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宮中素酡色的帷幔輕輕垂下,幾縷月桂香縹緲的青煙,正從白瓷蟠龍博山爐的縫隙中幽幽地飄了出來。
辰妃跪在一個湖色折枝花卉雜寶紋宋錦軟墊上,手裡拿着一串黃碧璽佛珠。她閉着眼睛,一邊念着經文,一邊數着佛珠。
扶越走進來的時候,本想喚一聲:“母妃!”可是看見這個情景,怕貿然出聲會把母親驚嚇到,所以選擇閉口不言,靜立在一旁。
等了一會兒,辰妃誦完了經,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兒子已經在身後站立了許久。
“這會子天冷又路滑,你跑到這裡做什麼?到別人那裡跪拜了就行了。母親這裡你就可以省了,直接回府去吧。”辰妃走上前拉住扶越的手說。
“兒子不冷,母親不必擔心。”扶越輕撫了撫辰妃的肩頭說:“倒是幾天不見母親好像清減了不少。可是身上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辰妃輕輕地嘆了口氣,把話岔開了:“可曾用膳?”
扶越搖搖頭:“還沒有。”
辰妃扭頭對安機說:“備一碗口蘑燴羅漢麪筋筍絲湯。”安機領命後轉身走了出去。
“我這裡都是些素菜,怕不合你胃口,便不留你用膳了。你回府多進些滋補的好東西,鹿筋,狍肉便可多用些,對你傷口有好處。”辰妃坐在羅漢牀上,拉着扶越的手細細叮囑。
扶越看着母親,有些奇怪地說:“聽母親的話,倒像是要趕兒子走似的。兒子進宮給母親拜年,母親不喜歡嗎?”
辰妃勉強笑笑說:“我兒如此出類拔萃,見一次欣喜一次,怎會不喜歡?只是最近我心緒低落,寡言少語,你正青春年少,和我呆的時間長了,怕將你也感染得悶悶不樂。”
“大過年的,何必呢?所以讓你回府休息,該熱鬧熱鬧,該嬉笑嬉笑,不要爲我所累。”
扶越深深地看着母親,只覺得幾日不見,她似乎憔悴了不少,縱然手握佛珠,身穿緇衣也不能壓制心中的情緒。整個人從裡到外都透着憂慮,糾結與忿悶,半點沒有看破一切的空靈。
扶越蹙了下眉頭,輕聲地問:“可是因爲父皇總是留戀在淇奧宮嗎?”
辰妃見兒子把話挑明瞭,忽然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就將臉別了過去:“說起來,也好沒意思,已經這麼多年了,你都這麼大了,心裡還會惦記這些東西。”
“皇后與敏妃倒是做得都比我好,看得都比我開。後宮哪有不進新人的道理,況且我們幾個年紀已經這麼大了,色衰而愛弛,誰又能逃得過呢?”
“那個斂妃,你也見過,出身高貴,知書達理,模樣又是人間極品,你父皇沉迷於她,也有情可源。”
“父皇這一個多月可曾來看過您?”扶越低聲地問。
辰妃垂下眼瞼,搖了搖頭:“這些日子裡,除了淇奧宮與長信宮,宣德殿,你父皇便再沒來過後宮的其他地方。”
看着母親因爲思念父親而度日如年,備受煎熬,扶越一時也覺得有股氣往上頂。他“霍”地一下從羅漢牀上站了起來:“兒子這就去淇奧宮覲見父皇,請他以國事爲重,切不可因一時貪戀新鮮美色,就將多年陪伴他的人丟到一邊……”
“萬萬不可!”辰妃一聽就急了,趕緊拉住扶越說:“不可做這種沒頭腦的事。現在人要做的便是事事順着你父皇,讓他高興,讓他愈加喜歡你,將來立儲之事纔能有希望。”
“我……這裡,你是不用擔心的,這種事情遲早要來。今年是斂妃明年,後年還有更年輕的進來。你若爲這種事去找你父皇,那還有個頭嗎?”
扶越心疼地把母親拽到身邊,聲音低沉地說:“兒子剛從母后和敏母妃那裡過來,她們……卻並不似您這般在意。終是母親你對父皇用情太深了。”
辰妃聽了這話,沉默了下來,似是不想反駁,也不想解釋。過了一會她才神色黯然地說:“那個斂妃,你儘量少接觸,過年過節也不必去拜見她。她本人的性子也不喜歡這些虛禮。”
“此時,她正是你父皇心尖上的人,少不得有人暗地裡眼紅,偷偷使下絆子,所以你離她越遠越好。”
扶越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若不是父皇看重她,哪個要去理她。既然母親發了話,兒子真是求之不得,根本就不想去淇奧宮。”
辰妃看他臉上滿是不平之氣,就耐心地說:“此事你也不必怪你父皇。這些年,你父皇雖是對我們幾個照拂宥嘉,但多半是理數所致,而非情深使然。”
“從我嫁給你父皇的第一天起,就感覺到他心裡早就有了一個女人。只是不知什麼原因,你父皇與她終不能在一起,就連提起都不行。”
“其實這些年你父皇與我們生活在一起,並不開心,所以他纔有好多年都主動要求駐守邊關,一年只探家一次,有時候好幾年都不回來……”
“母親!”扶越打斷了辰妃的話,“您就是太向着父親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既已有了妻室,又何必糾結於過往的點點滴滴?不是父皇放不下,是他不願放下罷了。父皇大事上當機立斷,小事上卻這樣婆婆媽媽,真讓人意外!”
辰妃有些奇怪地看着扶越,輕聲地說:“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爲的。有些感情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若是他能選擇,他必會選中意的那個姑娘……”
“什麼選擇不選擇的?一個男人既然答應成婚,有了家室,便要收了心性,專心着眼於家族利益。每一個男人只要想做都做得到,而不是給自己的分心找理由!”扶越聲音異常冷靜。
辰妃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怔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你還年輕,話不能說的這樣滿。但願你的將來能得償所願,迎娶自己鐘意的女子,終身都不必體會我與你父皇的這種無奈。”
扶越自信滿滿地說:“母親放心,那是自然!若不是我鐘意的女子,我是斷不會娶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