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真人越想越怒,頂門之上,星光由明轉暗,如隕星墜入幽深裡,無聲無息。
甚至連他端坐的高臺上,都染上一層斑駁的黑影,渲染着不詳和災難,有一種大難臨頭之感。
災星,主不詳!
站在他身後的女弟子眼皮子直跳,她是多久沒見過自家師尊如此震怒了?
晏真人難得見老對手吃癟,心情大好,他的四下,明色如花,朵朵盛開,上託寶珠,熠熠生輝,映照出他面容上的笑意,乘勝追擊,道:“朱師弟,你確實大氣啊。我萬萬沒有想到,爲了讓周青過關,你居然主動放水。”
“沒你退一步的話,周青一個外宗弟子,第一次試煉你的星羅陀就能過關?”
“山中人都說你嚴厲,我看他們都錯了,你本質上還是個愛護年輕人的寬厚長者啊。”
這一番話,連消帶打,滿是譏諷,別說是朱真人這當事人,就是連殿中的另外兩個真人聽了後,都不由得看了眼晏真人,沒想到這個同門還能這樣。
真正口舌如刀劍,殺人吶。
朱真人冷哼一聲,展袖起身,腳下一點,一道星光裹住身子,激射殿外,杳然而去,不見了蹤影。
事實擺在眼前,多待一會,徒然受辱,還不如離去,再觀將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晏學明和周青,這筆賬暫時記下了,以後總會算一算的!
來自於泰寧陳氏的陳伯南也是扶冠起身,四面八方的星光激射,如一面面的寶鏡,燦然生輝,他開口道:“今日關於羽化靈空之事,已經塵埃落地,我就回洞府了。”
說完後,滿空星光一收,化爲一隻鳳鳥之飛翼,託舉住這一位大世家真人的身子,裂空而去。
倒是張真人這一位女仙,一直坐在玉臺上,一動不動,正挑着黛眉,饒有興趣地看着端坐不動的周青。
在她的眼裡,這一位真一宗真傳弟子的身上披了一層細細碎碎的星屑,如晴空之霜,美輪美奐,時不時,莫名的篆文自上而下墜落,與之呼應。
如此星辰之光,絕然稱不上浩大,和一般元辰派的煉氣修士也難以相比,但那一種自高處俯仰而下的洗練如一,那一抹亮色,卻經久不散,即使在化丹修士中都稱得上難得。
這周青確實從通過的星羅陀中真正感悟到朱真人的一部分星辰之道,並融入到自己的所學裡。
如此星辰玄妙,或許在價值上比不上他即將得到的那一份最頂尖的羽化靈空,但毫無疑問,這樣的感悟對他以後的修煉大有幫助,非常難得。
周青這一趟來玉屏山,又得羽化靈空,又得星辰之妙,一個煉氣圓滿的小傢伙,卻是大贏特贏。
不知多久,周青睜開眼,一躍而起,看到高臺上的兩位真人,連忙行禮。
“起來吧。”晏真人面上笑容很盛,他不但幫了周青,而且還成功了,心情愉悅,看周青怎麼看怎麼順眼,道:“你且回驚雲臺,羽化靈空我讓人領出來,給你送去。”
“是,真人。”
周青答應一聲,並不意外。
像最頂尖的羽化靈空,物稀而貴,自己一個外宗弟子求取,都需要四位大修士一致通過才行。
這樣的天材地寶的申領,會有一套完整的手續,不可能讓人隨便拿取。
周青念頭轉動,又向兩位真人行了一禮,才轉身到了上陳殿外面,然後召來一道遁光,騰空而起,上了極天。
張真人目送周青消失不見,轉過頭,看向晏真人,道:“確實是個出色的年輕人,晏師兄慧眼識人啊。”
晏真人一聽,呵呵一笑,道:“也是一個老友的囑託,擋不住的人情,只能試一試,沒想到這小傢伙倒是爭氣。”
“玉屏山年輕一輩裡,比得上週青的,不多。”張真人又說了幾句後,和晏真人告別,迴轉自己的洞府。
此時洞府之中,霜氣西來,繞樹而引,風煙冉冉下落,墜在梢頭,如披輕紗,再遠處,對着滔滔的星水,自有一種逍遙自在的愜意。
天與雲,與樹,與水,上下一清。
張真人看了一會,美眸若有所思,她想了想,發出一道飛書,電射而去。
很快的,秦雲從外面趕來,來到洞府,口呼“師尊在上”。
“起來。”
張真人讓自己的這一位得意門生不必多禮,她盯着對方的一雙異於常人的青眸,道:“周青得到我們四人的許可,會從玉屏山中領取一份最頂級的羽化靈空。”
秦雲聽了,一雙青眸中光芒閃爍,如同秋水在雙瞳,有一種說不出的明淨。
她對此有一定的預料,但真正得知後,還是非常震撼。這可是過了四位真人所設的關卡,一人過四關,纔有這樣的結果。
自身的實力,運氣和人脈,缺一不可。
待張真人把上陳殿中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講給秦雲聽後,秦雲就更驚訝了,這周青居然能夠第一次就解開了朱真人的星羅陀,簡直打破常理,不可思議。
“真一宗,周青。”張真人喚自己的弟子來,也有着考量,道:“我觀他在玉屏山還要待一段時間,你可以和他多走動走動。”
“是。”
聽到自家師尊這麼明白的話,秦雲先是一怔,旋即答應下來,從她的接觸來看,周青不是一個很難打交道的人。
驚雲臺,香舍裡。
周青坐榻面窗,看着外面一片水光,雨奇晴好,再遠處的塔影倒影過來,如新描的黛眉,在波上輕搖。
沒了外人,他不用再端着,所以眉宇間滿是笑容,整個人有一種自內到外的喜悅。
最頂尖的羽化靈空到手,自己的本命法寶覆海吞天葫蘆終於補上了最後一環,即將圓滿。
一旦本命法寶徹底成形,好處之多,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
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收穫。
周青念頭一轉,看着自己識海之中大放光明的神魂,上面瀰漫着淡淡的星屑,一片銀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秘。
原本他神魂在同境界中的強度已是匪夷所思,超出想象,現在得元辰派的那位朱真人的星辰之道滋養,更直面四位元陽派的大修士,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外出遊歷。”周青眸子之中,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燦光,難怪修士要凝丹,絕大多數會外出遊歷。
不得不說,要築就一顆上上品的金丹,除去需要“外藥”,更需要“內藥”。
在遊歷中,歷經風雨,終見彩虹,讓己身之“內藥”不斷精進,越來越趨向於完美圓潤。
而從理論上講,“外藥”有上限,“內藥”無上限,你能不斷進步。
從周青自身來看,從立宗之後,在衡南周氏見鬥母宮真傳弟子朱霖,在市坊中斬殺陰靈宮真傳弟子於琉璃,在長陵湖鬥法天心宗弟子,在玉屏山左右逢源,最後直面四位真人,獲取羽化靈空,一樁樁,一件件,都化爲“內藥”資糧,讓“內藥”肩部。
如果一直待在真一宗中,恐怕就沒這樣的機會了。
“不知道夏遠吳氏的吳中怎麼樣了?”
周青驀然想到自己的一個競爭對手,對方也在外遊歷凝丹,這一段時間來,不知道他得到了什麼奇遇,進展如何了。
吳中這個同門師兄,不管是資質和心性,都是一等一的,絕對是極厲害的人物。
想了一會,周青斬去雜念,歸於平靜,他行事風格傾向於以自我爲主,不管其他。
反正只要自己做到最好,做到極致,其他人就比不上。
“等一等吧。”
周青垂下眼瞼,識海之中,浮現出《元皇化龍圖》中煉製覆海吞天葫蘆中的經文,再次熟悉。畢竟待羽化靈空一到,此寶就會正式成型了。
不知多久,只聽外面傳來一聲清唳,繼而玄氣涌來,如雪山崩塌,須臾之後,就延伸到香舍外,最下面,疊疊層層,匯成蓮花之相,上面端坐一位青年人,眉心有痣,狀若盤紋,他的身後,跟着四名金童玉女,手捧香爐、玉盒等等,垂眉低首,一身清氣。
來人看着聽到動靜出來的周青,眼瞳之中,激射一道星光,在上面如懸寶燈,耀出新彩,落在周青身上,確定無誤,還是道:“真一宗周青?”
周青感應到來人身上丹煞之力涌動,如驚濤駭浪一樣,幾乎已經到了圓滿層次,再進一步,恐怕就要衝擊元嬰境界了。這樣的人物,放在玉屏山裡,也絕不可小視。
他微微吸一口氣,開口道:“這一位道兄,我就是周青。”
來人又看了一眼周青,一招手,他身後的一個道童恭恭敬敬遞上來他所捧的玉盒,放到掌心。
“此是一份羽化靈空,你且收好。”
話說完,他發出一道法力,捲起玉盒,送到周青跟前。
周青穩了穩心神,上前一步,如摘瓜一樣拿下玉盒,然後無聲無息打開。
玉盒一打開,裡面就爆發出一團難以形容的明光,就好像般滿空的星色壓縮到一處玲瓏裡,玄妙到巔峰的紋理若羽翼般展開,輕輕扇動,一下又一下。
只一看,就知道,這絕對是最頂尖的羽化靈空,沒有一點雜質,蘊含着天地間的意志。
周青查看之後,壓下自己心裡的激盪,重新攏上玉盒,道:“多謝道兄。”
對方雖奉命而來,但跑一遭,道個謝是應該的。
“最頂尖的羽化靈空。”來人眼眸中有着冷意,如冬日的冰色,面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道:“希望你能好好用,不要辜負了這樣的天地靈物。”
從話語裡,能聽出裡面掩不住的憤憤和不甘。
周青對此心知肚明,只點點頭,沒有說話。
反正羽化靈空自己得手了,難道還能管其他人的不滿不成?
來人也顧忌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說太多,他見周青如此,又冷冷地掃了周青一眼,指揮人離開。
周青拿着玉盒,站在香舍前,目光動了動。
反正羽化靈空已到手,接下來,就該一鼓作氣,把羽化靈空融入到已成雛形的覆海吞天葫蘆裡,徹底把自己的本命法寶煉製成功。
不過這最後一步,還需要地火烘爐相助。
地火烘爐,一般只有大勢力纔會有,在外面的話,恐怕不好找。既然如此,正好借待在玉屏山中,尋一地火烘爐,把法寶煉了。
不過這不是在洛川周氏,要用玉屏山的地火烘爐的話,需要有人幫忙打個招呼。
周青首先把晏真人排除在外了,一方面,晏真人幫忙是看在家族中族老的面子上,和自己沒多大關係。另一方面,他身爲晚輩,一有事就麻煩長者,也不成話。
想了想,周青先聯繫了餘雲,對方不但年紀輕輕,而且和自己打過交道,挺好做事。
餘雲很快趕來,聽到周青所說要用地火烘爐的事兒,略一沉吟,道:“周師兄,玉屏山中是有幾處地火烘爐,我也能幫你借一處暫用,不過你得排隊一段時間,不可能馬上有。”
“排隊啊。”
周青目光閃了閃,像地火烘爐這樣的地方,一般都是滿的,排隊是正常的。
但聽餘雲的口氣,好像得排挺長時間?
這樣的話,就不太合適了。
餘雲察言觀色,猜出周青所想,提出一個建議,道:“周師兄你如果想盡快一點的話,可以找秦雲秦師姐。秦師姐本身就是真傳弟子,身份地位比我高的多,她要是願意幫忙的話,應該不成問題。”
“秦雲。”周青想到在上陳殿中那一位張真人的表現,慢慢點點頭,道:“那我明天就去找她。”
餘雲給秦雲傳了一封飛書,告訴周青要拜訪她的事兒後,道:“周師兄,有事再喊我。”
“好。”
待餘雲離開後,周青回到香舍,重新在雲榻上坐下,閉目養神,調整狀態。
待把羽化靈空融入到覆海吞天葫蘆裡,這一件本命法寶大成後,這一趟玉屏山之行算是功德圓滿了。
次日,周青睜開眼,駕馭遁光,離開驚雲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