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過來包紮好了趙元受傷的左手,又爲開一劑安神補氣的湯藥,這才告退。
趙元握着受傷手,目光灼灼,一點也沒有要睡的意思。劉福全從未見過皇上疲倦到這般田地卻還掙扎着不睡,若由皇上這樣下去,只怕明天他就要病倒了。
正好這裡太醫開的湯藥煎好了,小太監剛端了上來,趙元便不耐煩地揮着手:“端下去,朕不喝!”
見皇上沒來由地怒氣沖天,小太監嚇得噤若寒蟬,正準備退下時,卻被劉福全接過了手裡的托盤。
待到內殿之中,只剩下趙元與劉福全主僕二人後,趙元警惕地瞥了劉福全一眼:“你想抗旨不尊嗎?”
劉福全並不慌張,慢悠悠地說:“回皇上,這是太醫剛纔開好和安神補氣湯,服下後利於睡眠,也對於您手上的傷情恢復有好處。”
趙元倔強地的一扭頭:“不必多言,朕根本不困!”
“是,皇上不困。可是您剛纔也說了,斂貴妃的下落一點頭緒都沒有,若是……若是貴妃想要給您託夢說明原由,而您又着實不困,這裡外裡的,貴妃怕是等了好久了。”劉福全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趙元神情一怔,卻還是不肯改變心意:“大膽,你這奴才可是在詛咒貴妃嗎?她尚在人間爲何要給朕託夢?”
劉福全低頭回道:“老奴並未對貴妃娘娘有任何不敬。老奴在家鄉時,經常聽老年人說,有時外出經商許久未歸的人,會託夢給家人。若是他的家人忽然夢到他,多半幾天之後,此人便會歸家。正因爲有這個印象,老奴才會說出剛纔話。”
趙元此時心亂如麻,自己出宮之裡將允央安置在自己的寢宮之中,只道萬無一失,怎知天降災禍,竟然讓允央一夜之間就不知去向。而且剛纔侍衛隊長還說洪水的盡頭是無底深潭的事,這更讓趙元心驚肉跳。
他很累,可是他不敢睡,生怕自己睡着後錯過了允央回宮的消息,所以他只能熬着精神在這裡等。可是等了這麼久,依然毫無動靜,皇宮侍衛已經在洛陽城中找了幾天,還是一無所獲。
此時劉福全說出了這種話,讓趙元心中萌生了一線希望:“允央是那樣一個有靈氣的女子,若是她被困住或是想要和朕說話,一定會給朕託夢的。”
於是趙元深深地看了一眼劉福全道:“把藥端上來!”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趙元喝過藥後,心裡的關口一鬆,不等藥效發作,就已經合衣倒在龍榻上睡着了。
劉福全也是第一次見皇上睡得這樣快,不由得暗暗嘆口氣,拿起錦被輕輕蓋在趙元身上,自己則默默地走了出去,立在殿門口候着。
面對外面雖然停了雨卻依然是烏雲遮月的夜空,劉福全也有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他搬了個凳子坐在門邊,閉着眼睛養神,眼前一邊黑暗,腦海裡卻傳來了斂貴妃說話時軟軟的聲音:“有勞劉公公了……”
“劉公公喝杯茶再走……”
“本宮這裡有新做好的貽糖,給劉公公存了一份……”
……
不知怎麼的,劉福全的眼角竟然溼了起來。他抿了一下嘴角,心裡道:“貴妃娘娘,實在是個極有人情味的娘娘,如今忽然不見了蹤影,莫說是皇上心如刀絞,就是老奴,也是如哽在喉,說不出的難過。”
想到這裡他擡起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暗想:“若是斂貴妃從此再也回不了漢陽宮的話,那皇上……不會真的開始寵愛榮妃了吧?”
這個念頭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榮妃的性子可是專橫毒辣,她若得了勢只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暗暗撤換皇上身邊的人,然後全部換上她的心腹。她對皇上是真心嗎?還是另有野心?現在還看不清,但是從她看皇上的眼神觀察,她一定對皇上心有真情。但是就算如此,她對於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看來斂貴妃一不在宮中,又有一大堆人要走背運了……”
在這樣的忐忑不安中,劉福全頭靠着門框睡了過去。
寢殿之中,趙元雖然睡下,但顯然因爲心裡有事,睡得並不香甜,只不過睡了兩個時辰,趙元自己就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映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有着說不出的冷清與失落——允央並沒有出現在他的夢裡,連一個影子都不曾閃過。
趙地忽地坐了起來,多日的疲倦並沒有因爲這短短的兩個時辰而消除,反而像被喚醒的風暴一樣肆虐在他的身體各處,讓他頭痛欲裂,關節痠軟。
他再次躺了下來,想繼續睡去,可是一閉眼,就看到允央在洪水的裹挾下沉沉浮浮,如一頁即將被淹沒的孤舟,隨時都會迎來生命的最後一刻。就在她用盡全力不被洪水拖下去時,身子忽然一振,身體無依無靠地下向墜落,墜入有急流漩渦的無底深潭之中……
趙元猛地把眼睛睜開了,他不敢再閉眼,不敢再看允央落入深潭之後的情景。他不能再睡了,於是翻身下了龍榻,徑直朝殿外走去。到了門口,正好看到劉福全正坐在凳子上靠着門框睡着了。
趙元腳步一頓,心裡明白,自允央入宮以來,劉福全凡事明裡暗裡都照應着允央,一方面是看皇上的臉色行事,另一方面也因允央性情溫婉,不似其他妃嬪刻薄跋扈,劉福全才愛往淇奧宮裡多走動。
如今允央出了事,看得出來,劉福全心裡也是真着急,真擔心。
趙元只在劉福全身邊停留了一下,便接着將雙手負在身後往庭院裡走去。
現在正是破曉時分,夜幕四垂,周圍靜謐無聲。
相同的情景,趙元心頭一緊,他邁步下了漢白玉石階,往啓祥軒走去。行走之間忽然感覺到什麼東西落在了肩上,低頭一看,原來一些已經枯萎的桂花。
這個時節,庭院裡種的老桂樹花已經開敗,再經過連日的陰雨,殘花搖搖欲墜,趙元走過之時,帶起了風,正把殘花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