衝趙元來的,他們母子皆是爲他受過。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理由對允央不依不饒的呢?
“你身子虛弱何必行此大禮,快起來。”趙元擡手扶住允央,沒想到允央卻將他的手推開了。
雖然含着淚,允央的目光卻是冷入骨髓。她原本以爲她與趙元之間的感情堅不可摧,今夜一看,也不過如此。爲了包庇自己的嫡子,可以將允央母子的生死輕易就拋到一邊。
事情出了,千方百計地想瞞住允央,瞞不住了,也不允許她多問一句。問得趙元答不上來了,回就暴跳如雷地指責她——這就是她想要的嗎?這就是她爲之付出所有感情的人嗎?
允央低頭輕笑了起來:“聖上多慮了,臣妾福淺命薄,上天若不好好讓臣妾體會人間悲苦,怎會輕易放臣妾回去。”
此時,趙元的口氣已經平靜了不少:“你今天晚上,就打算一直和朕這樣說話嗎?”
允央輕輕地瞥了一眼趙元,扭過頭去。這個神情在趙元看來,是帶有一絲絲厭惡的,這個動作對趙元的打擊甚至超過了允央今夜說的所有話。
“允央,不要記恨朕,好嗎?”趙元的聲音有些喑啞:“你要相信朕。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爲了保護你!”
“聖上,”允央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淚水已模糊了視線:“臣妾未能保住胎兒,令皇家顏面無光,皇嗣受損。臣妾不祥,怕對聖上不利,還請聖上不要再來淇奧宮了。”
允央這話一出,殿外等候的劉福全與飲綠、石頭皆嚇得變了臉色。
趙元仰天嘆了一口氣道:“若這麼一來你心裡能好受些,朕便如了你的意。”說完,趙元毫不猶豫地大步離去。
允央看着殿中因他拂袖離去而忽然搖曳起來的燭光,表情有些恍惚,有些迷茫,慚漸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趙元此時剛出了淇奧宮門,正要上御輦,突然聽到淇奧宮裡傳出一陣叫嚷聲。他一皺眉,看了劉福全一眼。
劉福全忙轉身走了進去,很快,他就神色緊張地跑了回來:“聖上,貴妃娘娘忽然暈厥了過去。”
趙元沒有回頭,口氣平淡地說:“傳太醫過來。”
說完他就踏上了御輦,對前面的太監一揮手:“移駕長信宮。”劉福全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稍一猶豫,便快步地跟上趙元的御輦。
趙元閉着雙眼,手扶着額頭,閉目養神起來。快到一處轉彎時,他才睜開了眼睛,沒想到這一睜眼就看到劉福全走在御輦旁邊。
趙元神色一變,狠狠地瞪了劉福全一眼。
劉福全這才如夢方醒,趕緊深施一禮,轉身往淇奧宮跑去。
進了淇奧宮,外殿內殿已是亂作一團,可能是今夜先看皇上惱怒離去,又見貴妃忽然暈倒,宮人們心裡忐忑不安,當差時自然少了沉穩,慌張不已。
只有飲綠與石頭幾個宮人還算穩妥,他們先派執壺去請楊左院判,再齊心協力把允央擡到牀上休息。
沒想到允央早產過後已止住的出血不知爲何忽然增加了,像是身體裡的傷口迸開了一樣。出血量增加很快,片刻之後就浸溼了裙子。
宮人們進進出出地爲允央擦拭換洗,可巧劉福全在這時進了淇奧宮門,正好看到了亂作一團的情景。
看見宮人端出來的水裡透着紅色,劉福全心裡就明白了大半,他二話不說,扭頭就往外跑。一口氣跑到芳林門,對看門侍衛氣喘吁吁地說:“這是長信宮的腰牌,急召太醫院正副院使到淇奧宮,不得有誤!”
看到侍衛快馬加鞭出門去傳話,劉福全扭頭四下瞧瞧,找到了一處不引人注意的陰影地段,將身子隱了進去。直到看見侍衛帶着太醫回到宮中,劉福全這才放下了懸着的心,悄悄離開回長信宮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