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周青的話,李文慶心裡微微一動,四下銅柱上燦金的光,映入他頂門的丹煞之力中,如同扇形一般,懸於身後,讓他面上的神情變得模糊起來。
真一宗的弟子,並不一定必須死板地在功德院接任務完成任務,纔可得功德。宗門也鼓勵門中弟子主動開拓,積極進取,爲門中添磚加瓦,排憂解難。
不過這樣的事兒,煉氣層次的門中弟子,罕有涉及。
一方面,煉氣層次的門中弟子,多在山門中修行,即使做事也是在宗門的勢力範圍內,沒機會去做事。另一方面,煉氣層次的修士限於境界修爲,在外面做事,他們本人或許認爲打開了新局面,實則是小打小鬧,站在宗門的角度上來看,貢獻有限。
功德院審覈過多起煉氣修士自以爲做出的大事,結果最後的裁定,都是小功。或三,或七,或九的,連功德院掛出的任務都比不上。
周青再怎麼講也是一介煉氣修士,難道能打破常規不成?
李文慶的目光變得大有深意,頂門上的丹煞之力也隨之變化,上聚如鶴喙,銜珠下照,一片幽色。
周青感應到這一種異樣,不過他並不在意,頭上寶冠上繫着一枚明珠垂下光,只一縷,清氣飄逸,映入眸子,讓他眸光清清如珠玉,聲音清亮,繼續講述在桐柏洲的事。
從初入桐柏洲,到亂石灣,再掌水府,到最後,成爲涇河河伯正封的亂石灣河神。
他只說在桐柏洲打開的局面,隻字不提如何做到。
李文慶靜靜聽着,剛開始之時,他神態放鬆,就當閒着無聊聽故事,待聽了一會,他面上笑容斂起,變得格外嚴肅,目光如鷹隼,放出光來,到最後,聽到周青已徹底掌握亂石灣,他徹底坐不住了,站起身來。
他在高臺上走來走去,越走越急,腳下自然而然生出一圈又一圈的銀白,左右相擊,燦然生輝,照亮四下,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想了半刻鐘,李文慶轉過身來,面向周青,道:“此事事關重大,不是我能做主的,我領你去見院中的朱真人。”
“好。”
周青沒有意見,跟在後面。
不多時,周青見到了功德院的副掌院朱有德,這位元嬰真人端坐在銅榻上,背後正有一面如鏡磨的玉璧,玉璧中央開了一竅,正有細細的瑞氣自空中出來,再憑空一折,垂落下來,形成各種各樣的祥瑞之相,繞於他的身後。
朱真人已聽過李文慶的彙報,此時他看向進來的周青,眼瞳之中,泛起一種奇異的光。
在他的法眼裡,這個最近在宗門中掀起偌大聲勢的少年,頂門之上,正有絲絲縷縷的水氣冒出,如汩汩的泉水,聚在一起後,形成深淵,不見其底,一片冰寒。
乍一看,如在淵水裡,潛龍不動。
能在煉氣境界,就有如此氣象,洛川周氏出了一個好後輩啊。
朱真人看了一會,開口道:“周青,雖然我知道你不會弄虛作假,不過此事重大,我還要親口問你一句,你所說可都屬實?”
“千真萬確。”
周青昂着頭,回答地斬釘截鐵,蘊含一種金石般的堅定。他知道輕重,在此事上,沒有任何一點添油加醋。
“好。”
朱真人深深地看了周青一眼,頂門罡雲之上,現出七色虹光,再上門,託舉一本玉冊,此時打開,裡面不計其數的文字飛舞,如萬千有形無形的劍氣碰撞,發出悅耳動聽的清脆鳴聲。
隨着他的念頭,一隻金筆浮現,在玉冊上寫下一段話,然後綻放光明。
做完這一切,朱真人看向下方,道:“此事我全權負責,待有了裁定,會馬上通知你。”
比起在功德院接任務,完成任務,像這樣的事兒更復雜。不但需要從頭到尾的核查,保證與事實相符,而且更重要的是,該裁定爲什麼功德。
功德院中的功德,分小功,大功和上功。十八小功積一大功,九大功積一上功。
在真一宗中,原則上,積累一定數量的上功,甚至有資格兌換門中的真傳法門五氣四法之一。
正因爲上功如此珍貴,所以功德院對自己每裁定的一個上功,都是嚴守任何一個環節,不允許讓人挑剔出一丁點的問題。
而現在,周青在桐柏洲之事,只要查實,上功妥妥少不了。有疑問的是,給幾個上功?
周青來之前,已做過了解,知道流程,對此心中有數,他只是提醒一句,道:“朱真人,現在是衝擊門中真傳的關鍵時候……”
朱真人目光幽深,給了保證,道:“絕不會耽誤你晉升真傳。”
“多謝真人。”
周青道一聲謝,只要補上功德一項的短板,在這一屆真傳之爭中,自己不虛任何人。
事已畢,朱真人就打發一名道童,領周青離開。
大殿中,安靜下來。
只有瑞氣源源不斷,自玉璧的孔竅之中,不斷出來,細細碎碎的,如瀟瀟夜雨打窗臺,待凝聚起來,又似山谷千竿碧,自有詩情畫意。
朱真人踱步一圈,才停下來,大袖一揮,隱有風雷之音,沉聲道:“李文慶,今日周青來功德院所說之事,我不希望在外面聽到隻言片語。”
李文慶一聽,眼前似落下一大片的霜白,如九天之上的驚雷一樣,蘊含着無上的威嚴,他毫不遲疑,馬上道:“對今日之事,屬下必然守口如瓶。”
朱真人待李文慶說完,盯着他看了一會,目光森然,待他額頭上都有了一層冷汗,才收回目光。
由不得他這樣大張旗鼓,因爲周青所講的事兒關係重大。
其一,此事在一定程度上決定周青衝擊門中這一屆真傳的成敗,在這個關鍵點上,凡是涉及到真傳的事兒,不能出事。
其二,此事是在桐柏洲發生,有助於宗門在桐柏洲中打開局面。
“桐柏洲。”
朱真人身爲功德院的副掌院,分外明白宗門希望在桐柏洲打開局面的急切,他相信,周青在桐柏洲的所作所爲,很可能會驚動門中真正的高層,高高在上的洞天真人。
洞天真人可是明察秋毫,雷霆萬鈞,一旦讓他們看到違規之處,後果不堪設想。
朱有德這位真人又叮囑了李文慶一遍,才讓他退下。
大殿之中,只餘下朱真人一人。
玉璧上孔竅中冒出來的瑞氣越來越濃,所到之處,不斷排列組合,形成飛禽走獸,來來回回。
這一件異寶,隨此間主人的心情而演化出不同的景象。這一刻,朱有德這位真人的心情並不平靜。
他又坐了一會,有了決斷,取來傳音符令,提金筆,把事情簡要書寫,然後送了出去。
不多時,朱真人若有所覺,擡起頭,就見一道虹光劈開雲氣,只一下,就到了大殿跟前,所到之處,摩擦氣機,把四下氤氳成一種玉質的白光。乍一看,如冬去春來,冰皮初解,冰冷的河水順流而下,冰塊在波間沉浮,上上下下間,粼粼有光。
白光到了臺階之上,並沒有停止,而是一彈,徑直來到殿中,然後左右一繞,形成一個垂拱圓環。
圓環之上,綴着倏大倏小的靈文,細細密密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升騰。
“掌院。”
朱真人看着立在殿中的圓環,以及圓環中間如鏡面般涌動的晶光,一下就認出,這不但是洞天真人的手筆,而且還是功德院的掌院雲寂真人。
“反應這麼快?”朱真人心裡暗驚,算一算時間,自己發出傳信纔不到一壺茶的時間,掌院就召喚自己。
周青在桐柏洲做的大事,或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重要。
朱有德想着事,動作卻不慢,他走到圓環前,突然間,圓環之中,射出一道光,捲住他的身子。
從外面看,朱有德這位元嬰真人好像一下變成米粒大小,進入圓環裡,然後圓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裡收縮,不到三五個呼吸,就消失不見。
整個大殿,徹底恢復平靜,所有一切的跡象消失不見,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待朱有德清醒過來,眼前一聲鐘磬響,漫空晴雪飄然而落,墜在綠竹上,竿竿青白交暈,颯颯有音。再然後,簇擁出一架雲臺,上面端坐一位道人,他頭上不戴冠,髮髻用竹簪子束起,一身純白道袍,繡着黑白陰陽魚,面容隱在光暈裡,看不清楚,只有一雙如雪般的霜眸,讓人一看,神骨冰冷。
“掌院。”
朱有德見此,上前行禮。
雲寂真人目光下澈,越發顯得眸光冰冷,沒有一點人類的感情一樣,道:“關於周青在桐柏洲之事,我已將之列爲功德院的機密。除了你之外,沒有我的允許,其他人不可打探,不可翻閱。”
“如果有人違背,以門規論處。”
聲音不大,但話語聲中,蘊含着堅決。
以對方洞天真人,以及功德院掌院的身份,可想而知,真有人違背了,下場會很慘。
“這是提級了啊。”朱有德心中震動,面上一片肅容,大聲道:“是,掌院。”
另一邊,李文慶回到自己的大殿,重新在高臺上坐下。
兩側燈盞之上,託着玉石雕刻的蓮花燈盞,熠熠光明的燈色通過盛開的花瓣投下來,繞了一圈,在他的法衣上,如粼粼的新色,映照出他面容上的變幻。
知道此事重大,他肯定不會出去亂講,但只心裡想一想,也難免起了驚雷。
看周青自信滿滿的樣子,他所稟告的桐柏洲之事應該不會虛假。誰都沒想到,包括自己,周青居然會有這麼一“乾坤”手。
這一手落,真傳之爭,漸漸明朗。
最起碼,在李文慶的眼裡,周青如今已經半步踏入真傳,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會拿下三個真傳名額其中的一個。
餘下的那些人,只能爭一爭剩下的兩個名額了。
“周青怎麼做到的?”
李文慶自身前玉几上拿起一柄玉如意,放在掌中,輕輕摩挲,念頭轉個不停。
凡是門中有背景的,都知道宗門對桐柏洲打開局面的上心,無不想在桐柏洲發力,可成功者寥寥無幾。
不是真一宗的弟子無能,而是桐柏洲中局勢極其複雜。各大勢力交錯,作爲後來者,真一宗被集體排斥。
真一宗高層也想過辦法,但收效甚微,反正據他所知,周青在亂石灣的這一手可以稱得上宗門幾百年來在桐柏洲中最大的突破了。
周青只不過煉氣境界,就敢在桐柏洲上做文章,而且還成了,這裡麪包含的決心、勇氣、智慧、手段,讓人讚歎,也讓人不敢相信。
且說周青,離開功德院,回到登龍氣府。
來到靜室,敞開的大窗,能看到外面,正是山雲滿湖,林深見鳥,卻寂靜無聲。
周青看了一眼,關上窗戶,在雲榻上坐下,然後念頭一動,溝通玄器的器靈,寶金雲鼎從角落中飛出,然後懸於上空,垂下一道又一道的金光。
從上往下看,如妝寶樹,千朵萬朵的金花盛開,絲絲縷縷的金氣倒垂而下,如瓔珞寶幢,結着靈文。
整個室內,庚金之氣大盛,一片金色。
周青垂下眼瞼,先覆盤了一下自己前往功德院的過程,確實按照計劃進行,沒有什麼意外,於是放下心來。
“亂石灣水府,桐柏洲。”
周青眼瞳之中,攏上一層燦金之色,不斷轉動。
任誰都想不到,自己修煉的是碧遊宮真功《元皇化龍圖》,以此玄功的化腐朽爲神奇,僞裝成水族,居然在宗門孜孜以求的桐柏洲上打開了新局面。
只此一功,頂得上在功德院中不停地刷任務。
待功德院審覈裁定之後,自己在競爭真傳的功德一項上,和其他競爭者比起來,或許不再是短板,而可能是長項。
“等結果吧。”
周青深吸一口氣,暫時將之拋之腦後,他靜下心來,識海之中,神魂綻放光明,《靈命降金書》中的道術飛金帝白輪的咒言浮現出來。
他準備一鼓作氣,把這一門道術練出個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