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她到底是誰?
金陵之所以會出現,是因爲昨夜,涼生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我回國了,讓她幫忙多照顧。
可是,金陵去涼生的公寓找我,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的電話也一直無法接通;於是,她心急如焚,又不能跟涼生說,怕他遠在法國擔心,更不能跟北小武說,那是個爆竹,一點就着。
一直到今天清晨。
無奈之下,她只能來找自己的男朋友錢至商量。當錢至告訴她,我就在程宅的時候,她先是放心,後是生氣,不相信。
三亞受辱的那段日子後,我一蹶不振。
半年強作平靜的沉寂,半年放任自我的逃離。
還有,逃離前夜,在她和八寶面前終於忍不住撕開僞裝,曬傷口、哭成傻瓜的樣子,實在是讓她們記憶深刻,於是,她覺得我是個神經病欲在尋求自虐的道路之上勇創佳績;恨鐵不成鋼之下,冷靜如她,都忍不住闖了程宅。
我想,這個地方,應該是她最不願意來的地方吧,因爲這裡有她最不想面對的人;可是,爲了我,她還是來了。
想到這裡,突然無比心安,眼睛從公寓窗前望下去,是茫茫市井紅塵,車水馬龍,我將腦袋靠在金陵肩膀上,蹭了蹭,我說,金陵,你真好。
金陵握着一杯咖啡,她說,好,你娶我啊。
我說,我要是北小武和涼生,我肯定娶你。
金陵說,算了吧。我可不想要八寶那樣的情敵,更不敢要未央那樣的!
她轉臉看着我,說,姜生,你打算怎麼辦?
我看着她。
錢至在路上,將程天佑和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金陵,從三亞的赴死相隨,到醫院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失明,以及爲了將我狠狠逼走而不得已的做法……
他最後笑了笑,很輕鬆的表情對金陵說,不過,程總的眼睛現在已經好了。
我當時愣了愣,卻也很快地明白,錢至之所以這麼說,就是不希望程天佑失明的消息傳出去。
金陵沉默極了,而我在一旁眼淚不住地流。
錢至從後視鏡裡看着淚流滿面的我,他說,姜小姐。不!太太。曾經在三亞,臨別時,我送了您一顆芒果。
他說,芒果又叫作望果,他們說它是希望之果。
他說,雖然,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大少爺失明瞭,更不知道他那麼傷害你是爲了保護你。
他說,我只是本能地覺得,一個人肯那麼愛一個人,都肯爲她去死了,怎麼會突然變了呢,我相信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所以,我私心裡想用它告訴您,別對愛情、別對
一個肯那麼愛你的人因他的一時之舉而放棄希望……
他嘆氣,遺憾的是,這一切,都晚了,太太。
金陵望着玻璃窗前,那些洶涌的人羣,突然笑,有些微微寂寥的模樣,她說,要是這世界上,所有的傷害,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該多好?
我一愣。
她捋了捋頭髮,晨風中,碎髮細細,沐着晨光,她笑,說,好了!放心!我不會犯傻,生活不是小說,男人們個個都有那麼多迫不得已。現實就是,他不愛我!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少女夢、少女病!
她笑笑,轉臉,問我,你和涼生吵架了?
我愣了愣,說,他跟你說什麼了?
她搖頭,說,他說你們一切都好。可我看不像……
我看着她,笑笑,說,本來就是,一切都好。
金陵看着我,頗有審視的意味,大約她也不想戳穿,末了,她說,還是那句話,姜生,以後,你打算怎麼辦?這兩個男人……還有,錢至稱呼你“太太”是幾個意思?
我低頭,爲難地說,不談這個了好嗎。我們難得見面了。
其實,我如何打算都沒有用,這兩個程家的男人,就是一百個程家的男人……一切也由不得我,我不過是他們劇本里設定好的棋,悲喜由不得自己。
金陵將咖啡杯放在欄杆上,她擡手,將頭髮捋順,紮起,說,好!那就不聊男人!男人又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房貸還!就連張新聞稿他們都不能充當!
她說得那麼輕鬆,許是擔心我心情沉重。
我笑笑。
她說,姜生,你先自己玩着,我去把這個新聞稿弄好!本來今天就請了假,要是稿子再搞不好,我們主任一定會薅光自己爲數不多的幾根頭髮然後用他的小皮鞭弄死我!
說着,她就飛到電腦那裡,一副職業女性的摸樣。
我看着她,抿了口咖啡,說,他要敢弄死你我就……
金陵看着我,說,怎麼?
我說,敢埋!
金陵說,我還以爲你要弄死他爲我報仇呢。
我說,好!我弄死他跟你合葬!
金陵說,那你還是別給我報仇了!我寧肯跟柯小柔合葬!至少還有頭髮!說到柯小柔這裡,她說,涼生說你回來是爲了參加柯小柔的婚禮?
我點點頭,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繞到她身後,說,你趕緊寫稿吧,我就在一旁看看雜誌,一會兒中午飯,我們去吃,嗯……
當我的眼睛不經意瞟到了電腦的文檔上時,突然沉默了,愣愣地盯着屏幕,回不了神——清冷美麗的女孩,大學時被不負責
任的初戀拋棄。後來,她有了新男友,初戀男友的舍友;初戀因嫉妒挑唆,一次酒後,在他們的寢室裡……
從此,便是永遠得不到幸福的愛情!如同被魔鬼詛咒的糜爛的青春!荒蕪不堪回頭痛不可測的過去!
女孩畢業後躲開了城市,去了山區,一晃七年的支教時光。純白的深山之雪,孩童無邪的眼睛,一草一木一如來,靈魂在此得到解禁,上帝之吻重新垂獲……
金陵轉頭看着我,看着我臉上微微痛楚的表情,表示很能理解的樣子,她說,哦,這是我們報社徐囡從論壇上看到的,然後我們就去採訪了發帖的人,不過,他始終不肯透露她的真實姓名,只說自己是她的高中同學。
她看了看文檔,嘆了口氣,說,經歷這樣的事情,死亡可能對這個女孩子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唉。她只是被上帝帶回去了。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說,金陵,這個新聞稿不能發!
金陵看着我,有些奇怪,說,怎麼?你認識她?!
我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搖頭,我說,我不認識。但是這個稿子不能發!
金陵看着我,她似乎並不想戳穿我的謊言,但是,她卻依舊很爲難地告訴我,姜生,這個稿子沒法撤的,爲了它,徐囡費盡了心思,平日裡催柯小柔這個王八蛋的稿子都沒這麼出力。更何況又是王主任拍板的,會有爭議性,也有話題性……
我很直接地問,需要多少錢才能撤下來?
金陵看了看我,有些驚訝。很久,她才緩緩地衝我豎起兩根手指,說,你是想去跟程大公子要?還是跟你那新貴的哥哥要?
我說,我有!
金陵吃驚地看着我。
那是一個我一直都不肯動的小金庫,在我讀大學的四年裡,程天佑曾經往我的卡里一次又一次地轉入在當時的我看來是天文數字的人民幣;少女時代的倔強與清高,我只用很少的錢來維持着我的生活,後來,開始勤工儉學,也就慢慢地又還回到卡里,此後,我一分不肯動,我以爲這就是我青春的尊嚴和體面。
一個尚不成熟的女孩,用這樣的自尊來維持着她對男人的不依靠——如同她所看過的所有言情小說裡的女主那樣,清高到矯情。
可現在看來,又怎樣呢?
你沒錢,你就是有過愛情,都會被人懷疑動機;你有錢,就是不必戀愛,都可以直奔婚姻主題,還會被萬人祝福羨慕。
這就是我和那個沈小姐的不同。我是小家碧玉,她是玉葉金枝。
金陵也愣了愣,她看了看電腦上的word文檔,良久,她轉臉,問我,她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