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涯此時什麼也沒有說,快步走了過去,靈巧地鑽到了謝唐臣的左胳膊下面,讓他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謝唐臣起初非常不習慣,身體僵硬的像塊石頭,雪涯耐心地說:“你腿受了傷,走路不方便,這個地方也沒有馬車,我們若是一直這樣忸怩下去,在客棧裡的唐心……只怕會等着急了。”
一聽雪涯說起和自己的妹妹,謝唐臣馬上順從起來,低低地應着:“那咱們快點走吧。”
第一次和謝唐臣離得這麼近,儘管在這樣的環境下,雪涯扶着他還是有些呼吸不勻,想起第一天見他時如春風一縷將萬山遍野都已吹暖,那種感覺過了這麼久,在心裡依然清晰無比。
雪涯轉過頭偷偷看他,雖然此時不復半年前那溫潤如玉的少年模樣,變得落魄又滄桑,可是那英挺的側顏輪廓還是絲毫未變,讓雪涯看着看着就覺得心跳漏掉了一拍。
可能是雪涯的目光過於熱烈被謝唐臣發現了,他回過頭,雪涯忙躲開了他的目光。這倒讓謝唐臣有些不明所已,以爲雪涯心裡有什麼事不肯告訴他,倒讓他平白地多想了許多。
兩人有些羞澀,又有些牽掛,互相依偎着又默不作聲地走了一路,終於來到了客棧門口。
雪涯此時靈巧地從謝唐臣的懷裡鑽了出來,回身對他說:“謝公子隨我來。”
謝唐臣見這是雪涯之前所住的地方,也就能猜出來這其中的原委,自己被治罪後,妹妹生活無依,舉步維堅,若不是雪涯挺身而出將她接過來,以她的身子如何能在這天寒地凍中活下去?
雪涯見謝唐臣臉色滿是心疼與憂慮,可以體會他與唐心自小沒有父母,相依爲命,兄妹情深,越是這樣,她就覺得自己越有必要提前告訴謝唐臣一聲:“唐心她……情況並不好。雖然請過醫生,但是病情卻一直都不見起色。”
儘管謝唐臣與妹妹一起長大,對於她的病情謝唐臣比誰心裡都清楚。可是真的聽雪涯這樣說出來,他還是不能遏制地嘆了口氣。胸口像掛了一個千斤的重墜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強作鎮靜,手撐着樓梯往上走,雪涯想去扶他,卻被他倔強地拒絕了。雪涯知道他心裡難受,也不敢多言,只好由了他去。
進了房間,謝唐臣一刻也沒有停就往裡間走去,現實總是缺少驚喜,唐心沒有坐在牀上等着他,也沒有笑意盈盈,有的只是一具幾乎已沒有生氣的蒼白軀殼躺在被子裡,就像是一片已經枯萎的樹葉,只要輕輕一碰就會讓她支離破碎。
“唐心這幾天情況愈發不好了,大夫開的藥她吃不進去,就連米湯喝進去了也要吐出來。所以我只能用小勺蘸點水,不停地給她潤着嘴脣。她偶爾還能嚥下去點。”雪涯有些哽咽地說。
謝唐臣看着妹妹的樣子,強忍着眼淚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說:“唐心快睜開眼看看,哥回來了。”
這樣連着呼喚了一柱香的功夫,唐心才悠悠的喘了口氣,像是早已脫離軀殼的靈魂,終於拼盡全力飄了回來,與她最在意的大哥見上一面。
當唐心費力地睜開了一半眼睛,看到大哥一臉胡茬,一身傷痕地坐在旁邊,雙眼通紅着看着自己,她說不出話,卻是先流了兩大粒的眼淚。
由於說不出話,她轉頭感激地看着雪涯,彷彿在說:“你真的做到了,你真的把我哥救出來了!”
雪涯此時正在裡屋和外屋的交際之處,因爲她在皇宮裡受到多年的冷落,一遇到重要的事情,她都不能參加,所以只能站在遠處。
現在離開漢陽宮了,可是她的這個習慣還是沒有改變。她覺得謝唐臣兄妹相見,自己變得無關緊要,自然應該躲遠一點。
但就算這樣,唐心卻在甦醒後,第一時間就想了雪涯,看向了雪涯,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對雪涯來說意義重大,一個人在彌留之際還在關注的人,一定是她真正關心的人。
這時,唐心衝雪涯招了下手,意思是讓她過來。雪涯忙快步走過去,把她另一隻手握了起來:“你看,你大哥回來了,你要也堅強起來呀,努力讓自己多吃一點,這樣身子才能好起來。也才能好好地陪伴着你大哥呀!”
唐心搖了搖頭,她看看謝唐臣又看看雪涯,點了下頭。
謝唐臣以爲妹妹聽了雪涯的話,要好好吃藥了,於是說:“我去拿藥……”
聽到這句,唐心顯得異常急躁,她搖了下頭,又看雪涯。
雪涯也不明白她意思,茫然地說:“你身子虛弱,就不要想得太多,總之你大哥回來了,就哪裡也不去了,天天陪着你。”
唐心絕望地嘆了口氣,她一手抓起謝唐臣的衣袖,一手抓起雪涯的衣袖,一下一下地將他們的衣袖系在一起,並打了個死結。
此時,謝唐臣與雪涯才明白唐心的願望是讓他們兩個共結連理。
雪涯轉頭望向謝唐臣,可是謝唐臣卻並沒有給她迴應,而是將頭微微低了下去。他不敢迴應雪涯並不是覺得雪涯配不上他,恰恰相反,他此時已爲雪涯深深傾倒,只願與她朝夕相伴。可是他卻並不敢這樣做,因爲他知道,自己從懸榔府裡出來之後,已經沒有前途了。沒有了官職,他還能做什麼,給人家教書或是當賬房先生,自己一個人是夠活了,能讓雪涯和自己一起受苦嗎?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雪涯忽然驚叫起來:“唐心,唐心……”
謝唐臣忙擡頭去看,正好看到唐心慢慢閉上了眼睛,整個人開始失去了唯一一點的生氣,變得越來越冰冷與蒼白。
謝唐臣將唐心的手緊緊壓在胸口,想要拼盡全力爲她的身體留住一點熱氣,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的。無論他怎樣努力,唐心體內的熱氣就像被抽走了一樣,不可逆轉地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硬,和他熟悉的妹妹完全不一樣。
他必須要面對這個時刻,唐心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