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嗎？爲什麼？”天凌子聲音裡帶着質問。其實寧願他騙他，也不願相信真的是他。殺人，屠戶，一個劊子手，真的很難讓他聯想到面前這個風華絕代的翩翩公子。他和他，雖然不會是敵人，如果可以，他們可以是最好的朋友。
“爲什麼？”花無常喃喃自語的重複着這三個字，眼神微閃着淚光，淒厲苦楚，像是自己也不知道一樣，卻突然的笑了。
“爲了逼你下山，爲了讓七娘見到你，你相信嗎？”花無常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瞬間的愕然。
“……”天凌子抿緊脣瓣，盯着他沒有說話，眼裡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痛楚。信嗎？他其實是愕然的。僅僅爲了他和阿璃，就這樣不顧一切嗎？花無常……我似乎看不懂你。是我從來沒有看懂過你，還是你隱藏得太深，可我的記憶裡，你是那麼的清晰，爲什麼你之於我現在的心，除了憐憫，還有歉疚。
“呵呵。”花無常看着天凌子的表情嘲諷一笑，嘲諷的卻是自己。“你不信？其實我也不信……不信……我竟然能爲她做到這個地步。”
“花無常……”天凌子的心被深深的觸動了。
“天凌子，我就是想證明，我能爲她付出一切，不惜所有……我那麼愛她……卻始終不敵一個你。”
花無常往前走了一步，停下，繼續道:
“天凌子，我要讓她永遠記得我，我要讓你……愧疚，讓你不去管什麼責任，只去好好的愛她……如果，實在不行，就再愛她一個月……陪她一個月……就好……”
花無常說着說着就潸然淚下，清淚滑過白皙卻微紅有些血色的臉頰，猶如一朵瞬間枯謝的桃花……落地，染泥，無痕……
一個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桀驁不馴，風華絕代，放蕩不羈，睥睨天下。現在卻哭了，他心裡該有多難過……
“爲什麼是一個月？”面對花無常的悽然，天凌子心裡更是沉痛。
“你會知道的，或許是痛是悲，但那是她想要的。”
“天凌子，你值得她愛，她也值得你愛。”
“天凌子，你知道嗎，我好羨慕你，能什麼都不用做就走進她的心裡……”
“天凌子……我現在低聲下氣的求你，卸下你的身份，愛她好不好……”
“我多想能陪在身邊，可是，她心裡愛的人愛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沒有資格。而你有，你在她心裡，誰都比不了，她那麼愛你，不顧一切……你不要讓她傷心好不好……”
“天凌子，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此去五凌山，或死或囚，我……都沒有機會再見她了，你就算是完成我的心願，照顧她，愛她，不要讓自己後悔……其實……你不也是愛她的嗎？怎麼就……說不愛就不愛了呢？你在凌雲臺上爲了她與同門師兄弟反目，這得有多愛啊，是我，永遠都比不了的……”
“你看，兩情相悅，多好……”花無常像是要把自己想說的，以前沒說的，心裡塵封太久的，痛痛快快的一併說完，不然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說到最後，花無常哽咽難語，喉嚨裡像是卡了什麼，吐不出來，咽不下。
“花無常……或許你比我更愛她。”天凌子握緊了手中的劍，眼眸深晦不明。他一直都在身份與責任上猶豫不定，與花無常的付出比起來，自己顯得那麼的卑微。
“不……”花無常搖搖頭。“我永遠都比不了，你們的愛情，我只能翹首以望……”
“這麼做，值得嗎？”他的記憶裡，翩翩公子花無常愛着胡璃，明裡暗裡與他較勁。他，只是因爲她也愛他，所以，就贏了。
“值得。或許，我做得微不足道，但，我只能做這些了，以後的路，你們得自己走，我相信，以你天凌子的能力能一帆風順的。”
“天凌子，我花無常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就這一條……”花無常褪去了一身桀驁風流，低聲下氣的懇請他愛的女子愛的人……
“天凌子，我很慶幸有你這樣的對手。”
花無常長身玉立，眉眼如畫，雙眸溫潤和煦的看着面前的秀雅絕倫，風華奪目的天凌子。
“我卻不慶幸，如果我晚了一步，現在的你就是我了……”天凌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話語也似是玩笑。
花無常笑而不語，其實，他錯了，就算他來晚了，只要七娘愛上的人是他，他都是贏家。
“你做的事情我幫不了你，天下人都看着。”天凌子愧疚無奈的輕輕搖搖頭。
“我沒有想過要你幫我，從我愛上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什麼結局，鎖妖塔，囚其一生，永無天日而已。”鎖妖塔，囚困一生，他竟說得那麼泰然。對於他，就是給了他一個安定不再隨波逐流的地方而已，除了限制人生自由，無法踏除鎖妖塔一步，見不到七娘……
“你就那麼肯定是鎖妖塔而非凌雲臺？”以他的所作所爲，凌雲臺……
“不會錯的。”花無常眼睛彎了彎，如月牙兒一般。在薄漓鏡裡，他早就看到了他的結局。他給七娘留下薄漓鏡，不僅是爲了給他防身用，如果不出所料，她也會知道她的結局……如果知道了結局，她還會像他一樣義無反顧嗎？
“如果你能再見到曲風，請幫我帶一句話給他，就說:下一次相逢的酒，我是喝不上了，梨花白，一枝春意……他就自個兒對月自酌吧。”花無常又想起曾經，他一身白衣飄然，淺笑嫣然的樣子。曲風，知他懂他的知己，他們曾承諾一起喝盡天下所有的美酒，這個承諾，他……食言了……
“嗯，好。”天凌子鼻頭髮酸，都不忍心聽了，他這是在交代臨終之言啊。他看透了生死，卻唯獨看不透紅塵，和他一樣，都是這天下的苦情人。
“還有，我們隱秘點去五凌山吧，我可不想被那幫縣民用臭雞蛋砸，要不然我的形象就全沒了，我還想做以前的那個英俊瀟灑，儀表堂堂，桃花朵朵的花無常呢。”花無常有意自賣自誇，渲染了此時淒涼的氛圍。
“好……”天凌子什麼都說不了，只能一個勁的點頭。
“可惜了……愧對了他的期望……”花無常嘆息一聲，眼裡流露出酸楚，仰頭望着天空。似乎，能看到他依舊和善笑意盈盈的面容。爹，無常，終究愧對了你的期望，你想要我留一生清明，我卻這樣跳進了洗不掉的泥潭裡，留下一生的污跡……
“走吧！”
走吧！天凌子看了看依舊淺笑的他，點了點頭，兩人轉身後，天醫子、天赤子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或許，他們一直都在，只是，他們之間，看不到他人。
“大師兄，我和三師兄帶他回去，你走吧。”天醫子聽到了花無常同天凌子的談話，現在的他，心裡像是堵了塊石頭一樣很難過。花無常都可以這麼愛她，可以爲她付出，又是何其幸運。相比之有些人，什麼都做不了，他也是贏家。
“好……”他下山來就沒有想過就這樣回去，也不可能就這樣回去。他要去見胡璃，去見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阿璃。心裡的離別之苦，壓抑了太久。
天赤子嚅動嘴脣，想要說什麼卻也什麼都沒說，由他們去了，所謂旁觀者清，他看得倒透徹。
就這樣，一行四人分開，由天醫子、天赤子帶着花無常回五凌山，而天凌子則去花無常的那個小院找胡璃，奈何，胡璃卻在去往五凌山的路上，尋……花無常。
或許是天意，他還能再見到她。
在花無常苦笑中，苦澀中，他跨進了五凌山的大門，這一入便是終生出不得。
“等一下！花無常！你等等！”一道急切清麗的聲音突然響起，接着胡璃狼狽的樣子一點一點的從石梯上升起，最後在大門前站定，雙眼淚汪汪的看着那個白色的背影。
花無常本垂下的眼眸瞬間亮起，連忙轉身看着踉蹌而來的胡璃，或許是因爲跑得太快，風太冷，雙頰如夕陽般染了紅霞。只穿着單衣，披風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跑掉了，髮簪都歪了，氣喘吁吁的，看着自己的眼神那麼悔恨苦澀……
“七娘……”花無常張了張口，萬千心緒在這一刻複雜開來。
“花無常！你這個混蛋！”胡璃朝着門內的花無常生氣卻難過的喊道。眼淚一顆顆的砸落……
“七娘……”花無常看着淚流不止的胡璃，心裡一痛，衝出去緊緊的抱住她。她能來，是他想不到的，他以爲，他佈置得很好，她不會知道的。不過，她的出現，他好開心，很感激，能再見見她，能再抱着她……他就再也沒有遺憾了吧。
“花無常……你就是個混蛋！是個傻瓜……”胡璃迎入他寬大溫暖的懷裡，額頭抵在花無常的肩膀上，拳頭不輕不重的砸在他的背上，以此來發泄自己的不滿、怒氣，她的淚染溼了他的衣衫。