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二十三,小年祭竈的時候。陳家的廚房裡貼了竈王爺和竈王奶奶的神像,供奉了鮮果、醪糟和糖瓜。陳六爺也終於從寶相寺裡被接回來,人都瘦了許多。
隨後幾天要回保定祭拜祖宗祠堂,顧錦朝就沒有跟着陳三爺去,等到二十八的時候,才真的熱鬧起來。
府裡的丫頭、僕婦們都領了過年的新衣裳。顧錦朝府裡剛分進來兩個十二歲的丫頭,其中一個正是從四川被賣到北直隸的拾葉。
顧錦朝到隨侍處挑丫頭的時候,長得好看的,或者手腳伶俐的都排在她前面。拾葉還叫二丫,蹲在一邊擦櫃子,滿手都是凍瘡。顧錦朝一下子就把她認出來了,前世拾葉是後來被送來伺候她的,這世她還在隨侍處被婆子使喚,梳着兩個小包頭,面黃肌瘦的。
跟着她的婆子道:“那丫頭手腳麻利點,沒看到這兒三夫人來了!”
二丫頭也不敢擡,嚇得請了個安,連忙收拾了麻布,吃力地端起木盆出去。
顧錦朝注意到她穿的棉布鞋磨損得太厲害,大腳趾處破了個洞。
前世主僕三人相依爲命,最後她也算是陪自己死在那裡了。
顧錦朝點了站在她身前,眉眼有幾分沉穩的小丫頭。被三夫人點中她自然高興,卻很快壓制住了。顧錦朝又點了點走到門口的二丫:“那個也留下吧,一會兒一起送過來。”
二丫回過頭,還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看到衆人圍擁着夫人出門了,教養的婆子走過來,打量了她幾眼。不由嘀咕:“這是怎麼入三夫人的眼的……”不管怎麼說,能被三夫人選上都是榮耀,就算去三房當個最末等的丫頭也好,至於大丫頭則是她們想都不敢想的。
二丫很快和另一個被點中的小丫頭收拾了東西一起過來了,隨侍處的人看着這小丫頭一飛沖天,都很驚訝。二丫也很驚訝,她來得的時候看過一次挑丫頭。聽說是四房的尤姨娘。氣勢大得很,挑了兩個最伶俐的。像她這樣的那是看都不會看……
二丫忐忑不安地來了三房,被夫人賜了個名字拾葉。另一個小丫頭則賜了拾秋。
青蒲成親的時候,錦朝房裡幾個丫頭都去送了,各房夫人都派人帶了添箱錢去,她嫁得很風光。可惜顧錦朝不能去看。來了兩個丫頭,才填補了用人的空缺。
顧錦朝暫時還不打算提拔拾葉。拾葉做事衝撞。不適合做貼身伺候的。讓她離開隨侍處,到木樨堂來過更舒坦的日子,還是可以的。
臘月二十八,貼春聯、窗花的時候。
顧錦朝陪着陳曦剪窗花玩。陳玄越要去貼,顯得比平時更高興。
陳三爺在屋子裡看着,錦朝在院子裡陪他們貼窗花。都穿得跟球一樣。屋外的臘梅剛開不久,又折了梅花枝插在梅瓶裡。放在多寶閣上。
陳三爺笑了笑,錦朝和孩子玩的還不錯。他又低頭看書。
書房裡,陳曦卻和顧錦朝嘀咕了起來,顧錦朝點點頭支持她:“……可以,你拿上毛筆!”
陳曦握着毛筆就有點遲疑了,過了會兒纔拿着紅紙和毛筆去找陳三爺,顧錦朝則端了硯臺跟在她身後。陳三爺擡起頭,看到顧錦朝和陳曦站在他面前,一副有事要求的樣子。
“怎麼了?”他輕輕地問。
顧錦朝看陳曦不說話,就說:“三爺,求個墨寶。”
陳三爺纔看到紅紙……原來是要他幫她們寫春聯!
“拿過來吧。”他放下書接過毛筆,在炕桌上鋪開紅紙,蘸了磨好的墨游龍走鳳地寫起來。
陳曦看父親的眼神多了些崇拜,等到拿着春聯走出去了,才小聲和顧錦朝說起話來。
陳三爺在後面聽着她誇自己,搖搖頭,嘴角也露出絲笑容。
貼完春聯,已經快晌午了。兩個孩子纔回去。
顧錦朝走進來,陳三爺捧着她的手幫她先暖暖。問她:“玩得開心嗎?”
丫頭拿了手爐過來,顧錦朝就抽出手去抱手爐了。她陪孩子玩,是喜歡這兩個孩子。又不是真的覺得好玩,陳三爺問她這話怎麼像問孩子一樣。顧錦朝只能勉強點點頭。
陳三爺覺得她可愛得很,把她抱過去坐在自己腿上。顧錦朝一愣,他的手臂環過來,又拿起自己的書。也沒有幹什麼,就是抱着她一起看書。
窗外又開始下雪,天色都有點陰沉了。
顧錦朝有些擔憂,她種的臘梅並不十分耐寒,像這種極寒的天氣,恐怕開不出花了。一會兒還要去給陳老夫人請安,恐怕連路都走不了……
果然一會兒陳老夫人就傳話過來,說今天不用請安了。
結果她被陳三爺抱着看了一下午的書,腰背痠軟。直到要吃晚飯的時候才放開她。
顧錦朝不動聲色地遠離他,陳三爺也沒有在意。吃了晚飯,顧錦朝去自己的書房繼續練篆書,現在已經寫得有點樣子了。寫了給陳三爺看,陳三爺也覺得她進步明顯。
“你要怎麼獎勵我?”他手指翻過幾頁紙,問她。
顧錦朝反問他:“什麼獎勵?”
“我教你練字,總不能白教吧。”陳三爺跟她解釋說,“總是得有報酬。”
這也要報酬?丈夫教妻子那不是天經地義的。
顧錦朝苦笑:“好吧,您想要什麼。”
陳三爺想了一會兒說:“暫時還沒想好,你先過來。”他招招手,顧錦朝只能走過去,果然又被他抱到懷裡。顧錦朝覺得自己有點吃虧,咬咬牙說:“三爺,咱們先說好了,只能有一個報酬。”
“嗯。”他應了一聲。“你又能給多少?”
燭火跳動,西次間一時沉寂。陳三爺很快就有了想法。顧錦朝好奇問他:“是什麼?”
陳三爺說:“嗯,晚上告訴你。”
……這不就是晚上麼?
第二天顧錦朝終於明白了那個報酬是什麼,她覺得這個人更衣冠禽獸了。怎麼還會有那種姿勢!
……臘月三十這天,顧錦朝起得很早。和陳三爺一起去給陳老夫人請安。
孩子們都穿得很喜慶,裡面熱熱鬧鬧的。
陳三爺和陳二爺說話去了,顧錦朝和俞晚雪商量三房封紅的事,每年過年都要給僕婦一定的封紅。先把數額給她說好。她纔好比照着自己私下賞下人。
正說着話,陳玄然等人來請安了。
陳老夫人拉着陳玄然說話:“……和你幾個弟弟去哪兒了,這時候纔來!”
陳玄然說:“路上和七弟敘舊。他中探花郎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回來,現在給他補個道賀。”
陳玄青背手站在他身後,只是笑笑。
陳玄讓卻坐不住,攛掇陳玄然:“大哥。你也一年沒回來了。考考咱們探花郎的才情吧。”
陳玄安有些好奇:“二哥,這怎麼考?”
陳玄然很快讓陳昭拿了她的小鼓過來。說:“擊鼓傳花,接花的人做詩一首,需得是駢文。做不出來……”幾個兄弟常帶着陳玄青幹壞事,一般的懲罰都是罰酒。今天在家裡……陳玄然頓了頓說,“就罰抄佛經吧!”也對祖母的胃口。
陳老夫人笑笑,也隨着年輕人玩。陳玄青有點無奈。兄弟幾個這麼玩的時候,陳玄然總是會整他。
果然。花傳到他手上時鼓聲剛好停下來。陳玄然笑說:“咱們探花郎是新婚,就以七弟妹做駢文吧!”
俞晚雪有些不好意思,顧錦朝也覺得有些不好,正想說要不然換個題目。陳老夫人並不介意:“無事,玄青你做便是!”
俞晚雪臉頰微紅,幾個表嫂都笑着向她示意。
陳玄青卻遲遲沒有出文,陳玄然是知道陳玄青的才情的,他做駢文肯定是信手拈來。不知道這多讀了一年書,有沒有更精進些。
見他遲遲不說話,陳玄風也打趣他:“探花郎,做不出來可要抄佛經了!”
陳玄青卻面容平靜,過了會兒才低垂着眼道:“我做不出來,願意罰抄佛經。”
陳玄然一愣,一時間西次間裡氣氛冷凝。俞晚雪也臉色一白,陳玄青七步成詩的故事是衆人皆知的,她自然也知道……以她爲材,爲什麼做不出來?
還是陳玄然打圓場:“看來七弟還真是不進則退了,罰抄佛經可不夠,一會兒得陪我喝酒!”
陳玄青擡起頭,笑着應好。
陳三爺過來了,看到陳玄青也在,面容不覺一冷。
除了陳老夫人外的衆人都站起來給他行禮,他頷首。走過來跟顧錦朝說:“這在說什麼,老遠都聽得到笑聲……”
顧錦朝也爲俞晚雪覺得尷尬,只是道:“擊鼓傳花。”
陳三爺坐到她身邊陪她看了會兒,剩下的就沒什麼可看的了。他也一整天都陪着她。
晚上陪陳老夫人守歲,陳玄風帶着陳玄玉幾人去放爆竹,熱鬧得很。等過了子時,大家才陸續離開。顧錦朝陪陳老夫人多聊了一會兒,有些昏昏欲睡,等陳老夫人也去休息了,靠着陳三爺的肩小憩。
除了爆竹的聲音,四周都很安靜。
顧錦朝突然輕聲和他說話:“三爺,你是不是懷疑我……”
她喝了點米酒,上頭了。
陳三爺摸了摸她的頭,不語。她心裡應該是知道點什麼的……
過了會兒,他才把她抱起來,兩人回木樨堂去。
涼亭裡陳玄然還在和陳玄青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